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冬眠
这场小雪并没有什么用处，谢因一直耐心等到十一月, 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太子府的湖面如他所愿结了冰。而谢因披着斗篷, 脚下的靴子在冰上用力踩了踩, 最后满意点头。
雪止天晴，冬狩终于开始了。
谢询是没有兴趣做这种事的, 所以来的人里, 大都是青年新贵，一群年轻人混在一起。谢因自然是其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别的人都不带女眷，只有他，大张旗鼓领着小花精出来玩，太子府的队伍浩浩荡荡, 毫不客气占了大半营地。
荔宣一早就被喊醒，她睡眼惺忪，在帐篷里的床榻上坐着，拥着被子看谢因换衣服。
谢因一面整理衣袖，一面对她道：“我先出去打探打探。你可不要乱跑，要是在这里走丢了，白茫茫的，我可找不到你。”
小花精漫不经心点头。
佩好了短刀，谢因走过去, 曲指轻弹她的额头：“听见没有？”
荔宣小声咕哝：“听见了。”
谢因瞧着她犯困的样子皱起眉, 转头对雁书道：“一会儿别让夫人再睡了, 都睡傻了。”
天一冷, 小花精就格外嗜睡，谢因一开始还以为她生了什么病，但小花精却义正言辞对他道，是她要冬眠了。索性请了太医也说没什么大碍，谢因便勉强接受了小花精的说辞。
雁书还没有回话，荔宣就立刻辩解道：”我要冬眠的……“
“你是王八吗？你还冬眠。”谢因居高临下，又抬手捏住小花精的脸，“回去之后你爱怎么眠怎么眠。反正这几天不准眠。”好不容易能带小花精出来，他可不想看她一直呼呼大睡。
荔宣于是耷拉下脑袋：“记住了。”
谢因见状，便轻轻咳了一声，故意道：“刚才我好像看见他们在准备燕窝鸭子，要是你现在起来，说不定还能吃到。”
小花精耳朵一动，飞快从被子底下伸出两只脚：“我要下床。”
*
这种日子周慕怎么可能不到。
侍从替他牵着马，周慕就坐在马背上，伸出手，用力呵了一口热气在手心，两只手搓了搓，然后对着旁边的人撇嘴：“你怎么也来了啊？”
边上一样冻到瑟瑟发抖的曹选，闻言语气不满道：“你这什么话？谁啊，一直带信给我，让我快出来玩的？”
周慕便一板一眼说道：“那是以前，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可不爱你了。”
“滚！”
两个人正闹，谢因远远驾马过来，看到曹选也是稀奇：“娇娇呢？”
曹选得意洋洋：“在家睡觉呢。”
周慕在旁边插嘴：“怪不得。娇娇不回去，你也不会愿意出来。”
曹选恼，提脚踹在周慕屁股上。
谢因倒是高兴，他握着缰绳，让马在原地踏了几步：“更好了。你们替我看着点，一会儿要是有鹿，留给我。”
周慕便道：“有什么好的咱们不是想着给你啊！走吧，先去哪儿？”
谢因就指了个方向道：“南边。”
*
往年的冬狩谢青会帮忙理事，今年这一次，他新娶了妻，郭思芜又身怀六甲，谢因还以为谢青会留在京城陪她，没想到却在半途撞见了人。
比起谢因这边人多势众，谢青独自一人骑马负箭，真算得上是孤家寡人了。
他遇到谢因自然要过来见礼，谢因便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后嗤笑道：“怎么？皇子妃没来吗？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一刻都不能分离呢。”
谢青温声向他解释道：“阿芜身子重，不方便出来。劳太子挂念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
谢因哼了一声，调转缰绳方向，带着周慕曹选，绕过了谢青。
谢青垂首，恭敬等他离开。
“哎，我说。”走出一段距离，曹选忍不住先开口，“这谁也太能忍了吧？你的话说成这样，他都不发脾气。”
谢因不高兴了：“什么叫我的话说成这样？”不过他本来就对谢青不客气，所以也没什么好反驳。
“不然有什么办法？”谢因又接着道，“他还想和本太子争？”
曹选却摇摇头，神色认真道：“你小心点吧，咬人的那啥可不会叫。”
