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谢青
谢询不见人, 谢因的一颗心就放不下来。他骑着马慢慢走出宫门, 四周的雪已经被铲除干净, 只有宫殿金瓦上残存着一些。想了想,谢因还是转去了公主府。
听到他来的消息, 清河有些讶异, 叫人请太子进来。秋瑰为她又垫了一个枕头, 好让清河靠在上面。看到帐子外谢因的身影, 清河便问:“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谢因捧着一杯热茶, 雾气袅袅掩住他的脸, 听见清河的问话, 他便含糊答道:“只是突然担心姐姐了, 就过来看看。”
清河笑:“这几日朝中有大事,正该是你这个太子出力的时候, 你不往李丞相那里去,跑过来看我做什么?”
谢因一怔, 反应过来后便问道:“姐姐都知道什么了?”
清河回他:“你前几天才说, 北方雪灾,又被胡人连占两座城池,守城的官.员却瞒而不报。这样的大事, 我如何会不忧心?”
但谢因不是想问这个, 他踟躇一会儿, 又接着问:“姐姐还知道什么?”
清河奇怪:“还有什么事么?”
看来清河并不知道传出胡人大言不惭, 要他们送公主去和亲这种事。谢因轻轻松了口气, 然后便故意气道:“还有什么?不就是那个谢青, 每次听见他的名字就被他气死。”
清河以为还是谢询炼丹的事,她也知道最近顾玄遇到棘手的难题,谢因确实会为这事生气,于是一如既往劝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是太子,以后继承大统,和旁人不同,又何必与他动气。”又道,“前几日还夸你长大了,怎么现在又像个小孩了?”
谢因低着头闷闷的:“小孩多好啊,什么都不用操心,我倒是想一直都是小孩呢。”
闻言,清河温声问他:“因儿,你老实同姐姐讲,是不是遇到其他烦心的事?”
谢因心头一跳,但却说:“什么烦心的事啊?我怎么会有烦心的事。”
他不说,清河便也不再提。她让秋瑰去床边的小柜子里拿东西,是她之前生病,闲着无事绣的丝巾。
清河看着秋瑰把丝巾送到谢因手上,一面说道:“正好可以送给荔宣。”
丝巾上是白白胖胖的两簇茉莉花,还有淡淡的茉莉香气。谢因吃醋:“怎么都不给我这个弟弟?”
清河微微笑道:“你也要啊?等着吧。等我好了,再给你这个弟弟绣。”
把还带着香气的丝巾塞进怀里,谢因轻声说:“那姐姐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食言而肥,我可等着呢。”
出了公主府,下人将他的马牵了过来,又问他:“殿下是回太子府吗?”
谢因拢了拢斗篷,动作利索跨上马:“去宫里。”
他一定要见到谢询,什么和不和亲,不管是谁,想都不要想。
*
通报的小太监出来,低眉敛目向他道,陛下让太子进去。
看来是肯见人了。
谢因松了口气。谢询能见他就好,他早就想好了说辞。被占的两座城池,并没有多少粮草储备,真的打起来,胡人也得不了什么好,不过是虚张声势。但如果他们随胡人的愿,送一位公主去和亲,那才是丢大齐的脸。他还想好,如果要出兵,应该举荐哪些人。谢因跟着李丞相学了这么多年,虽然有时不务正业,但李丞相也夸过他,说太子慧眼如炬,看人倒是很准。
可是一番话酝酿好了,还没有说出口,谢因抬起眼就看见,大殿之中,立着一个人。
是谢青。
他穿着常服,站在宝座下。殿门大开,冬日的阳光被割成方方正正的形状,谢青刚好站在那一角处,整个人被笼罩在淡淡的阴影中,不动声色。
谢因蹙眉,明明该在战场上的谢青,却突然回京,还直接入了宫,到谢询身边。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谢因便先放过这些疑问。
谢询一直坐在宝座里没有出声,谢因躬身行了礼,正要回话。但没想到,谢青却开了口。
“我看太子来了几回,却都没有进殿内。所以就让父皇放人进来。不知道太子所来,是为何事?”
谢因突然就怒火上头,什么叫来了几回都没有进殿内,怎么?谢青是在殿外守着吗?还是说他直接就在殿内,只等着看谢因的笑话?“让父皇放人进来”,可笑,他和谢询的关系,什么时候轮得到谢青插嘴?
