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类幼崽
破旧不堪的神社, 在这一日，忽然迎来了光。
居住在神社院子里的小鬼们聚在一起, 紧张不安的讨论起来。
“那道光, 是新的神明降临到神社里了吗？”
“我们还是快跑吧，也许会被消灭。”
“可是，我有点想看看，那是什么神明……”
好奇的灯笼鬼，被同伴们扯着舌头拉着缩回阴暗处。
有人类，出现在了神社的鸟居处。
那是居住在这座神社附近的村民，因见到神社的异像而结队前来。他们进入神社之后，不敢进神社内部一探究竟，只出于虔诚之心，为神社打扫了院子，留下贡品和心愿。
被清理过的小院，樱花飘落，景色怡人。
当粉色花瓣重新在地面聚满一层, 身穿华丽和服的男子, 手执纸扇, 迈着缓慢而优雅的步伐, 在柔软的花瓣上走过。
他黑发金瞳，头顶有一双暗金色狐耳, 半边狐面具挡于脸前, 只露出淡粉色的薄唇。
神社的门被推开, 一把短刀与一根黑羽静待于地。
男子单膝跪地, 素白修长的手伸出，想捡起那把短刀。
砰—砰—
缓慢的心跳声响起，在男子诧异的眸光中，短刀变成人类幼崽出现在他眼前，披散的黑发挡住了她稚嫩的身体，衬得她的肌肤愈发晶莹剔透。
她缓缓睁开双眼，清亮透彻的眸子在看见他时微微发亮。随后，她踮起脚尖，伸手来触碰他的眼睛。
“真漂亮……”这么说着，她露出笑脸，又在手指被狐狸面具挡住的时候，突然落泪。
那些泪珠砸在男子的手背上，温热的热度仅存一瞬，便和人类幼崽一同再次消散。
这变幻没有任何妖力或灵力的波动，仿佛她由刀变人，又由人变刀，是如同花开花谢般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男子捡起短刀，将手背送至唇边舔舐。咸味入口，证实他所见的一幕并非幻像。
“有趣。”如美酒般极富余韵的嗓音自他薄唇中溢出，他起身甩开折扇，金色竖瞳扫过院子里的阴影，“真是座脏兮兮的神社。”
接触到他眼神的一干小妖们，战战兢兢的走出来，聪明的打扫起来。
其中一只灯笼鬼小声问道：“喂，帚神，你说他是什么妖怪？”
“还用问吗？是男性妖气又这么强，还是金色的眼睛，应该是茨木童子。”扫把模样的小妖怪，边扫地边说，把破锣似的嗓子压得不能再低。
“是的是的，我也觉得是这样。”
“哦？你们见过吗，那个茨木童子。”
几只小妖的讨论，忽然被一道好听魅惑的女音打断。他们回转过头，看见刚才还是男性的大妖怪，变成了拥有绝色容颜的女妖，一时间瞪大了眼，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
“呵。”女妖笑了笑，抬起折扇挡住她的美丽至极的脸，只露出一双金光流转的魅惑之眸，“小妖怪，再猜猜看，我是谁呢？”
“玉……玉藻前大人……”望着女妖身后挥舞的九条尾巴，一众小妖哆嗦着说出答案。
荒凉的神社一夜之间焕然一新的事情，很快被人们传了个遍。他们愈发坚信神社中有了新的神明降临，每当遇到困难，都会来神社祈愿。
小妖怪们在玉藻前的指示下，帮助他们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神社的信众越来越多，参拜的人也络绎不绝。小妖怪们本以为玉藻前会因此而高兴，但这位大妖怪的表情反而显得愈发不快。
比如现在。
他蹙眉端坐在案桌之前，轻抚那把镶嵌着奇怪红石头的短刀，喃喃低语：“还不能变成人形，是信仰之力还不够？”
不曾见过刀变人的小妖怪们，感觉此刻的玉藻前有些魔障了。
……一把普通的刀而已，没有凝聚任何气息，怎么可能变化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神社中的樱花树谢了一地。初夏到来时，也带来了第一场雷雨。小妖怪们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唯恐天空中的惊雷将它们劈得灰飞烟灭。