这话戳到谢因心上。他再讨厌谢青，却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谢青做得比他更好。谢青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谢因就不行。他做不到。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周慕赶紧打圆场：“哎呀！难得咱们三个人都齐了，还说什么扫兴话。我刚刚看见有东西跑过去。你不是要鹿嘛？过去看看。”
谢因缓和了表情，马鞭一扬：“走。”
是一只出来觅食的小鹿，被谢因几人一堵，慌不择路，很快就精疲力尽。
谢因反手从箭筒里抽出一只箭，搭在弓上，拉满弓弦，然后倏然放开。
但千钧之际，“噔”一声，那支箭被半路飞出的另一支截成两段。
断箭从半空坠落，最后掉进雪堆。
谢因脸色一变，立即朝着暗箭飞来的方向望去。
是谢青。
他骑着马立在林子另一头。隔得太远，谢因只看到他面目模糊，然后朝这里转了过来。
谢青好像才发觉那是太子的猎物，他纵马小跑想靠近，但谢因早已经领着人疾驰而去。
只剩下他一个。
在原地踱了几步，谢青低下头，小鹿就在他的脚底，脖颈横插一支长箭，猩红的血汩汩流出，很快浸透马蹄下的雪地。
*
一口气驾马奔到营地附近，周慕曹选紧跟着很快就到。
“没、没事吧？”曹选气喘吁吁。
周慕踢他一脚。
“干嘛？”曹选怒。
周慕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曹选于是吞下嗓子眼里的话，默默闭上了嘴巴。
谢因却笑了：“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是一只小鹿，就当本太子舍给他了。”
周慕试探着问道：“还要继续吗？”
“去啊，怎么不去？”
谢因缓口气，他还没给小花精捉一只宝贝回去。谢青哪有小花精重要？
*
被谢因惦念的小花精，因为他离开前的嘱咐，现在正抱着胖胖的小猫，坐在火炉前烤火。
小猫懒洋洋躺在荔宣腿上，垂下的尾巴一甩一甩。炉火太暖和，荔宣和它都差点睡了过去。
谢因带着满身风雪回来，掀起门帘，寒风乍一飞入，荔宣打了个哆嗦，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谢因因！”看见来人，她立刻眉开眼笑，抱着小猫扑进谢因怀里。
谢因顺手接住她，然后带着她往里走：“雁书呢？”
“去拿午膳了。玲珑在外面。”
“嗯。”谢因摸摸她怀里的小猫头，“早上只有兔子，下午我再去找小鹿。”
不过荔宣并不在意，她兴高采烈对着谢因道：“怎么吃呀？”
谢因想了想：“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午膳便加了一道烤兔肉，香气扑鼻，叫荔宣食指大动。
趁荔宣午歇的时候，谢因又出去了一趟。这一回没再遇上谢青，他和周慕曹选一通围追堵截，猎下许多活物。
满载而归的时候，谢因眼前一晃，他连忙向身边的人确认：“刚刚是有东西跑过去吧？”
周慕顺着他的方向一望，皱起眉道：“你看花眼了吧？这里一片白，哪有东西？”
曹选更是累得直喘气，哪有功夫注意这个。
谢因嘀咕一声，以为真的是自己看错。没想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斜插.入眼前的雪堆。露出的箭尾微微一动，拖行着前进几步，最后终于一歪，倒在了地上。
“哎，看看！看看！”谢因直乐，“你们两个老眼昏花，还敢怪到我头上。嘁！”
周慕奇怪，打马小跑过去，就着箭落地的位置一张望。原来是只雪白的狐狸。
谢因也赶了上来，周慕一抬起头，就看见他笑得得意。雪地嘎吱嘎吱响，周慕闻声回头，瞧见远处上来一个人影。
谢因和他一样好奇，不知道是谁这么厉害。
来人穿着羽林军的衣服，还未到跟前就翻身下马，对着他们行了个礼。
“臣祝暾，参见太子殿下。周公子，曹公子。”
谢因抬起下巴：“起来吧。”不过他并不认识。
倒是曹选说：“祝暾？是城门校尉祝暾？”
祝暾连忙回：“是。”
谢因随口问：“你知道？”
曹选眉飞色舞：“那是。这一阵新升上来的，马上就上任了。射艺极好。”
