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在怨我
“阿黛，阿黛……”持续且深情的呼唤就在耳边，声音听起来分外熟悉。阿黛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白雾袅袅，流水的声响闷且沉。
这是哪里？
疑惑间，阿黛试着动了动身体，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泡在温泉水中。暖暖池水的包裏下，四肢百骸都透着舒适之意。
阿黛想，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人见城的温泉池。
被人见阴刀带回城内之后，他特地建造出来，好让她每天都能洗上澡的地方。
“阴刀殿下……”阿黛垂眸低声唤了句。
“阿黛……”她身后的男人，伸手捻起她湿润的一缕发，缠绕在指间，“醒来了吗？”
他唤她名字时，似乎在叹息。好像她能醒来，是一件令他感慨万千的事情。
当然了。
他曾经亲手杀了她，又看到她好好的活着。
阿黛看着波纹渐起的水面，万般思虑倾刻间凝成了一个念头。
“为什么殿下还要把阿黛找回来呢……”她颤着羽睫，幽幽的说，“不是已经……把阿黛丢弃在又脏又臭的地方了么？”
说话间，阿黛向前走了几步。那缕长发挣脱了人见阴刀的束缚，垂落在水中。
人见阴刀摩挲着空无一物的指间，面无表情的问：“你在怨我？”
听他这么问，阿黛皱了下眉头，自顾自往温泉边缘走。雾气蒸腾，水珠自她发间滴落，在她白皙圆润的肩上翻滚着入水。
她走得很快，带着决不会回头的坚决。而这样的行为，恰好表明了她的确是在怨恨着的。
人见阴刀怔在池水中央，眸色一点点的暗了下来，俊美的脸蒙上一层阴翳。
——是了，他亲手杀了她，让她在掌间凋零。
人见阴刀垂眸，撩起些池水。
明明是为了永远跟阿黛在一起，才会跟妖怪奈落定下协议。
他让它使用身体，它助他与阿黛相守一生。
然而肉体相融之后，他愈发分不清自己的想法。
一面冷笑着看阿黛远去，一面又嫉妒她在傀儡身边欢笑。
交叠的情绪扭曲成邪恶的念头，清醒时，原本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少女，已经成了乱葬岗里的一具尸体。
回想起阿黛冰冷的身躯，人见阴刀立刻感到，存于胸腔里的心脏开始抽痛。
他没能与她相守一生，甚至亲手杀死了她。这样的怨恨，逐渐化成了入魂的执念。
哪怕是尸体……哪怕是骸骨……怎么会找不到？
……
她竟自己离开了乱葬岗！
为什么？
为什么花朵凋落之后，竟然还有重新绽放的一天？
为什么……竟是在别的男人怀里！
“我的衣服呢……”就在人见阴刀陷入嫉恨情绪中时，阿黛柔而委屈的问话声自他身后响起。
听到声音的他转过身，凝视着仅披了件白色外袍的少女。她蹲在池边与他目光相对，秀眉紧蹙的小脸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已经扔了。”人见阴刀踏上水里的台阶，裸着身体走到地面上。常年练剑的原因，他的身材并不似外表的柔弱，反而肌理分明，匀称好看。
促不及防看了一眼的阿黛移开目光，追问道：“你把它丢到哪了？那是我最喜欢的衣服！还是新的！”
人见阴刀慢条厮礼的擦净身上的水，披上绣有紫色草叶的和服：“你会有更多好看的新衣服，忘了它。”
听见这话，阿黛很生气：“你说忘就能忘的？我忘不了，你把它还给我。”
她凶起来的语气已经完全没有以前小鸟依人的样子，造成这样的改变，都是因为——他让她遇到了那只犬妖！
想到这里，人见阴刀直白的命令道：“就像你忘了我们以前相爱那样，忘了他！”
“我！不！要！”阿黛仰起纤细好看的脖颈，一字一句的拒绝。
她语气冲得不行，本以为人见阴刀会生气，但他居然笑了，笑得阴冷又妖异。
那笑让阿黛一下子回忆起窒息死的痛，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移开目光。