玉藻前侧躺在软垫上，右手支着线条完美的下巴，左手轻轻拨动着桌面上的短刀，面色慵懒，闭目养神。
乌云密布，屋内光线晦暗不明。窗外有惊雷轰的一声炸开，带来短暂的强光。
——呼。
轻微的呼吸声入耳，玉藻前羽睫轻颤，陡然睁开双眼。坐在桌子边缘的人类幼崽正歪着头看他，无邪的黑眸中满是好奇。
五岁，或者更小？
玉藻前微敛眸子，猜测着着人类幼崽的年纪。大概是不满足于就这么看着，她忽然探出嫩白的小身体，往他怀里扑。
……胆子很大。
玉藻前眼底染上些轻微的笑意，一下未动。纵容的结果就是，小家伙依伏在他怀里，一手揪紧他的衣服，一手再次往他的眼睛伸来。
“眼睛，漂亮，阿黛，喜欢。”一词一顿的表达出意思，她摸着他脸前的面具，被指间的痒意逗得咯咯笑。
“阿黛？”玉藻前重复念着这个名字。金眸中光芒流转，美艳至极却不媚俗，“喜欢我的眼睛？”
阿黛认真的点着头，又伸手去摸玉藻前红色的尖指甲。
快要碰到的时候，她又像想到什么般，收回小胖手歪着头看着玉藻前的右肩。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她立刻皱起眉头，四肢并用爬到玉藻前身后。
穿着黑色和服的男人黑发如瀑，头上有一双狐耳，但他的后背空荡荡的。
“没有……”阿黛爬回玉藻前身前，委屈的扁扁嘴，“没有了。”
“什么？”
玉藻前执起折扇，挑起小家伙的下巴。她的小脸圆润嫩白，长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半掩着哀伤的眼睛。
“不……不知道。”阿黛抽噎了一下，咬着嘴唇默默的掉眼泪。她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但心底的难过却一波波的涌上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那些泪水全部滴在了玉藻前的折扇上，又一颗颗滚落渗入软垫。
“呵。”玉藻前轻笑一声，收起折扇，“再哭，吃掉你哦。”
他的威胁甚至都带着些笑意，好像对于他来说，阿黛的哭泣，其实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阿黛愈发难过了，她慢慢转过身，露出细嫩的背部对着玉藻前，抽抽搭搭的擦眼泪。还没擦干净呢，窗外吹进来的风就让她打了个哆嗦，皮肤上冒出一个个小疙瘩。
好冷呀。
阿黛悄悄的挪动臀部，往玉藻前那边靠。每挪动一点，她就侧着头，偷看玉藻前一次。
做贼似的小动作落入玉藻前眼里，他甩开折扇掩盖住唇角的笑容说：“倒是个聪明的小东西。”
瞅见玉藻前没有阻拦的意思，阿黛放心的爬到他身边，伸出莲藕似的胖胳膊，紧紧的扒拉在他胸口。柔软润滑的布料冰凉，冷得她又闷头往他衣襟里钻，想待在更温暖，更让她安心的地方。
垂眸望着胸口不安分的小家伙，玉藻前面具下的双眼微敛。
他生来就是天生九尾的妖狐，妖力绝伦，变幻之术无妖可及。但，他竟分辨不出这个名为阿黛的人类幼崽，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来完成由刀至人的转变。
真的是单纯的人类？
心底生出这个疑问，玉藻前笑着捉住小家伙奋力拉他衣服的胖手，送至唇边。
阿黛愣住了，抬起脑袋望着面前带着面具的男人。下一秒，她扁起嘴吧，委屈巴巴的说：“疼。”
她的手指头被咬破了。
尝到阿黛血液的玉藻前，有那一么一瞬，进入了失神状态。
人类的躯体于妖怪来说本就是食物，但并不好吃。可小家伙的血液不同，甘甜美味，竟让他显出了妖怪真身。
