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鬼大夫
雾很浓,没有风。 迎着浓雾走向山谷间,几乎看不见哪里是山石,哪里是路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会有大夫? 叶孤云吐出口气,他忽然看穿了春宵的心。 他与白云一样,他们都是真正的剑客,也都想与真正剑客决斗并将对方杀死,死在对方的剑锋下也甘心情愿,对于他们而言这本就是享受,特别是剑锋刺进躯体那一刻,鲜血从血洞里飞溅而出的那一瞬间,天下间也许没有别的事别的人与其相提并论,那种血脉贲张的快意,也许就是这些剑客人生中最大的欢乐。 也是他自己的欢乐。 所以他们尊敬而钦佩剑客的同时,也很想将这名剑客刺死在自己剑锋下,所以见到心仪已久的剑客时,他们都不惜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也要去保护并绝不肯让别人杀死。 春宵淡淡的说,“你看这里怎么样?” 叶孤云看了看四周,勉强可看到绝壁,上面只有山石没有别的,光秃秃的,叶孤云用不着触摸,也可知道上面很光滑,光滑如处女的肌肤,但也显得说不出的阴森而诡异。 他淡淡的说,“人死在这里,一定很不错。” “哦?” “是的,因为这里比人间凉快些许,却也比地狱里暖和不少。” 春宵讥笑,脸颊上的肌肉竟已轻颤。 凝视着他脸颊上的变化,叶孤云心里暗暗怜惜,因为他知道春宵此刻也是这么想的,想着杀死对方,也同样想着死在对方手里,这种感觉也许真的很刺激,就算是死,也死的很刺激。 叶孤云笑了,他说,“这里能有人住才是怪事。” “是的,这里绝不是人住的地方。”春宵脸颊上的肌肉已僵硬,他的脸色已变了,能令这种人脸色变了,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又说,“这里没有住人,却住着一个大夫。” 叶孤云不明白,已愣住了。 这里没有住人,却住一个大夫,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大夫不是人? 春宵又在笑,讥笑,“这里的大夫不是人,无论你横着看还是竖着看,都不是人。” 叶孤云脸色也变了,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江湖中一个可怕而邪恶的大夫,一个热爱治病的大夫,他也有个毛病。 他的毛病就是将人治好,然后打死,再治好,再打死,再治好,......,就这样反反复复的医治,直到自己满足为止才停下医治,他停下医治的时候,他的病人大多已不像是人,像是框框罐罐里的药材,没有一丝人该有的那种活力与生气。 无论什么样的人到这里医治,决没有好下场的,也没有人肯过来找他。 春宵瞧着叶孤云,久久才说,“原来你想到了这个人。” “是的。”叶孤云又说,“鬼大夫。” “你还是有点见识的,果然知道这人。” 叶孤云苦笑,“我找过他一次。” 春宵顿了顿,又说,“可是你已出来了。” “是的,因为我绝不是替自己治病的,而是送别人进去的。” “你送谁?现在活的怎么样?”春宵讥笑,他已猜到这病人的下场。 叶孤云沉思久久,才吐出口气,慢慢的说着,“他不认识我了,也不认识别的人。” “那他现在认识的还有什么?” “他认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父亲,一个是母亲。” 春宵点头,“那他还不是最糟糕的一个。” 叶孤云眨了眨眼,才说,“只不过他将里面那条狗当做自己母亲,将鬼大夫当做是自己的父亲。” 春宵冷笑,冷冷盯着叶孤云,冷冷的说,“现在轮到你了。” 叶孤云点头。 春宵又说,“你想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怎么样?” “没有。” “你以后说不定会将那条狗当做自己情人,说不定会将鬼大夫当做自己的女人。” 叶孤云吐出口气,久久才说,“我不会的。” 他凝视着春宵久久,又说,“至少你不会让我变成这样,归西人更不会。” 他说到归西人的时候,春宵脸颊上肌肉忽然抽紧,他说,“他为什么不肯?” “因为他也想杀我,想的要命,若是杀不到我,他会发疯,也许会活活疯死。” “他有那么想?” 叶孤云点点头。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无论是什么样的剑客面对归西人这样的对手,脸色都不会好看,叶孤云也不例外。 春宵又说,“你一定也想杀了他?” “你错了。”叶孤云又解释着,“我并不想杀他,而想死在他的剑下。” 春宵脸色忽然变得奇怪起来,你若是见到吃醋女人的神色,就很容易能想到这人的神色。 叶孤云欣赏着春宵的脸色,久久又说,“你不想见到我死在他剑下?” 春宵不语,他的手臂轻轻颤动,手臂上青筋已高耸。 “原来你想杀了归西人?” “是的。” “你对那本剑谱也感兴趣?” 春宵又在讥笑,“我对剑谱并不感兴趣,我只对人感兴趣。” 