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345、总是错过你容颜(八千字毕)
“愉妃也是惊慌失措,在多贵人宫里,自己倒是前后晕过去了两回。头一回直接从月台上栽下去,额角都撞破在柱础上,见了血。””
“我知道姐心下对愉妃不无疑虑,我那会子也是极小心寻找愉妃破绽。”
玉蕤小心望着婉兮,“照我瞧着,她倒不像假扮出来的。若是假扮,她总也不至于用额角去撞那柱础石。若稍有偏差,磕到太阳穴上,岂不命都没了?”
婉兮垂下头来,默默思忖。
玉蕤在紫檀脚踏上坐下来,黯然道,“……孩子终究没能保住。已到了这个月份,将那胎落下来,倒跟生一回是一样儿的。只是,生下来的已是个没有气儿的了。”
“也饶是多贵人身子骨根基好,尤其多年骑马,腰腹与腿都更有劲儿些,这便悲痛欲绝中将那胎给落下来,却没伤着她自己去。”
婉兮这才约略松一口气,“好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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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缓了一口气,又问:“太医怎么说?那孩子是怎么没的?”
玉蕤垂下头去,“这会子皇上、皇后都不在京里,那当值的太医也不敢轻易说什么去。便是愉妃追问,他也说暂且不好定论,只是目下瞧着,怕是因为多贵人年岁大了……”
“本就年岁大的人、再加上心有郁结,这便怎么都不利于胎儿去的。”
婉兮与多贵人终究是前后脚有的孩子,遇喜处报遇喜,内务府给添炭和守月姥姥、守月大夫,都是一起的,便本该临盆也都是前后脚的模样儿。
故此多贵人的孩子忽然没了,便是婉兮小心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这一时之间肚腹之间还是忍不住一阵翻涌了去。
她小心深吸几口气,竭力叫自己稳当下来。
“这话便是太医们最擅长的‘太极推手’了。”婉兮深深叹一口气,“若是因为年岁大、心有郁结而不利于胎儿,那多贵人的孩子该没就早没了。又怎么会到这会子才没?”
玉蕤也是点头,垂首回想当时情形,“我也小心瞧了与多贵人同住一宫的兰贵人和鄂常在。那兰贵人面色沉静,看样子当真并无瓜葛。”
“姐你知道,她年岁毕竟是小的,她的城府怕还没那么深,若她与之有瓜葛,她不可能面上能那么沉静下来。”
婉兮眸光幽幽一转,“那,鄂常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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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此时都忍不住苦笑一声儿。
“那鄂常在就更是根本一整天都没在宫里。今儿不是园子里祭城隍么,她干脆与她妹子去舍卫城、瑞应宫等各处行礼去了。”
“说起来我带着孩子们,在‘瑞应宫’外还当真遇见她们姐妹一回。这便连我都成了人证了,鄂常在见了我,都还特地提一提那会子的碰面去。”
婉兮抬眸望住玉蕤。
“哦?她难道方才,还特地与你提起了瑞应宫外的碰面?”
玉蕤蹙眉,只得点点头道,“五阿哥的福晋见了我请安,还说她来拈香行礼,便是为了那个失去的孩子……话里话外,还仿佛是卖给我一个人情,叫我知道,那孩子虽然是英媛生的,她也一样代为祈福去了。”
“瑞常在的话说得,就更叫我觉着有些牙碜,叫我想忘都忘不了。她说,‘瑞常在,你瞧啊,这瑞应宫的名儿,与你的封号便是同一个瑞字呢。瑞应宫,那瑞常在你来拈香祈福,必定最是灵应无比。’”
灯影幽幽,婉兮在灯影里抬起眸子,望向帐顶。
“修修释子,渺渺禅栖,踏著门庭,即此是普贤愿海……”婉兮轻叹一声,“这是皇上写给那瑞应宫所在的‘日天琳宇’楼的御制诗。”
“那‘日天琳宇’原本也是佛楼,后来便格外尊奉道家神祗。中前楼上供奉关帝,西前楼上奉玉皇大帝;雍正四年,建瑞应宫,供奉龙王……后来道家各家神祗纷纷入驻其间。”
“皇上本是佛道二教皆奉,便是想叫周天神祗都护佑我大清,护佑我皇家。可是偏在今儿这初一拈香行礼之时,折损皇嗣……”
“若此事当真是意外倒也罢了,若是人为,必遭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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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也是点头,“只怕有人非但不肯以此为收敛,反倒要编排出旁的话来,替自己辩解不说,更要诬陷人去——”
婉兮盯住玉蕤的眼,“你听见什么了?”