毛茸茸的暗金色尾巴肆意摇曳，玉藻前恋恋不舍的舔舐着阿黛细嫩的手指，帮助她恢复伤口。
阿黛却忽然用力，缩回了在玉藻前唇齿间的手，去抓那些尾巴。
看见阿黛亮晶晶的眼神，玉藻前勾唇轻笑。当阿黛就要够到那些尾巴的时候，他立刻将尾巴完全虚化。
眼见着毛茸茸忽然消失，阿黛推推玉藻前的腰，眨巴着扑闪扑闪的眼睛，奶声奶气的说：“要摸。”
玉藻前再次让尾巴显形，故意垂下一条拂在阿黛的头顶。
阿黛咯咯咯地笑起来，去摸头上的尾巴。还没碰到，它们就又全部消失。终于意识到被戏弄了，她望着玉藻前，眼睛里透出满满的疑惑。
玉藻前在这时候坐直身体，居高临下的俯视阿黛，用折扇点点她的手指，冷声道：“手指，我的。”
听清他的话语，阿黛看着刚刚被咬过的手指头。
她有些为难。
玉藻前再次放出尾巴，绕至他曲起的膝盖上。
毛茸茸的尾巴尖一下一下的在动，勾动着阿黛的心。半晌，她将手指送到玉藻前唇边，神色怯怯的看着他。
为了想要的东西，她选择了服从命令。
玉藻前满意的弯了嘴角，晃动着尾巴：“去吧，小东西。”
得到允许，阿黛高高兴兴的爬到玉藻前背后，每条尾巴都抱了一遍。极其顺滑的毛发摸着特别舒服，可摸着摸着，她发起呆来。
不是这样的——
阿黛歪着头，看着那些暗金色的尾巴，看着看着，眼皮耷拉下来，蜷缩在尾巴中间睡了。
听不到背后的动静，玉藻前收起尾巴转过身，入目便是白白软软的一团，蜷成球入睡的画面。他思考了一下，将那一团抱起来，放到软榻上，提起被子给她盖好。
那么，养一只人类幼崽当作储备粮，需要些什么呢？
妖狐转身之时，幻化成白面点唇妆的绝美女人，消失在神社之中。
确定玉藻前出去了，屋檐下的小妖怪们在趴在窗户上探头探脑。瞅见地上的榻榻米上睡了个人类小孩，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大雨未停，滴答作响的声音下，那人类小孩哒哒嘴，翻了个身，踢开了身上的被褥。
“她看起来好小……”
“会不会很好吃？”
妖怪们的碎碎念让阿黛皱着眉头，揉了揉眼睛坐起来。
小妖怪们赶紧缩回脑袋，躲得严严实实的。
安静的房子里只余雨声，还有天边时不时闪过的惊雷。
雷声响起的时候，阿黛缩了缩脖子，左右去看。没有看到那个有漂亮眼睛的人，她蒙着头缩在被子里面。
……他为什么不在？
……是不是不会回来，再也见不到了？
失去的恐慌让她用手挡住眼睛，好像这样就能阻止眼睛里的泪水流出来。
发现床上的人类小孩在被子里发抖，几个小妖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动也不敢动。
玉藻前在屋子里留下了强烈而霸道的妖气，仿佛在宣告主权。他们虽然可怜床上的小家伙，却不敢进入妖气范围，只默默的祈祷着玉藻前能快点回来。
似乎是祈祷出了作用，院子里的樱花树上忽然停了一道阴影。它身上带着怨念的气息，撑着一把红伞立在雨中。
借着时不时闪过的雷光，一只小妖怪看清了树上阴影的样子，吓到张大了嘴。
“不好了不好了，那不是玉藻前大人，是姑获鸟，它最喜欢偷走人类的小孩！”
“应该没事的，玉藻前大人留下了妖气。”
这样细细微微的讨论声引起了阿黛的注意，她从被子里露出小脑袋，裹着被子往窗户这边爬，小声的问：“你回来了吗？”
“是不是你？”
窗户下面的小妖怪们大气也不敢喘，眼睁睁的看着姑获鸟飞到屋檐下，收起红伞，对着阿黛伸出灰色的羽翼。
“孩子，来这边。”姑获鸟嗓音无比温柔，像母亲的呼唤。
似被诱惑，阿黛趴在窗边，伸出胖手去摸姑获鸟的羽翼。
柔软的，痒痒的。
小妖怪们一抬头就能看到，人类的小手握住了姑获鸟的羽翼，就要扑向她的怀抱。他们紧张得不行，那双小手却突然的又收回去了。
姑获鸟也拔出藏在伞里的利剑，警惕的做出即将攻击的动作。被她忌惮的来源，是立于屋内，盯着阿黛看的大妖怪玉藻前。