“父皇。”但谢因忧心忡忡,目露不解,“这几天人心惶惶,儿臣居然还听到,说胡人要大齐送公主去和亲这种荒谬之事。实在觉得吃惊,所以儿臣才来向父皇求证。”
演戏?他也会。
只是谢因还在等着谢询的解答,谢青就说:“父皇并没有要清河去和亲的意思,太子不必忧心。我也是听到这样的谣言在军中流传,竟一直传到京城来。想太子与清河姐弟情深,怕太子担忧,我才赶回来向父皇解释。好叫太子放心。身为清河的哥哥,我一定不会让妹妹做这样的事,母后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保佑大齐。”
听谢青说完一番话,谢因不语,半晌却突然冷笑道:“什么哥哥,一个奸生子也敢自称清河的哥哥?敢认我与清河的母亲为母后?”
谢青的生母地位卑微,他得不到一点来自母族的支持,也常常被太.子.党的人以此诟病。
“还有,”谢因下颌微抬,“你也配直呼本太子姐姐为清河?”
“住嘴!”
谢因眼前一晃,额角倏而剧痛。
“咚。”
被谢询砸过来的砚台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里面墨汁缓缓滑出,朝四周流淌。
谢因被砸得偏了头,他低垂眼皮,眼尾有些模糊,睫毛上挂了东西。不知道是砚台里的墨,还是他流下的血。
扑鼻是墨汁的味道混着血腥气,谢因觉得渐渐头晕起来,他僵着身体,袖子里的手慢慢颤抖。
谢询砸了他。
因为谢青的出生,对先皇后觉得亏欠,谢询一直都善待清河与谢因,先皇后仙去,谢询虽然悲痛,但也从未冷淡过他们姐弟。可是现在,谢询却砸了他。
“李丞相是如何教导你的?竟敢当着大皇子的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罔顾六亲的话来。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因耳朵一直在嗡嗡响,他觉得胸中隐隐作痛。
奇怪,可是谢询明明砸的是他的额头。
“大皇子为了让你安心,战事一有好转便连夜赶了回来。你呢?不顾恩情反咬一口。给了你太子的身份,你倒用来打压兄长,不知好歹!”
“好好待在太子府反省,和不和亲的事不许太子再管。“
*
这些天剑拔弩张,朝中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众人的眼睛。谢因顶着一额头的血出了宫门,自然是轩然大波突起,太.子.党与皇子党又是一轮争吵讨伐。
但这些谢因都没办法知道,谢询的话相当于软.禁了他,他出宫的时候,有羽林军随身跟着。在他进了太子府之后,那些人也没有离开。
一路进去,太子府的人都被太子的样子吓到。张管事更是瑟瑟发抖,派人赶紧去请太医。
“不必了。”谢因抬起一点眼睛,“不用大费周章,拿点伤药来就够了。”
离开公主府的时候,谢因特地嘱咐了送他出来的秋瑰,这几天不论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告诉清河。谢因逐渐年长,清河为了避嫌,从不会主动提起朝中之事。现在胡人作乱,情势危急,太子和皇帝争吵,清河或许会认为是因为战事,不一定会插手。但请了太医,清河就一定会担心。说不定还会拖着病体来太子府看望他。
谢因轻轻抿唇。
清河说得对,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事事都麻烦姐姐。
“去梨青院吧。”
小花精自然也被谢因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她抛下小猫跑过来,倚翠连忙拿起她的外衣跟上。
“流血了……”小花精抬起头,愣愣看着他黑红相间的额角。
谢因伸手摸了摸,血迹已经凝结,一搓就搓下来一手的血痂。
“是啊,”谢因露出笑,“可疼死我了。”
小花精连忙让开:“快进来。”
他们站在屋子门口,荔宣怕他流血又受冻。
张管事已经送了药过来,倚翠接过,一时间又叫热水,又替谢因换衣,医女开了方子,倚翠让人搬来炉子,就地煮药。小花精围着他转圈,心急如焚,但一点忙都帮不上。
“过来。”谢因保持着头不动的姿势,好让医女为他包扎,眼睛却往小花精那边看去。
荔宣正在观察煮着的药,闻言立刻跑了过来。
“不要跑来跑去了,看得我眼睛花。”把人搂进怀里,谢因闭上眼睛,觉得有点累。
荔宣便小声回道:“我不跑了,不要眼睛花。”
“嗯。”谢因抱着她轻声道,“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不知道为什么谢因突然问这个,但荔宣连忙回答:“喜欢。”
谢因就笑:“那我这些天就不出去了,在太子府里陪着你好不好?”
小花精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听见谢因这样说,立刻兴高采烈:“好呀。”
医女已经包扎好,谢因顶着一头白:“真是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我了。”
小花精笑眯眯的,还在为他的话高兴。
但谢因努力想瞒住清河,清河却还是知道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