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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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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斩把手背到身后,冷然道:“……本座行事, 还需向你汇报?”

“道君不愿意说便罢了, ”夏泠道, “若是无事,容我告辞。”

她并不想再跟这两个‘熟人’待下去——一个莫名其妙的要闻她的气味, 一个曾撵了她一夜、疑似被她所迷惑。委实没什么交情可以叙的, 便欲转身, 离开此地。

谁知身后金斩立时阻止:“等等!”

见夏泠稍停,金斩放缓语气:“本座听闻,极乐宗与无极宗稍有龃龉,可是确有其事……

他还没说完,便见前方的华衣少女道:“多谢道君热心, 然此事内情,实为我宗私事,不便对外多说。”

她用一种礼貌但冷漠的口吻:“无需旁人过问。”

“你——”

金斩气, 然而未等他发作,他所注视那人, 就转过壁照,衣袂翩翩然地离去了。

“……”

金斩握起拳, 愤愤锤在壁照上。

他实在是有很多话想问。

极乐宗与无极宗的冲突, 如今已算是路人皆知, 这点金斩其实不在乎, 但他在意门人向他汇报的那句:‘极乐神女现, 诛杀天聆女, 与无极宗破使交恶’。

算算时间,她从山脉里离开后,就与无极宗的人打了一场,她身上还带着伤啊,那是还是他亲手打出来的……

所以她现在状况怎么样?受伤了吗,先前中的阳炎有没有拔除,无极宗的人有没有为难她……

这些念头乱糟糟的挤在他心中,一时又想到,如今极乐神女已现世,并就在破望山脉的消息,已经开始扩散。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但金斩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快……

喀嚓。

细微的皲裂声在身后响起,金斩神情一冷,他转过身,便见无极宗的破使正在慢慢地揉着手,揉到哪里,被阳炎灼成焦黑的皮肤,就像壳一样碎开,片刻之后,他的手便光洁如初。

金斩表面上脸色淡淡,看着这破使,心头却是无名火起。

他自打接到消息,心里就生了焦虑,一至虚无之间,连随从也没带,就孤身飞驰向临启台,就是想快点见到她。

然而一来,就见无极宗这破使,正在与她交谈,求着要闻闻她的气味。

闻闻气味。

金斩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真切,不由大怒,忍不住挥去一道阳炎,此时见这破使,一幅慢条斯理、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由冷道:“本座阳炎的滋味可还领受?”

此时破使已经将伤口全数恢复。听见金斩的话,他也没发作,只是道:“御反道君,你心念之乱,已是表露于外,还是收敛些的好。”

金斩背在身后的手一紧。

“废话可真多,”他冷哼一声,“几百年了,也不见你摘下那鬼东西,连脸也不敢露的人,也配评断我的心境?”

无极宗虽一向远辟南域,尤其无恙君失踪这几百年,更是少与其他几宗有来往,但作为宗中高层,破、孽二使还是经常在外走动的。

金斩与破使交情谈不上,但也算是互相混个眼熟。

“……”

破使沉默片刻,伸手抚在鬼面上。

他的手指修长而光洁,指甲生得特别漂亮,仿佛半透明的蝉翼。

“世人皆以目遮神,”破使道,“以眼中所见的浅薄认知,揣测大千世界,我无法渡化凡愚,因此以修罗形状,代我之面。”

“我虽遮面,但行事坦荡,不是卑暗之辈,”他慢慢地说着,“反之,御反峰主,却困于混沌,故作姿态,口是心非……”

他还没说完,金斩便是一道挟裹着汹汹炎火的罡风挥来:“住口,野人尔敢妄议!”

破使也冷嗤一声,双掌一合一拉,一团漆黑中游走着雷光的事物,于他的掌中酝酿。

眼看这两人就要没头没脑的打起来,一道柔和的灵气笼罩而来,于半空中化为丝丝细雨浇灌而下,而后数道灵光飞驰而来,为首之人远远地合起双掌:“善见。”

“两位同道,何故在此相争?”

话音落下,来人在棂星门前站定,只见是个身披华裳的光头,身后跟着一列随行,各个做行者打扮。

若是夏泠还在此地,马上就能认出,这突然出现的光头,正是那日她在山涧碰见的……珈蓝宗贼秃。

灵力化作的雨水丝密如笼,金斩与破使却并不大买账,破使轻轻地挥手拂开,好歹还算客气:“原是佛子至,久违。”

金斩则直接得多,浑身灼热灵气涌动,瞬间将这雨水蒸发殆尽!

“佛图子?”他瞧着来人,淡淡道,“本座倒是不知,你何时多了管闲事的毛病。”

跟随在年轻佛修身后的一众行者,顿时眉头倒竖,露出怒容。

金斩岂会在意,他将手背在身后,冷然道:“若是你管不好手下人的眼睛,本座不介意将他们都灼瞎了。”

佛修淡淡一笑,手腕翻转,做拈花状,一支白净光莲,便自他掌中徐徐升起、扩大,化为光幕,将他身后的行者尽数笼罩。

他这番举动,并没有丝毫烟火气,却直白地以行动证明,他将庇护身后之人。

金斩却没顾得上发作,而是略显讶然:“你突破了?”