此时的玉藻前还是女人模样，一双金眸瞳孔极细，朱唇含笑。
在这样的氛围下，阿黛慢慢的转过小脑袋，望着忽然出现在屋子里头的女人。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谧之后，她笑着从被子里钻出来，啪嗒啪嗒的奔向玉藻前。跑得太急，不小心左脚绕右脚摔到地上。
没有衣服做缓冲，她的身上有了不同程度的红痕。
疼痛感让阿黛很想哭，又想到哭泣的时候会被面前的人笑，只好强行忍住，爬起来去抓玉藻前的裙摆。
玉藻前因她的举动而垂眸。
“你去哪里了？”
小家伙说话的时候，眼泪就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她仰视着他，等着答案。
在那样一双透着惊恐的稚嫩黑眸中，玉藻前只看到了自己的缩影。他回忆起那天舔舐她泪水时尝到的苦涩，眼底终究多出了一抹柔来。
啧，多可怜的小家伙。
玉藻前单膝跪地，抱起还没他膝盖高的小小一只。他的手拂过的时候，小家伙身上的红痕都消失不见。
阿黛却根本不在乎伤痕如何了。
她几乎是立刻揪紧了玉藻前的衣领，凑过小脑袋依伏在他胸口。沉稳的心跳声入耳，她鼻尖的酸意才真正消失。
虽然耳朵不见了，样子也变得有些奇怪，但她一开始见到的就是这个人没有错啦！
可是……
小手往下按了按，软软的有弹性，阿黛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玉藻前微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是母亲哺育喂养孩子的地方。”窗外的姑获鸟适时出声。
阿黛记得姑获鸟羽毛的柔软，她弯着眼睛笑，看着玉藻前说：“母亲？”
喊完，她又指着自己泛红的鼻尖：“小家伙，孩子。”
把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阿黛认真的对玉藻前说：“母亲，阿黛饿了。”
她按着扁平的肚皮，渴望的蹭了蹭玉藻前胸前的柔软。
“我不是你的母亲。”玉藻前强调着，忽然觉得头隐隐作痛。他蹙眉解除幻化之术，恢复成男性的身体。
这样的变化让阿黛有些不太理解，她望着玉藻前，又被他脸上的面具吸引，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抓。
玉藻前侧头躲过，把阿黛放回榻榻米上，将一整套小孩子的衣服放在她旁边。
阿黛摸摸衣服上精致好看的花纹，看看玉藻前的身上，又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腿，拿起衣服抖开往里钻。好不容易套进了脑袋，剩下的却怎么都挤不进去了。
跟衣服较上劲胡乱拉扯以后，就是动也没法动的被包成一团，只露出个顶着衣袖的小脑袋。
没办法，阿黛只好无辜的瞅着玉藻前。
“呵呵~”
看着眼前眨巴着眼睛的小家伙，玉藻前低低的笑了。他把阿黛从衣服里拯救出来，又一件件的给她穿上。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从散开的云层中倾泻而下。
阿黛看着玉藻前靠过来给她穿衣服，一眨不眨的。等衣服穿好了，她站起身，左摸摸右摸摸，眼睛弯的像月牙。
咕噜——
突然听到肚子里传来的叫声，阿黛低头去看。
“过来，小东西。”
听到玉藻前的呼唤，看着眼前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阿黛伸出小手握上去。他的手掌太大，她不能完全抓住，便只捏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玉藻前的步子迈得有些快。
