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
天色黑得很晚,林翾心中藏着事情,难免感到不舒服,便始终埋头走路,步履生风,速度飞快。
刚刚炼化的灵药抵御了饥饿和疲惫,残余的药性也加快了他方才被重光捏伤的恢复速度,令他得以轻松赶路。
他并非不知道这些都是灵药带来的好处,正相反,他心里清楚得很。只不过越是明白,越是感到矛盾与痛苦——
重光对他就像是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令他全身心报以信任,却又突然给他致命一击。
这种煎熬感促使着他片刻也不愿停歇,只想远远地逃离,不再一步错步步错。
极意谷这边的集市明显不如御虚门那边繁华,才刚到了傍晚路上走着的人便少了,衬托得步履匆匆的林翾看起来有些奇怪。
一道隐秘的身影却始终跟在他不远处,若是林翾能发觉,便会发现那正是重光手下之一。
两人一明一暗,相距始终不远,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感。
直到一股霸道的气息猛然自来的方向袭来,那手下顿时浑身一僵,下意识地转过身低下头,摆出一个恭敬的姿态。
他的感知并没有出错。不知何时追了上来的重光此时就正站在他身后,见他回身,便冷淡开口。
“你不必再跟着他。”
匆匆撂下这样一句简短的吩咐,重光又一瞬间自原地消失,显然是亲自去追人了。
那手下怔愣出神,半晌才恢复了思考能力,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望着林翾离去的方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跟了尊上几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不冷静不理智的尊上。
在他眼中,重光似乎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应付何事都游刃有余。
除却那个神秘的白月光之外,仿佛没有什么能使重光的情绪产生波动。
行动上已经依着尊上的吩咐踏上返回的路,可那手下的思绪却依旧停留在林翾身上,心头更是感慨万分。
倘若每个强者都有其触碰不得的软肋与禁忌,那么那个传闻中已经死在了极意谷的白月光,无疑就是重光生命中最大的弱点。
支开了旁人,重光浑身的气势尽数收敛起来,缓缓地接近了林翾,却并不急着现身。
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明明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揪到林翾的尾巴,却偏偏收起了锋利的爪子,轻描淡写地放纵林翾继续溜走。
不公平的地方在于,林翾对此一无所知。
他片刻也不驻足,身体渐渐疲惫,可却依然支撑着在天色暗下来之前离开了集市,彻底脱离了极意谷的地界。
然而前一秒刚刚踏入较为荒凉的野外,下一秒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便涌上心头。
还来不及待他做出反应,一条有力的手臂便缠了上来,紧紧地箍住他的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近在耳畔的吐息。
一瞬间他几乎以无法反抗的姿态跌入了一个属于男人的怀抱之中。
“本尊准你走了吗?”
重光的声音居高临下,低沉中透露着隐隐的压迫感。
他的语气霸道而又高高在上,是林翾从未见过的一面。
明明只在肢体相接触的一瞬间他便知道了来者就是重光,可这样的重光对他而言似乎有些过分陌生。尽管潜意识中他依然想要亲近对方,可理智却令他望而却步。
如今的重光与其说像当初那个艰难求生的倔强男孩子,不如说更像是书中描述的那个喜怒无常的反派魔尊。
十年的时间真的很长,于他而言似乎只是弹指转瞬,却已经足够重光彻头彻尾地转变。
身后这个属于成年男人的怀抱坚实而宽阔,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曾经背着他一同逃亡的瘦弱的脊梁。
林翾思绪纷乱,没有试图挣扎,而是顺着重光的摆弄转过身,动作间鼻尖一不小心磕在了对方的胸口,顿时反射性地感到一阵酸胀,眼眶红了一圈。
他自己还没觉得有什么,一双冰凉的手便覆盖上了他的眼,顿了两秒,缓缓替他揩下了本就没有几滴的泪花。
下意识地抬起头,林翾瞄了一眼重光,直直地撞入对方幽深的眼底。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面具下的一双眉头似乎是微微皱着的,情绪并非厌恶,而更像是茫然无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只是这股茫然没有持续很久,稍纵即逝。
重光很快便恢复了一派沉静自如的模样,捏了林翾的一双手腕在自己的手心之中,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本尊不会再对你动手了,跟本尊回去。”