五大宗门,如今唯有他与风逍,乃是化神九劫、化神圆满的修为,其他宗门的化神真君,修为最高的就是珈蓝佛图子,乃是八劫,但八、九、圆满三劫,最为艰难,困个千年不得进也是常见的。

这佛图子,在化神之中,年岁也算是轻的,金斩上次见他是在百年前的逢道会上,没想到再见面,此人居然也突破了九劫!

金斩不由仔细看去,见他虽然修为增加,但气息浮乱,显然是最近才突破的,不由更加惊讶。

佛图子并不言语,双手合掌,眼眸低垂。

无人可见,他眼中有淡淡的窘意。

珈蓝宗佛图子,算是年轻一代佛修里的传奇人物了,与一众化神相比,他年岁很轻,且一路修炼上来极为顺畅,化神的前八劫,他也突破得十分顺畅,人人都说,或许百年内,魔门便要再多一个九劫道君。

而后他便长久的卡在了化神八劫。

直到昨晚……

‘好个贼秃’。

‘珈蓝宗是吧,我记住你了’。

那少女……到底极乐宗哪位尊者呢,佛图子微微有些出神。

自见了她之后,不知为何,他脑中总也挥之不去,有她的音容,不知不觉居然在入定中岔了气,走火入魔,灵力大乱,然后……

然后他就突破了。

“佛子智慧,深不可测。”

佛图子身后一行者道:“前日感悟之下,一举突破,得成九劫。”

佛图子蓦然回过神,一时间只觉得掩在衣襟下的浮屠纹火热,他极力压抑着情绪,耳尖仍是浮上微红。

“哦?”

金斩探究道:“竟是在前日?”

“巧合罢了。”

佛修不欲多谈:“外力得渡,非我智慧堪破。”

确实是外力……佛图子想。想到那位神秘的少女,他身上的浮屠纹便微微发烫,一时间,佛图子眼前似乎又浮现幻影,见她浮现,端坐于莲花台,仿佛大化天外,投身凡域的女菩萨,连身上的香味,都隐隐可嗅。

隐隐可嗅……

忽然佛子回过神,仔细闻之,才发现这棂星门内外,确实有股极淡的香味,似曾相识。

他还在惊讶,耳中便听破使道:“无论如何,还是要恭喜佛子。”

破使道:“自御反道君后,我道又有一九劫道君,实是全魔门之幸。”

金斩也略略颔首:“恭喜。”

珈蓝出了九劫化神的事,倒是暂时冲淡了他心中因破使而生的恼意,原本化神期的九劫就只有他,风逍更是化神圆满,如今佛图子也晋升九劫之列,金斩心中除了一点紧迫感,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极乐宗。

不,准确说,是极乐宗的处境。

极乐宗的化神,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庸碌之辈,看不到晋升的希望。

他想起前晚上,在栋浪坊外围,见她亲自摄魂天霄宗弟子,想要探听情报。

与无极宗的冲突,也是冲在前头,虽是极乐神女,但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她乃是极乐神女,本该高高在上,现在却凡事亲力亲为。

想到她会负担的压力,金斩突然没了任何谈话的兴致,连敷衍一下佛图子的意思也没有,一甩衣袖:“本座还有事,告辞。”

话音刚落,金斩便转过壁照,不过片刻,气息就已驰远。

壁照后便是一仙葩遍地的庭院,楼台俨然其中,金斩虽来了临启台,但他并不需要去做任何事情,弟子名录等,自然有首阳宗其他弟子稍后来办。

他又因为忧心夏泠的伤势,独身赶来,只与夏泠、破使前后脚至,这会其他人去做事,金斩独设在临启台最高的一大殿,除了迎面而来朝他跪拜的灵傀儡,居然没看到其他人等。

大殿布置奢华,还是个半开放式建筑,前后都有庭院错落,更是有一灵泉,环绕其中,朵朵金莲绽放其上,散发着氤氲宝光。

客观点说,就这殿内的宝物,恐怕比堕月秘境里的最好的宝物,都更珍贵一点。

此殿名玉华殿,为专供五宗高阶修士观战之地,每届堕月盟会,五宗的化神道君,以及推荐的弟子,都会在这殿中聚集,观看擂赛。

而其他二流宗门,若是五宗的附庸,得到允许之后,也能进来拜见、观战;偶尔还会有些当时格外出名的散修,被邀请至殿中。

玉华殿中设有最高等级的聚灵阵,共有三百名灵傀儡随时侍奉,见金斩至,当即为他抬来玉榻,又奉上灵茶、灵果等,皆是上品。

金斩心烦意乱,挥手驱开:“走开。别来烦扰本座。”