阿黛踉踉跄跄的跟着，与他一同来到了垂挂的铃铛前，
那里有个案桌，摆放着参拜的人们供奉的瓜果。
玉藻前把盛放瓜果的篓子拿下来，直接放在阿黛脚边。
“吃。”
他刚说完，就见到小家伙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果子往嘴里塞。他给她新找的衣服就这么被水浸湿，而她尤然不觉。
甜甜的果子下肚，肚子里的不适感终于好了些。阿黛啃着果子，又看看站在一边看她吃东西的玉藻前，迟疑了一下，拿起一个一模一样的递给他。
“我不需要。”玉藻前用折扇将阿黛的手推回去。
被拒绝的阿黛收回了手，专心的吃东西。一连串的咔哧咔哧下，地上只剩个空篓子。
感觉肚子还是饿，阿黛站起身，又去够摆在里面的饭团。等到村民们用来参拜的贡品全部被她吃掉，她才满意的摸摸肚皮，打着饱嗝观察她待的地方。
先是爬到案桌上去拉挂铃铛，又去摸神社院子里的樱花树。光着脚踩在水洼里，被溅起的水弄得咯咯直笑。
终于，躲在墙壁阴影处的小妖怪被她看见了。
阿黛愣了一下，反射性的往玉藻前裤腿后面躲。发现他们没动静，就又探出头，大着胆子去找他们玩。
灯笼鬼的舌头被拉了，帚神的红绳别扯了，天邪鬼赤的面具也破了……
一干小妖怪哭唧唧的冲到玉藻前跟前，伏在地上哭诉：“玉藻前大人，请让小主人住手吧。她在玩下去，我们会消失的。到那时候，就再也不能服侍玉藻前大人……”
玉藻前没有理会他们的哭诉，只是看着脸上染了些灰尘的阿黛，面具下的眉头微微皱起。
看不到玉藻前脸上的表情，只知道自己被告状了，阿黛分外无辜垂眸对戳手指头。
“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闷闷的。
玉藻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小家伙只是在院子里乱跑了一会，似乎就长高了些？原本合身的樱花色和服袖口到了她的手腕处，裙摆也缩到了脚踝上。
一直站在樱花树上的姑获鸟也发现了这一点，像发现奇怪事物的鸟一样歪着头。
没有听到玉藻前说话的声音，阿黛停止卖乖，悄悄往樱花树那里挪动。她对树上的姑获鸟起了兴趣，微笑着招手：“你下来玩呀。”
幼崽的请求姑获鸟向来会听从，她从树上跳下来，立刻被阿黛抓住了羽翼。
“软乎乎。”阿黛边摸边笑。
笑着笑着，她打起了哈欠，揉着眼睛向玉藻前走去。似乎是困极了，刚走到她就小脑袋一歪，靠着他的膝盖直接睡过去。
这一觉，阿黛睡得很不安稳。
“阿黛！”总有人在耳边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低沉好听，好似有万种情绪融在里面。
是谁？
你是谁？
阿黛在心底着急的回应。
“你在哪里？”
我……
想回答这个问题，又无法找到合适的答案，阿黛急得睁开眼睛，坐起来。
“终于醒来了。”玉藻前看着阿黛，勾唇轻笑，“在你睡着的时候，你的头发很活跃呢。”
“诶？”阿黛愣在原地。
“不明白也没什么。”听出阿黛的疑惑，玉藻前起身拉开门，让外面的阳光入屋后侧过脸。在他的金眸中，印出的是位初现美丽的九岁小女孩。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
活了近千年的大妖怪，第一次对某个人的存在起了强烈的好奇之心。
阿黛也发现自己又长大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找到面模糊的铜镜，凑近看着镜子里的她。
看着看着，她哒哒哒跑到玉藻前身边，问道：“呐呐！为什么我没有你这样的耳朵？”
“嗯？为什么你要有我这样的耳朵？”玉藻前轻敲折扇，语气漫不经心。