阳光更加猛烈,浓雾渐渐散去。 春宵矗立在石壁上,瞧着消散的浓雾,眼中渐渐变得冰冷,冰冷而残忍不已。 他眼中变得冰冷,但他肚子里心已变的滚热,甚至已有些许兴奋,因为他瞧见了一条狗狗在外面觅食。 叶孤云吐出口气,“跟着那条狗,一定可以找到鬼大夫了。” “是的。” 春宵架着叶孤云慢慢的走着,并没有惊动那条狗狗,也许惊动了,它也不会有一丝惧怕。 狗很大,大如牛,这是叶孤云所见到的狗狗之中,最大的一条。 耳朵直竖,躯体上几乎没有一丝赘肉,肌肉的线条很美丽也很柔和,若是不经意去看,一定会将它当做是马。 马的尾巴是很长却是低垂的,而它的尾巴却是弯曲,一直弯曲到它的头部。 “怎么样?这条狗是不是很不错?” 春宵点头,又说,“附近的野兽遇到它一定不是它的对手,也许不会逃过三个回合,就会被它干掉。” 叶孤云点头承认。 “所以我们一定放心的跟着,这附近决没有野兽出没。” “是的。” 狗行走的很慢,鼻子一直贴着地面,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叶孤云跟在后面动作同样很慢,也许比它更轻。 跟出去已有半炷香的时间,这里已有林木,它靠近林木下那茂盛的草丛,然后慢慢从里面叼出一只兔子,兔子仿佛已死,身子已松软无力,在它嘴里慢慢的晃着。 叶孤云吐出口气,这条狗的杀气,也许比人还要猛烈。 那只兔子竟被它杀气活活压迫的无法动弹! 春宵又在讥笑,他讥笑而不动,等着那条狗转过身,想瞧瞧会有什么反应? 狗已转过身只看了一眼,嘴里叼着的兔子忽然滑落,随着口水一起滑落,然后骤然从另一个方向狂奔离去。 它狂奔的时候,尾巴已死死夹住,奔跑的速度绝不比马慢。 春宵冷笑,“好厉害的狗。” 他忽然展开身形,骤然扑了过去,他始终跟着狗狗后面,并没有靠得很近,因为狗有时跟人一样,说不定也会被活活逼死。 他们想要的效果是它赶快回家,而不是死在路上。 路越来越窄,这当然是它熟悉的路道,并不是人的路道,叶孤云咬牙,这种路道实在不是很好,掠起时,他们的身子已跟石壁相撞,若是一个人还好点,若是两个人并排前行就不那么舒服了。 春宵提着叶孤云,身子骤然斜飞一丈,落到上面不停跟着。 “我们好像没那么有经验跟狗打交道。” 春宵点头承认,又说,“我第一次跟狗打交道,你有没有?” 叶孤云苦笑,“我也是第一次。” “你说这条狗会不会将我们带到鬼大夫的身边?” 叶孤云摇摇头,他说,“我只研究人的心里,我从不研究狗的心里。” 春宵又说,“你见过鬼大夫?” 叶孤云点头承认。 “那你一定能找到,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 叶孤云眼中已有厌恶之色,“我见过他两次,两个不同的地方。” “他有搬家的习惯?” “是的,而且很严重。”叶孤云又说,“他今天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也许明天就会到另一个地方去住?”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叶孤云眼中厌恶之色更浓,他说,“我也问过他为什么有这样的毛病?” “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自己很高兴,所以就搬家了。” 春宵脸颊上已有讥讽之色,他说,“其实他不高兴的时候,也会搬家的。” “为什么?” “因为他绝不会在一个地方住久的,住久了他说不定会发疯。” 叶孤云不明白,所以又问,“你并没有见过鬼大夫?” “是的。”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还知道的那么清楚?” 春宵冷笑,脚速变得很轻,狗已缩在墙壁,不停的颤抖,它的目光却落到院子里。 他们落下,走进院子里,看着里面的一切。 这比他们想象中要美好的多。 春宵慢慢靠向那条狗,忽然一脚将它踢飞,才慢慢的说,“因为这是我的感觉。” “你感觉他有搬家的疯病?” “是的。” 回答的不是春宵,从屋子里走出一个人,脖子上架着一把钢刀,钢刀发亮,他的脸已扭曲。 他的脸本来就像是鬼,此刻更像厉鬼。 后面跟着一个中年人,气势很凶,衣着并不华丽,脸色透着傲慢与轻蔑。 叶孤云挣扎着走过去,凝视着钢刀,忽然说,“你真有搬家的疯病。” 鬼大夫点头,又说,“现在我就算没有搬家的疯病,也有了。” 他说的是事实,无论谁的头颅在那把刀锋下,都会有搬家的冲动,想不搬家都很难。 叶孤云点头同意。 他说,“想不到你的遭遇并不好。” “是的。”鬼大夫又说,“只要遇到你这朵灾云,我的遭遇想好都好不了。” 叶孤云挣扎着笑了笑,现在他连笑都很努力,因为不努力,他就得死翘翘,人活着,有时候不得不去努力,特别是快死未死的人,想做一切动作,都得要努力,如果不努力,什么都做不了。 他说,“为什么?” 鬼大夫说,“这把钢刀已跟了我六七年,每天都在找我,然后杀了我。” 