玉蕤都忍不住咬咬牙,“我听见长街里有人小声儿嘀咕,说今儿是城隍出巡的日子,城隍抓鬼,这便一路上收了小鬼儿去……他们说,多贵人的孩子,便八成是小鬼投胎,这便被城隍给收走了。”
婉兮便是再想冷静,这会子也终是忍不住拍着炕沿儿冷笑,“……好狠的嘴!孩子命都没了,还要这么编排那孩子去!”
灯下,玉蕤见婉兮的脸都气白了,忙起身小心扶稳了婉兮,“姐,你千万别动气。这些事儿等皇上归来,迟早会有交待。这会子姐你千万顾着自己的身子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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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日,婉兮千秋生辰。
因着多贵人的事,婉兮哪里还有心思庆贺。
可是千秋生辰终究还是大事,留在京中的各宫、皇子各所、还有宗室福晋等,还是要纷纷送礼进来。
婉兮顾着身子,早发下话去,不叫各主位、福晋们进宫请安了。便是送礼,也都免了。
可是外人能挡得住,园子里的主位却还是要上门儿来。人家都到了门口,婉兮总不好当真端着不见面,这便也好歹起身,挨个见面,浅谈几句。
到了夜晚,婉兮还是有些疲惫,只觉身子发飘。两条腿有些没有知觉,如同浮在半空里一般。
好在这时候儿,热河快马传送,将皇上的亲笔书信送到了。
说来也是巧,皇上的万寿在八月里,婉兮的生辰也在九月里,而这两个月份皇上又几乎每年都是行围在外。两人共度的机会不多。
从前年少时,皇上会想方设法从热河送回来当地的玩意儿,如当年的鹿角哨子,又或者漫山遍野的各色野花……如今年岁渐长,婉兮在意的倒已不是那些身外之物,婉兮最喜欢的,还是皇上的亲笔书信。
读信的那一刻,便仿佛是老夫老妻,尺短情长,里头却细细碎碎都是些“无用的”唠叨。这些话儿,婉兮最爱读。
故此皇上也渐渐形成了习惯,每年九月初九,必定不论早晚、雨雪,必定有亲笔书信送到。
今年因为多贵人的事儿,也因为自己的临盆在即,婉兮心下格外没底,故此当展开那书信的时候儿,视野里便有些朦胧了。
皇上絮絮细语九大篇字儿,那厚厚一叠掂在手里,婉兮原本眼中有泪,这一刻却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九篇字儿,是为了凑足她这重九生日的“九”字去么?
能这样洋洋洒洒,家长里短都写满九篇字儿,叫她又忍不住回想起赵翼拍皇上龙p,说过的那些话去:“平伊犁所撰,属草不过五刻,成数千言。读者想见神动天随光景,真天下之奇作也”……皇上思维极快,下笔亦极快,若非如此,这九大篇字儿,真不知要写几天方能写出来。
可是皇上这九大篇字儿里,说来说去都是一个主旨:叫她好好养着身子,他已在竭力压缩日程,这几天就能启程回銮,回来陪她啦!
“你须善自珍重,爷不日便回。此时已然从木兰动身,朝避暑山庄回转。待得你临盆之日,爷必定守在你身边。”婉兮的指尖儿从这一串字儿上滑过,终究忍不住鼻尖儿都酸了。
算算日子,皇上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怕是还没收到多贵人的孩子没了的消息。那这会子身在木兰围场的爷,当听说了那个消息,不知道心下又是如何的着急吧?