待灵傀儡皆退下,他行至殿后的庭院,此地有个登高台,上设有一亭,金斩登高望远,只见临启台,已经全部启动,各个殿如玉阶一样,以玉华殿为最高点,层层低铺下去。

底下的殿都是为五宗之外的宗门所准备的,按照各自的层次分配。金斩看了一会,见棂星门边来往的灵光渐密,便知各大宗门,已经陆续至虚无之间了。

金斩看了一会就收回目光,只是专心寻找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然而左看、右看,都找不到,反而是灵傀儡来汇报他,又有道君至殿中。

金斩飞身回返,一进入殿中,便见一白发带剑少年,正领着一行剑修,冷肃着面容,飘飘然踏入玉华殿。

正是天霄宗萧雪以。

灵傀儡抬来软榻,侍奉天霄宗一行人入座,金斩本是想来看看,是否极乐宗来人,见是萧雪以,不由有点失望。

萧雪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略略颔首,算是招呼。

随他而来的人,倒是拱手道:“见过御反道君。”

金斩看他一眼,见他身带剑,面目略熟悉,想起来此人似是萧雪以的亲传大弟子,名叫萧战,显然这人就是此次天霄宗的推荐之人了。

“嗯。”

他随意应了一声,便也沉着脸,在萧雪以对面落座。

两人皆仿佛沉于自己的思绪中,并不出声,也不理会外界,一时间玉华殿内静如听针落,随萧雪以而来的天霄宗弟子战战兢兢的,一声也不敢出。

这种诡异的沉默之中,佛图子携珈蓝弟子至,仿佛坚冰乍破,萧战松了口气,主动与之问号:“可是珈蓝宗上师?”

“善见,”佛图子温和道,“原是天霄宗的高徒,这厢有礼了。”

待佛图子等人前脚入座,后脚灵傀儡汇报,无极宗破使至。

如此,五宗已至其四。

金斩从一开始的心不在焉,此时已不知不觉的坐正了身体,目光飘向大殿门口。

如今还未至这玉华殿的,仅极乐宗了。

“几位道君,”沉默之中,佛图子忽然笑道,“缘何坐立不安?”

一语既出,金斩、萧雪以,皆是神色有异。

佛图子又左右看看,笑道:“这倒是稀奇,两位道君似有烦闷之意,仿佛等得不耐?”

这次说话的人却是破使:“确是如此。”

他将手按在膝上,仿佛轻叹一般:“极乐宗久久不至,令人心焦。”

佛图子:“……”

他有些诧异,看看金、萧二人,又看看破使,只是破使的脸被面具挡住,实在看不出什么,佛图子只得安慰道:“想来是有些琐事牵绊,不刻便至。”

他才说完,门边隐隐有人影,佛图子此时正看着金、萧二人说话,便见这两人同时神色一肃,精神为之一振,就连身体都坐直了。

佛图子:“……”

他不由也随着朝殿门看去,便见首阳宗那位天下闻名的御困峰主,风逍子,携首阳弟子,踏入殿中。

风逍子名声不好,但修为可是实打实的半步合道,佛图子当即合掌道:“善见,御困峰主至,贫僧这厢有礼了。”

他说完之后,发现只有他一人开口。殿中其他人,居然没出声。

过了片刻,金斩才道,声音仿佛有些悻悻然:“是阿湛啊,来得好。随我入座吧。”

风逍轻笑一声:“哥哥,岂止有我。”

他稍稍让开身躯,露出身后之人。

只见风逍抬起手,以臂为引,做介绍状:“你看,极乐宗的——”

金斩‘刷’地抬起头,与此同时,佛图子发现,天霄宗的萧雪以,也蓦然投去了目光。

此时,风逍才慢吞吞的,说完下面的话:

“——毓秀峰主,也过来了。”

他让开位置,便见——极乐宗的鹿晋幻,携一众极乐弟子,施施然踏入殿中,微笑着拱手道:“劳诸位久候了。”

砰!

只听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金斩一掌落下,竟把玉榻的扶手给生生握碎。

他语气不善,看着鹿晋幻,有种被戏耍了点愤怒:“……怎么是你?”

金斩才刚说完,便听一声音,空灵清澈,如飞花碎玉:“御反道君此话怎讲。”

便见夏泠从鹿晋幻身后越众而出,神情冷然,如那月中之人,高不可攀,冷不可亲。

她站在殿上,因为姿势的关系,以俯视的角度,睥睨着金斩,任是无情,也摧心肝:“我极乐宗的道君,为何不可站在此地?”

金斩一时心绪翻腾,喉间哽阻,又看见风逍那笑盈盈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被胞弟戏耍了一番,不由气怒,对着风逍道:“你——!”

他才说了一个字,便听一声‘砰’一声,只见佛图子捧在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碎得干脆,而佛修本人,则微微睁大眼眸,瞧着夏泠,几乎同时,与金斩发出了同样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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