“因为……因为……”
被反问住，阿黛的脸上露出极度困惑的神情。她身上的衣服小了很大一截，露出半个白嫩的小手臂。
想了很久很久，阿黛才挤出个理由来：“因为我想要你这样的耳朵呀！”
玉藻前一折扇敲到她的脑袋上，颇为好心的提议：“这样的话，让我吃掉你，然后再送你往生成狐狸如何？”
“吃掉？往生？狐狸？”边念边理解这三个词汇的含义，阿黛思考了很久，抓住玉藻前的手腕，从他的扇子下歪出脑袋，“你是狐狸？你吃掉我，我会痛吗？往生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的狐狸？白色的？金色的？红色的？”
一连说了好几个颜色，阿黛又纠结了。
什么颜色最好看呢？
就在阿黛思考得出神的时候，神社外的铃铛响了。
“神明大人，希望您能保佑我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生。”
被这祈愿声吸引，阿黛走到神社正门的参拜处，歪着头看着那位正双手合十的孕妇。明明靠得这么近了，孕妇抬头燃烧香火时，却压根没有注意到她。
觉得奇怪，阿黛探出手想摸孕妇的脸。才伸了一半，一把折扇挑起了她的手腕。
“不要碰，脏。”
玉藻前的语气里带着由衷的嫌恶。
他不喜欢人类。
得出这个结论，阿黛失落无比：“可是她跟我有一样的耳朵……我跟她是同类吧？”
她转过身，一双眼睛里满是惶恐：“我，也脏吗？”
玉藻前沉默了。
他意会到，面前的小女孩先前问那个问题，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不同。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底就埋下了不安的种子。
可是，半大不大的孩子，为什么要介意这个问题？
但他默然的时间或许有些过长。
没耐心的小孩子阿黛，扁扁嘴巴，羽睫被泪水打湿。她眨了下眼睛，泪珠滑便从眼角滑落到白皙粉嫩的脸蛋上，看起来伤心得不得了。
玉藻前抿了抿薄唇，打开折扇挡住阿黛的脸，嗓音低沉惑人：“别哭，会被我吃掉哦。”
这话说完，阿黛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折扇的扇面都被浸湿：“我还没想到要做什么颜色的狐狸……”
“那是在开玩笑。”玉藻前收起折扇，勾起唇笑。
他并没有说清楚哪句话是在开玩笑，阿黛愣了一下，陷入疑惑当中忘记了哭：“你是说，送我往生是开玩笑的吗？还是你吃掉我是开玩笑的呢？”
“去吃东西。”不想再被问问题，玉藻前指指妇人留下的饭团。
阿黛的注意悄声无息的被转移，她端起盘子，坐在台阶上，一口一口将肚子填饱。然后，像上回一样，在阴影处找到了那些小妖怪。
被她残害过的小妖怪们齐齐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上次是不是弄疼你们啦？”阿黛站直身体，躬下身行了个标准的致歉礼，“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这一次，她并没有对小妖怪们动手动脚，反而席地坐下来，用甜美的稚嫩嗓音跟他们聊起了天。
问清楚每一只妖怪的名字以后，阿黛指了指那颗樱花树：“那上面的，鸟呢？”
“姑获鸟已经走啦，她只对年幼的小孩子感兴趣。”
“是的呢，阿黛大人已经九岁了。”
“也许姑获鸟去寻找别的小孩子了吧？”
“讨厌，我还想跟她再说说话呢。”阿黛双手托腮，一脸忧愁。
小妖怪们面面相觑，安慰道：“下一次还会见面的，姑获鸟会出现在有小孩的地方，是很常见的妖怪。”
“那有些什么妖怪不常见呀？”十分擅长挖掘问题的阿黛，瞬间变得兴致高昂。
“妖力很强的大妖怪。”
“玉藻前大人就是的!”