今年是彻底平定准噶尔之年啊,以多贵人的身份,皇上是有多需要多贵人的这个孩子!却偏偏,还是没了……就在即将临盆的时候儿,没了。
明明这一日,外头那么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那个孩子,怎么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与这个世界,作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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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些细细碎碎的絮语之外,皇帝还与婉兮描述了一下今年赐宴蒙古各部王公台吉们的盛况。
皇帝知道,婉兮心下一直对那位传奇女子热依木心存仰慕,这便特地说到回部众人:“……爷原本打算叫他们今年一同热河觐见,只是因为大小和卓兄弟尚未擒获,故此若此时叫得力的回部伯克们撤兵,确嫌草率。”
“故此爷暂且叫他们继续军营效力,待得擒获叛贼兄弟,再行进京陛见。”
尽管热依木这位女子这次没能与丈夫鄂对等回部王公一同觐见,可是皇帝还是下旨封赏出力的回部王公。
霍集斯被封为贝勒,鄂对也被封为贝子。这便是鄂对家族,身为“库车王”的始封。
其余立功的回部伯克皆授予公爵,或者散秩大臣等。
皇帝在最后写,“大小和卓兄弟已经确定逃入了巴达克山,爷已令富德警告巴达克山可汗素勒坦沙,令其擒获叛贼兄弟以献。想来不久,叛贼兄弟即可俘获,回部终平。”
婉兮心下略微平定。虽说多贵人的孩子没了,可是回部平定在即——于私有悲,于国却是大喜。
或许一个国、一个家、一个人的命运都是这样,永远是祸福相依;端看自己的一颗心如何两厢平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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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婉兮生辰四天后,即九月十三日,从木兰围场回到了避暑山庄。
在避暑山庄期间,皇帝又连下谕旨,命阿桂往阿克苏管理,又进封“哈密回王”玉素布,为贝勒。
在此期间,皇帝曾担心大小和卓兄弟逃入“浩罕国”,曾传檄书给该国可汗。“浩罕国”可汗额尔德尼伯克,派使呈书,愿意归顺大清。“我等情愿投诚。布哈尔以东,我等二十一万人,皆为臣仆。”
皇帝命额尔德尼伯克等,或者亲自入京觐见,或者遣子弟进京觐见。皇帝同时赏其彩缎各二端、大小荷包各一对。待其入京之际,一体加以恩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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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这些国务,皇帝九月十六日,即奉皇太后自避暑山庄回銮。
消息传回京来,婉兮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皇上已经回銮而来,路上不过数日,必定在她临盆之前。
若此她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等皇上归来,便什么都不再用她悬着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的缘故,从这一日起,婉兮便觉得全身疲乏,食欲不振。每日里恹恹地只想睡觉,便连吃一口饭的精神都没有,只胡乱吃两口便又纳头继续睡。
见了婉兮如此,玉蕤和杨氏虽说有些悬心,但是终究是婉兮已经到了临盆之前——这时候儿,身为母亲的会本能积攒力量,多休息,只为临盆那一刻的搏命呢,倒也是说得通的。故此玉蕤和杨氏也并未格外在意去。
婉兮自管昏昏沉沉地睡,睡得多了,便会偶然分不清了梦境与现实的区隔去。
或许是心下太希望,故此好几次在梦里仿佛自己起了身,已是身轻如燕,抱着大红氆氇毯包着的孩儿,到圆明园大门外去迎接皇上。
她清楚地看见皇上眉眼含笑走上前来,拥住她,也拥住他们的孩子。
可是梦每一次都在她含笑向皇上打开那氆氇毯子,想叫皇上看一眼他们孩子的时候儿,戛然而止。
她醒来后,能清楚地记得那氆氇毯上葡萄连绵的纹样儿,却怎么都记不起那孩子的面容来。
她自己想想也是苦笑——孩子还没生下来呢,她可不是看不清那孩子的容颜么?