叶孤云顿了顿,又说,“他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替你带过来的人治病。” 叶孤云闭上嘴,不愿多说话了。 他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几年前带过去一个病人给鬼大夫看看,鬼大夫治病的法子一定很疯狂,那病人一定已死不死活不活了,他的朋友一定会找上门的。 为了躲避这些要命麻烦,他一定会到处搬家,有时刚搬好,就得再次搬家,这种麻烦也许很少人想要。 鬼大夫笑了笑,“你看看,这就是我的报应,当初如果没有医治你带来的病人,我也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叶孤云眼中已有歉意,“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杀你?” 鬼大夫摇头,又说,“我也不清楚,也许他觉得慢慢杀我才过瘾。” 后面那人已冷笑,“你错了,我不杀你是因为要将你带回去给狗啃。” 鬼大夫也冷笑,“真有你的,但是现在好像没有那么容易了。” “也许是的,也许不是。” 鬼大夫慢慢的往前面走着,慢慢靠向叶孤云,又说,“你可知道这人是什么人?” 后面这人冷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如果我的眼没看错,你应该是白海一刀。”鬼大夫又说,“你找了多少日子?” “六年七个月零三天。” 鬼大夫笑意更浓,“你知道为什么在今天能找到我?” 白海一刀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我故意让你找到的,而且等着你来找的。”鬼大夫笑的接近疯狂连眼泪都已流出,又接着说,“你找到我时候,一定已杀不了我了。” 白海一刀怔了怔,又说,“我现在依然可以杀了你,替我朋友讨回血债。” 鬼大夫又笑了,笑的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厉鬼,笑得狰狞而邪恶不已,“你绝对杀不了我的,不信你试一试。” 白海一刀没有试一试,目光已落到叶孤云身上,叶孤云没有动掌中剑已低垂,斜斜指向大地。 他已没有杀人的那种杀气杀意。 可是落到春宵的身上时,他的目光不由抽动,甚至连呼吸都已不稳。 “你认识我是老几?”春宵忽然问出,他的手忽然握住剑柄。 他握住剑柄眼睛已盯着白海一刀的咽喉,盯的很紧,又说,“你看不出来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下。” “我也许已看出来了。” “哦?” “剑客春宵。” 春宵慢慢逼近,握剑的手忽然握得更紧,他又说,“幸好你看出来了,否则......。” 白海一刀目光抽动更加剧烈,咬牙又说,“否则会怎么样?” “否则我会用剑告诉你,我到底是什么人。” 白海一刀目光落到春宵那只空空的袖子时,目光又露出一丝狡黠之色,“可是你的手臂已断了,据说你以前是用右手杀人的,可是现在......。” “你一定认为我杀不了人了?” “不错。”白海一刀又说,“也许只能杀那些没用的人。” 春宵目光忽然刀锋般逼视着白海一刀,没有说话,也懒得说话,剑客本就不喜欢多磨牙,春宵更不喜欢。 剑刺出。 极速的一剑!准确的一剑!致命的一剑! 剑尖骤然已刺进白海一刀的咽喉,鲜血从咽喉飞溅而出。 春宵冷冷逼视着白海一刀渐渐扭曲的脸颊,忽然说,“你难道是有用的人?” 钢刀“叮”的落地,人在半空中抽搐、痉挛,嘴里还在嘶叫,“我果然......是......没有用......的人。” 他的话说出,忽然倒下,然后就忽然死肉般一动不动。 鲜血从剑尖飘零,骤然折回入鞘。 就在剑入鞘的同时,屋子里骤然射出一人一剑,剑光如飞虹,人的冲刺如箭。 刺的方向正是春宵的胸膛,春宵拔剑刺出,骤然顿住。 他已慢了一点点。 杀人的剑只要慢一点,就是死。 春宵死死盯着这美丽而可怕的女人,美的令人忘却很多烦恼很多忧虑,可怕的令人无法想象无法相信。 天下间竟有这么可怕的一剑!这么美丽的女人! 他竟眼睁睁的看着这女人将他们带走,身影已走远,春宵才站起来,那口剑距离他心脏的位置不足半寸。 剑拔出,血飞溅。 春宵咬牙死死盯着远去的方向,嘴角那根肌肉仿佛已崩断。 “这女人为什么没有杀我?” 鬼大夫落下才发现这是个美丽女人,是那种能令大多数男人把持不住的女人。 他只看了一眼,身子就激灵灵抖了抖。 因为这女人也在瞧着他,眼睛已在发亮,她说,“你是鬼大夫?” 鬼大夫点头。 叶孤云已在边上发笑,他已在暗暗替鬼大夫忧虑。 “你现在好像还活着?” “是的。”鬼大夫眨了眨眼,又说,“我现在好像还没死。” “那你想不想活的更久点?” 鬼大夫点头,“当然想。” 归红忽然笑了笑,又说,“那好办了。” “什么事好办?”鬼大夫不明白,凝视着这位美丽而又可怕的女人。 他以前从未见过一个女人身上具备这两样东西,现在却已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