“茨木童子！酒吞童子！星熊童子！大天狗！”
跟小妖怪们聊天聊到直接睡着的阿黛，是被玉藻前抱回床上的。他十分期待的等着像昨夜一样，小姑娘的头发蠕动的现象，但这一回，竟什么都没发生。
唯一不变的，是小姑娘在睡梦中再次长大。而这一回，她的衣服已经显得太小太小，完全穿不下了。
十二岁？
预估着阿黛的年纪，玉藻前变幻了模样，再次离开了神社。
被小鸟从床上唤醒，阿黛揉着眼睛起身。没看见玉藻前，她便走到阴影处去问那些小妖怪。得到的答案是，玉藻前可能出去给她找衣服了。
在院里里走了一圈，又跑到屋内四处观察，阿黛忐忑的，怀着一点点逆反的心理，走到了神社正门。
铃铛旁边照例放了瓜果贡品，长高了些的她伸手就拿了下来，放在衣服上擦了擦便狠狠的咬了一口。
剩余的，全被阿黛放在了走廊处。她站起身往外看，能够看到一条长长的通道，还有通道尽头那红色的鸟居。
这会儿，没有人来参拜。
阿黛滴溜溜的转动着眼珠，一偏头看见神龛里头放了根黑色的羽毛。她伸手把羽毛拿在手里玩，还探出脚去，想走出神社。
玉藻前的脸出现在脑海里，她又收回脚。
犹豫了好半天，直到嘴里的果子啃完，阿黛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心想：哪有天天待在一个地方的道理呢？
想到这个理由，她握紧拳头打气，后退两步，一鼓作气的冲出神社。
自由的空气！
阿黛深呼吸了一下，高兴的转了好几个圈儿。
停下来以后，她望着前方长长的通道，忍不住往那边走去。等一下会看到很多人类吧？他们不会长着一双狐耳，也不会戴面具。
一步一步靠近鸟居，阿黛听到心脏在砰砰砰的跳。
……可是，他们也像她一样，成长得这么快吗？
欢快的脚步慢慢变得缓慢，最后，阿黛站在鸟居门口，认真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出去。
就在这时，湛蓝的天空突然飞过一大群鸟儿，它们受到惊吓般飞得极快。
凌乱的翅膀挥动声传入阿黛耳朵里，她好奇的抬头，发现从远方正飞过来一个奇怪的影子，像是一个长着翅膀的人。
强烈的风吹动了她的头发，也差点吹飞她手里的黑色羽毛。
不——
也许事实并不是那样，而是，正盘旋在她面前的妖怪，在召唤这根羽毛。
感受到吸力，阿黛干脆的松了手。
黑羽飞入身穿云纹和服的妖怪手中，引得她与那妖怪目光相对。然后，在对方湛蓝的眼睛中，读到了满满的诧异。
“小姑娘，你是阿黛的后代？”
阿黛被这个用高傲语气问出的问题逗笑了。
她的笑似乎让悬浮在半空的妖怪有些恼怒，他拧起眉头，严肃至极的说：“不准笑！回答吾的问题！”
“什么啊你这个人……哦不，妖怪。”阿黛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抱起手臂抬高下巴，“明明是你问的问题很搞笑嘛。阿黛的后代？那是什么？我就是阿黛呀。”
“什么？”
妖怪拍着翅膀落地，也让阿黛看清了他的脸。铂金色短发，清秀的眉毛下是一双湛蓝纯净的眼睛，鼻梁挺直，紧抿的薄唇昭示着他的不好相处。
她看他的时候，他好像也正在打量她，随后面露不解：“你说你是阿黛，那你说，我是谁？还有这根羽毛，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这回，他问话的语气稍稍有些缓和。
阿黛被问得更加莫名其妙了，她皱起细眉，脸上的烦躁一览无余：“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我第一次见你。那根羽毛被供奉在神社当中，我是偷偷拿出来玩的。”
说完，阿黛越过面前的妖怪，想继续往前走。
“我是大天狗！”说着自己名字的妖怪，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语气低落，“有没有印象？”
“没有。”
毫不留情的打击大天狗，阿黛扭动手腕，想从他的束缚中挣脱。
感觉到阿黛的挣扎，大天狗并没有放手，反而将她打横抱起。他已经看出这个自称阿黛的少女，和那时的阿黛眉眼十分相似，但她不记得他了。
如此，就有必要用一些手段，让她回想起来才是！否则他这么多年的惦记，岂不是白费功夫？
言出必行，才是大天狗的正义！
大天狗抱紧了怀里的少女，煽动翅膀，飞向天空。
在他身后，突然传来了女子娇俏的笑声。
“阿拉，这样想要抢走人家的宝物，可是不行的哦，大天狗大人。”那女子边笑边说，风云变色，九尾虚影将大天狗完全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