而那氆氇毯子上,之所以记得清楚是葡萄的纹样儿,还不是因为回部盛产葡萄;那大红又是喜庆,寓意皇上回来了,她的孩子平安落地儿了,回部也彻底平定了。
若得这样双喜临门,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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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二日,己巳日,皇帝终于回到圆明园。
皇帝一至圆明园,便先来看婉兮。
皇帝回銮,原本六宫都要去跪迎皇上、皇后。可是今儿婉兮依旧是困倦疲累,便是已经强打精神梳妆打扮了,可是坐在那儿等着皇上来的时候儿,还是歪在炕罩上睡着了。
皇帝走进来,看她安详睡着的模样儿,便也忍不住笑。
终究是要临盆了,多睡一会子也是好的,到临盆那日,总得好几天白天黑夜都没得睡呢。
玉蕤含笑给皇帝请安,轻声道,“……皇上稍坐,奴才去叫醒主子。”
皇帝却摇头,“叫她睡吧,朕坐这儿看看她就行。”
玉蕤含笑垂首,便也退了出去。
暖阁里,已是用了炭火。那墙里和地面都是中空的,炭火的热乎气儿将小暖阁给烧得暖洋洋的。皇帝便坐在对面炕上,含笑端详着婉兮的睡容。
这样车马劳顿而归,又看她睡得安详,皇帝自己都忍不住困了。
南边的炕是坐炕,没有炕罩,皇帝连个靠的都没有。这便盘腿上炕,额头抵着墙,这便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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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婉兮先醒的,睁开眼冷不丁看见皇帝就在对面炕上呢,婉兮便只觉自己又做梦呢。
既然还是在梦里,婉兮便顾着赶紧低头看一眼怀里……虽说跟孩子还有不两天就要见面了,可是既然梦里就在怀里抱着,心下也是好奇不是?这便怎么都想着,提前打开那氆氇毯子看一眼。
婉兮垂首瞧怀里——可是,哪儿有什么大红的氆氇毯子啊?
婉兮就慌了,便叫起来,“孩子呢?孩子怎么不见了?”
婉兮这一呼喊,皇帝猛然便坐直了,醒过来。
皇帝从炕上跃下,两步奔过来,伸臂抱住婉兮。
皇帝将婉兮的手放在高隆的肚腹上,“这个傻妞儿,急什么呢?孩子在这儿呢,你摸摸。”
婉兮还是有些没分清梦境与现实,着急地抓着皇帝的手,用力摇头。
“嘘……爷,你轻点儿。这是在梦里,一使劲儿就该醒过来了。”
“这是在梦里啊,梦里咱们的孩子已经不在肚子里,已经生出来了。我抱着他去迎接爷,我要打开那葡萄纹的大红氆氇毯给爷看他的小模样儿呢。”
“从前每回一梦到这儿,我就醒了,我和爷都没能看清楚他的长相儿。我便想着,等我再入梦了,一定要挺着,别醒过来;这回非要将那毯子打开了,看清楚他的模样儿不可。”
婉兮捧着颊微笑,“我觉着,他又是个小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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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婉兮这分不清梦还是现实的模样儿,皇帝便不由得笑。
“那你看看爷,爷在你眼里也是虚的吧?”
婉兮含笑点头,伸手在皇帝面颊上用劲儿掐了一把,含笑道,“瞧,我一点儿都不疼。”
皇帝却好悬疼蹦起来,忍不住上前咬了她嘴唇一下儿……
“你可不是不疼么?疼的是爷!”
唇上这个亲吻便有些过于真实了,虽说不疼,可是皇上的唇贴上来那一刻的干燥和需索,却是真真切切的。
婉兮吓了一跳,睁圆了眼,盯着正与她唇齿相依的皇帝。
她,不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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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明白过来,她还被皇上亲着呢,便忍不住扑哧儿笑出来。
都是她白担心了一场,刚开始见怀里是空的,没了孩子,还曾吓叫唤了呢——可不是白惊吓了,她方才压根儿就不是在梦里,那怀里可不是本就该空着的嘛!
皇帝无奈松开了嘴,含恨又忍不住笑地盯着她,“瞧你啊!就不能让爷好好儿亲一会儿?这又是瞪圆了眼睛盯着,又是往人家嘴里扑哧儿乐出来的!”