祝暾便道：“公子谬赞。”
不过谢因并没有多在意，他淡淡应了一声，正要走开，祝暾却向他建议道：“这白狐毛色柔亮，臣听闻太子带着夫人随行，不若就献给夫人。”
他语气诚恳，不似作伪。谢因上下打量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祝城门校尉，最后道：“行，带上吧。”
不拿白不拿。正好给小花精做个围脖。
这一趟收获颇丰，接下来几天，谢因都在外面乱跑，带回来三五车猎物，荔宣简直被喂得胖了一圈。
回去的路上，曹选先走了，他答应许娇娇要带她去京郊还愿。周慕看他清点猎回来的战利品，忍不住在旁边酸巴巴：“枕边有人就是不一样。”
曹选揶揄：“那你也找一个啊！”
周慕就红脸：“这可是终身大事，怎么能随便找一个？”
曹选满不在乎：“那你认真找一个呗。”
周慕便说：“你要去向太子告辞吗？”
曹选怕了：“我才不去，平白招骂。你替我说一声得了。”
周慕也不高兴：“凭什么都是我受罪啊？”
而谢因，听见曹选偷偷溜走的消息，果然气得骂了半天。
“算了。反正也快完了。”最后谢因收声，“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咱们马上就回京城了。”
出来一趟，谢因玩得痛快，但荔宣其实没怎么动。于是一回到太子府，谢因就叫人准备起来，他打算带小花精去滑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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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积雪厚厚，荔宣趴在窗沿，脚边是熟睡的小猫。她一开始看见雪还觉得兴奋，但后来见得久了，也就没了兴致。
不过谢因说今天要带她出去玩，荔宣便打起精神等他来。
“夫人。”雁书走上前，“回屋去吧。”虽然没有风，但还是冷的。
荔宣点头，往屋里走了几步，看着雁书在她身后关上了窗。
谢因很快就来了，一进门就让雁书替小花精穿得多些，他要带她去先前去过的湖。
“结冰了！”谢因兴致勃勃，“快！等你去看。”
荔宣见过窗外莲叶缸结冰的样子，但她还没有见过整座湖都冻住的模样。
冰面上有来来往往的痕迹，是谢因派人事先查探留下的。
原本的水面底下已经看不清，荔宣被带着走到岸边，雁书扶着她，她便弯下腰摸了摸。
谢因就在靠近湖中心的位置，他的斗篷有帽子，但他没戴，露出冻得红红的耳朵，远远看着小花精往他这里过来。
雁书果然把她裹得厚厚的，小花精走路都慢了许多，一摇一摆，像只憨憨的鸽子。
谢因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等到荔宣慢慢吞吞到他面前，他便故意收敛笑意，一本正经道：“看好了。”
然后脚下一个用力，身姿轻盈滑了出去。
荔宣一愣，反应过来便立刻要去追。她往前一挣，摆脱了雁书，再走几步，结果马上就扑倒在冰面上。
雁书一惊，连忙赶了过去。
谢因自然也看到了，他溜回小花精面前，皱眉看她被扶起来。
倒是没有哭。
好在荔宣穿得多，摔了一跤也不觉得疼。
“拉住我的手。”谢因颇有耐心，领着小花精去穿戴整齐，然后牵着她一圈又一圈地滑过去。
他就在小花精身后，双手握着小花精的手，双脚立在小花精的脚两边，像一座叫人信任的小山。
荔宣很快就掌握诀窍，她慢慢往前，谢因于是在她身边，不厌其烦绕着她滑圈。
虽然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但晚上一回去，雁书就发现，这一跤却把荔宣的月事摔来了。算算时间，是该到日子。她便叫人准备红糖姜水，喂了荔宣一碗，又让人把炭火烧得旺些。
谢因也知道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从背后抱住小花精，手心贴在她的肚子，轻轻揉到她睡熟过去。
但他没有高兴多久，第二日，周慕那里来了消息，要他赶紧出来。
曹选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