为了劝归眼前人,他已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不再动手”的承诺,甚至包括了哪怕林翾试图刺杀他,他也不会还手的条件在内。
他把性命都肯豁出,却不能失去面前这个人,尽管他只是个冒牌的替代品而已。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的替代品与本尊过于相似,甚至给了他一种就是在面对当年的那个林翾本人的错觉。
从前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杀掉每一个试图伪装成林翾的人,可这一次他竟然真的下不了手。
仅仅只是看到对方眼角挂着泪花,他的一颗心都像是在被揪拧揉碎,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是阵阵抽搐般的疼痛。
双手手腕被紧紧束缚,不容挣脱,林翾仰头望着重光一双难以看透的黑眸,心头一时间酸涩苦楚千般滋味皆有。
沉默着对视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好。”
他愿意与重光回去,绝不是因为他嫌自己命长,更不是因为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重光还待他像从前一样。
他只不过是有些不甘心,想要试图追根溯源,找到重光转变的原因,同样也能给自己一个彻底放手的理由。
有风轻轻吹拂在四周打着旋,包围着两个心思各异的人。
一刻不停地赶路大半天,如今似乎又得踏上返程,林翾难免感到精神有些疲惫。
只是他没开口提出什么,重光却已主动蹲在了他身前,把后背直对着他,要他趴上来。
林翾盯了那宽阔的脊背,沉默良久,试探着搭上了手。
记忆中趴在年幼的重光背上的感觉仿佛就在昨日,依然无比鲜明,令他感到一丝恍惚。
重光直起身,颠了颠背上之人的重量,似乎觉得轻得有些离谱,眉头便皱了一下。
他并未带着对方原路返回,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目的地是他真正的势力所在。
这十年来他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虽规模不大,但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它确切的位置。于是世人皆道魔尊重光的势力和他本人一样神秘难测。
事实上那里与极意谷相距并不远,重光背着林翾走得不快,夜深之前也到了目的地。
迈着不疾不徐的脚步踏入自己的领地范围之内,他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也没有人闻声而来向他行礼。
之所以这里隐蔽而不易被人察觉,就是因为他将手下遣到四面八方,不留一人驻守。
无人驻守的地方看似危险,其实反倒更加安全。重光加快了脚步寻到自己的屋子,将背上的人放下来。
然而林翾几乎双脚刚一落地,身体就向前倾去,幸好重光眼疾手快,及时支撑住了他的身体,将人半抱在了怀里。
一眼看清对方竟然已经打起了瞌睡,重光的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动,眼底那深沉得化不开的墨色仿佛也暖了几分。
只不过理智很快回笼,又驱逐了这一丝暖意。
他整个人都是挣扎而矛盾的,一方面又想借替代品来得到救赎,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是对林翾的一种侮辱。
但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情难自制,因为这个替代品的方方面面都和林翾实在是太过相像,在这一点上,他的感觉不会出错。
哪怕时隔这么许多年,林翾的身影也像是在他心中扎了根一般疯狂生长,藤蔓般弯弯绕绕地爬满了他全部的一颗灵魂。
他记得林翾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表情,短暂相处的那些日子中每个细枝末节的部分都被他牢牢铭记,在这十年的贫瘠时光之中反复咀嚼,聊以度日。
盯了床上合眼浅眠的人半晌,重光转身走到门外,就坐在门口,听着屋内轻轻的呼吸声,心中越发躁郁难过。
手心一翻,一坛灵酒自储物灵器中被他取出,香气凛冽而浓郁,仅仅闻着仿佛就能醉人。
而重光却像是要麻痹自己一般,两指扣住酒坛边缘,仰头囫囵地将酒水倒入口中,面不改色,只顾着吞咽。
夜深人静,林翾再度醒来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时,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有些微微发懵。
他还没想明白自己这是身处何处,就听到屋外门口隐隐约约传来异动,便警惕地下了床榻,小心翼翼地朝门口走去。
然而一脚刚踏出门,一只冰凉的大手便抓上了他的小腿,一路向上,乃至于攀附到了他的大腿根。
接近敏感处的位置被猝不及防地这样探上,林翾不由得浑身寒毛乍竖,下意识地附身想要去拨开那只作乱的手,却在看清黑暗中景象的瞬间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