婉兮笑得弯了腰去。
——真好,皇上回来了,她就又可以这样开怀而笑。
皇帝却小心地收了笑,轻轻拍她一记,“别笑了!别抻了肚子。”
婉兮含笑点头,“没事儿。再过不了两天,他就出来了。到时候儿想抻着他,都抻不着了。”
皇帝伸手抱住她,两人中间儿夹着个大球。便如一家三口抱在了一起。
皇帝柔声哄着,“……这两天能睡就多睡睡,只别如方才那么睡傻了就好。好歹这么多个月都过来了,最后这几天熬熬就过去了。”
婉兮含笑点头,“小七乖不乖?”
皇帝轻哼,“果然是你的女儿,在车上就睡着了。我叫婉嫔直接带她回宫去,便别折腾她了。”
婉兮深吸一口气,从皇帝怀中坐起来,轻轻伸手推了推他。
“爷在我这再坐一会子,便去瞧瞧多贵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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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多贵人,气氛便沉抑了下去。
皇帝努力想笑笑,这便叫高云从先传膳,简单摆了两张小炕桌而已。
婉兮便轻声道,“爷放心去就是。我这边儿没事儿。我吃完饭反正又困了,这便索性睡去。”
皇帝叫人撤了膳桌,陪着婉兮进内间。亲手帮她将被子盖严,这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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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到了多贵人的宫里,皇后那拉氏和愉妃早已在此等候了。
一见皇帝大步而来,愉妃膝头一软,先已跪倒在地。
皇帝盯她一眼,“你且跪着!朕先去瞧瞧多贵人,回头再问你的话!”
一听皇帝如此语气,愉妃便知大难临头,身子一软,已是瘫坐在地。
皇帝大步流星踏上台阶,走进了多贵人寝殿去。
门外院子里,夜色涌动,如黑色的纱帐,遮蔽天地。
那拉氏缓缓起身,缓缓回眸,借着院子里的石座宫灯幽弱的光,怜悯地瞧了愉妃一眼。
“愉妃,皇上起銮之时,将多贵人和她的皇嗣托付给了你。你便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才是。多贵人那胎一直都好好儿的,九月初一已是即将临盆,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儿掉了。愉妃啊……那已是一个十足十的孩子了,你何忍心!”
愉妃一口气喘不上来,泪已然滑落,“主子娘娘训斥得是,可是,妾身冤枉啊!妾身自问这几个月来,没有一日不小心翼翼,没有一日不亲自陪在多贵人身旁……”
那拉氏轻轻勾了勾唇角,“你没有一日不小心翼翼,没有一日不陪在多贵人身旁——可是结果却是,多贵人的孩子还是没了!”
“愉妃,我愿意相信你的小心翼翼,可是你叫我如何接受你给我和皇上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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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面对皇帝的软言安慰,多贵人却没有眼泪,只是呆呆地坐着。
她失去孩子才半个月,可是幸好从小是在马背上长大,根基强健些,故此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软弱病态去。
皇帝在炕边儿的杌子上坐着,望着这样的多贵人,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帝只好提她的家人,说他们一切都好。呼伦贝尔草原,对于他们来说虽然是全然陌生的操场,可是他们已经适应了,已然安顿下来。皇上说,那片草原已定了赏给她母家,做世代的游牧之地。
多贵人点点头,抬眸静静望住皇帝,“妾身替母家,谢皇上恩典。”
皇帝点点头,“你便好好儿静养,朕亦会善待你家人,你自可放心。”
皇帝望向窗外,“总归你失去这个孩子,朕不会叫你平白地便失了……朕会向愉妃问明前后事。”
多贵人再木然顿首,“谢皇上。”
皇帝见无话可说,这便起身向外,“你歇着吧,朕还有话要问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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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出去,那拉氏进来。
错身之间,皇帝轻轻拍了拍那拉氏的手臂,“……她现在有话不愿与朕说。你多陪陪她,女人的话应该更愿意与女人说。辛苦你了~”
那拉氏努力一笑,温柔回握住皇帝的手。
“皇上放心。这本来就是我这个当皇后的,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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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迈入对面暖阁,召愉妃入内。
愉妃跪倒在宝座之下,皇帝已然忍不住沉声怒喝,“愉妃,朕将多贵人母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给朕照顾的?!”