她在害怕。
人见阴刀一步步向阿黛靠近，惹得阿黛不断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壁。
退无可退，阿黛哀怨的说：“……又要杀阿黛了吗？阴刀殿下……明明是您先忘了我们的过去，为什么现在却怪罪阿黛呢？”
这番话让人见阴刀垂眸。
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带着控诉意味，好似她仍深爱着他。
“我没有忘记。”放缓语气，人见阴刀斟酌着措辞，“嫁给我，阿黛。”
娶她就好了。
想要化掉执念，娶她就好了。
感受着因这念头而温暖过来的心脏，人见阴刀贴近阿黛拥她入怀。少女身体娇软，洗浴后的香味十分好闻。
——是么？这就是犬妖与她时常相拥的原因？
人见阴刀墨黑的眸子转成妖异的红，阴柔俊美的面容染上诡谲之色。
被抱住的阿黛，悄悄在心底叹息一声。
人见阴刀温和守礼，从来不会命令她，不会在人前穿衣服，也不会拥着女人在池中一同沐浴。更别提，那时她还是尸体。
所以，这个人已经不是人见阴刀了吧？
妖怪……吗？
既然是妖怪，为什么又要提出娶她的要求？除非这对他很重要，重要到一定要完成。
稍稍思考了一下，阿黛偏过头，认真的说：“殿下，我不想嫁给你。”
人见阴刀低下头，用唇轻碰着怀中人小巧的耳垂，低声说：“你以为我费心将你从犬妖身边带回来，是为了什么呢？阿黛，你的拒绝并没有任何含义。”
“哦。”阿黛应了一声，然后偏头躲开人见阴刀的触碰，双眸润亮轻声说，“那随你便吧。”
她随意的说着，完全没有了刚才那样坚定的立场。
人见阴刀已经做好她再抵抗的准备，结果竟完全出乎意料。他手撑石壁直起身子，盯着阿黛，眸色晦暗。
阿黛歪着头，奇怪的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唔……对了殿下，我饿了，我们能吃饭了吗？”
善变的女人！
人见阴刀给阿黛下了评语。
他喊来下人下达了晚餐的命令，看着阿黛自然而然的坐在他旁边，伸手玩着他垂落的发丝。
白皙细嫩的手指不断捻动，阿黛的神色也带上了漫不经心的轻佻。
余光注意到身旁的人见阴刀一直在看这边，阿黛没有回望他，只将手里海藻般的发打了个死结。
很快的，有下人将食物一点点端上来。
看到主菜，阿黛眸色闪了下：“殿下真好呢，竟然准备了熊掌。”
她放掉手里一团乱的发丝，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毫无礼仪的模样引得上菜的下人频频侧目。
人见阴刀默然无语。
发现人见阴刀的沉默，阿黛笑了笑，又问了一句：“殿下，那位奈落医师呢？多亏他教授的草药知识，我那天采了草药给自己治好了伤。”
即便是没有遵礼的模样，她笑起来时，仍然引得下人呆在原地。
人见阴刀挥退下人们，执起酒北：“他在城外办别的事。”
“哦。”阿黛又吃了一口菜，感慨着在这里生活真的很舒适的同时说，“那等他回来我要好好感谢他。”
以往和人见阴刀一同用餐的时候，阿黛会给他斟满酒，如有肉食，还会主动将细嫩的地方夹到他碗里。
而今天……
阿黛用很快的速度吃干净了熊掌趾间滑嫩的地方，放碗起身，看都没看人见阴刀指间的酒杯一眼。
天已经黑了，城主府里点起了灯笼，人类世界中的色彩总是这样鲜明。
拒绝侍女的陪伴，阿黛一个人在长长的回廊上行走。
杀生丸……不知道有没有获得胜利。他要是知道，她把那件好看的衣服弄丢了，会不会生气？可是，这真的是没办法的事情。
阿黛走到园子里的小桥上，努力翻到桥栏上坐着，抬头仰望天空的弯月。
她在想杀生丸。
小桥左侧，人见阴刀倚着回廊上的支柱，凝视明显在想犬妖的少女。他面前，有几只妖蜂悬浮了一会后离开。
“哼，那只狐妖竟也感兴趣了？完整的妖怪也不过如此。”他按住胸口，低声阴狠的说：“找吧……在此之前，我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