愉妃哭倒在地,“……实在是意外啊皇上。妾身已是尽心尽力,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出这样的意外。妾身绝敢保证,多贵人饮食无碍、从未磕绊过,故此这外在的风险都不存在。”
“可惜妾身终究不通医理,妾身也不明白,一个好端端在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愉妃早已脱下簪钗,这会子不顾妃位之身,已是向皇帝叩头下去。
“是妾身辜负了皇上的托付,皇上怎么责怪妾身,妾身都不敢推脱。可是妾身绝非不尽心尽力,还望皇上圣心明鉴……”
“或许就如太医所说,实在是因为多贵人的年岁大了,又心有郁结,故此这个孩子怀得才是有些勉强了。胎儿月份小的时候儿,还不见得怎样;一旦胎儿月份大了,多贵人的身子便带不住了,这才叫孩子……这么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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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妃声泪俱下,说得也似乎合情合理。
皇帝却不为所动,只冷冷抬眸,瞟愉妃一眼。
不对愉妃的话置一词,也不叫愉妃起来,就这么让愉妃跪着,便吩咐高云从和胡世杰,传七月、八月、九月这三个月多贵人的饮食底档、用药看诊的底档来。
这些翻看档案的活儿,自是高云从这活的记事本儿最适合;况且胡世杰自知身有干系,在皇上回銮之前,早已将那底档翻了个底朝天。
高云从和胡世杰两人都向皇帝回奏,说那档案上并无可疑之处去。
皇帝又问多贵人九月初一前后的行止之处、以及那几日前后与多贵人有过交集的人去。
多贵人身边儿的女子娜仁和萨仁都被带来回话。
娜仁和萨仁都回奏说,“多主子自遇喜以来,一直小心养着身子,深居简出。便是挪到园子里来,也甚少走出所居的跨院去。”
“平素也就是愉妃主子来,在愉妃主子的陪伴之下,多主子才会在院子里走动走动罢了。”
“有些特殊的,是九月初一当日,因外头祭城隍,热闹喧天的,园子里各宫的人都跑出去看。我们院子里,便连兰主子、鄂小主位下的太监、女子们也都去看了……这样多人进进出出的,多主子便说有些嘈乱,她心里有些烦,便想出去走走。”
皇帝长眸轻眯,“你们陪她去哪儿了?难道不明白,她那会子已经不宜走远?”
娜仁赶紧道,“奴才如何敢不明白?奴才们不敢叫主子走远,只是‘天地一家春’里终究是各宫主子一起住着的地方,大墙外还有太监房,故此哪哪儿都是人。”
“主子想要寻个清幽的所在,故此奴才们便陪着主子出了‘天地一家春”,朝南,往皇上的‘勤政亲贤殿’方向去。”
“奴才们素知,勤政殿东边儿的‘芳碧丛’里,修竹成林,是皇上素日办公时最爱的避暑之地;‘芳碧丛’之北,还有‘竹林清响’,都为最清幽之地,距离‘天地一家春’也不远;况且那会子皇上不在京中,便是多主子过去小坐一会子,也不算犯了规矩。”
“故此奴才们便陪着多主子往那边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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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家春”与“勤政亲贤”南北挨着,出了“天地一家春”就是“勤政亲贤”。而“芳碧丛”和“竹林清响”就在勤政殿的东边儿再往北,距离“天地一家春”就更近。
雍正和乾隆两代皇帝都爱竹,故此勤政殿里有这样两片著名的竹林;而婉兮所居的“天然图画”因曾经也是两代皇帝的读书之所,那岛上便也同样有“竹深荷静”、“静听春事佳”两处以竹为景的所在。
便如乾隆九年,皇帝为“天然图画”所做御制诗中,特地注明:“庭前修篁万竿,与双桐相映。风枝露梢,绿满襟袖”。
因此,“天然图画”不仅是整个后湖周边九个小岛里,景致最佳之所在;又因竹林二景,与皇帝的勤政殿互为呼应……皇帝赐婉兮住此岛上,又叫她在这个岛上诞育下小七、永璐,竹岂无心?
皇帝听得娜仁和萨仁提到“芳碧丛”和“竹林清响”,便也点了点头,“选的倒也有理。”
娜仁垂下头去,“奴才们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便在那竹林里,遇见那样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