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顾敏
天还没有亮,屋子里黑漆漆又寂静, 能闻到奇怪而浓厚的药味。
荔宣抱着膝盖坐在床脚, 脸上还有红红的指印, 她咬着嘴巴一声不吭, 等着有人来打开门。
屋门果然很快就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久违的光线。荔宣微微抬头, 对方反手阖上门, 端着一只碗走了过来。
光消失了。
荔宣低下头, 继续抱住自己的膝盖。
“怎么?才离开几月, 骨头硬了?”
顾敏放下碗坐在桌边:“过来喝药。”
她压着气, 奔波了一月有余,声音听上去有些疲累。
但一向乖巧忍耐的荔宣,这一次却没有任何反应。
“顾荔宣。”额头露出青筋,顾敏放在桌上的手捏成拳,怒火溢满胸腔。“我再说一遍, 过来喝药。”
“我不要喝。”荔宣小声回她。
“你说什么?”顾敏听见了,她被气笑,“是谁给你灌的迷魂汤, 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荔宣把脸藏进裙子里, 没有答话。
“是大皇子吗?”顾敏沉下脸,“还是废太子?”
听到话的美人轻轻一震, 忍住了没有出声。
顾敏冷笑道:“我说怎么花灵突然失去反应, 原来是太子下的手吗?”
荔宣不明白顾敏在说什么, 只好不说话。
顾敏看着床上闭紧嘴巴无声的荔宣, 心中一腔怒火,简直藏无可藏。
荔宣身上带着的是大部分的花灵,顾敏手上也有一株,能和荔宣身上的遥相呼应,能随时了解荔宣身体状况,确认她的安危。
但几个月前,花灵突然失去了反应。那时顾敏正忙着应付起了疑心的顾惊蛰,所以并未及时发现,等她看到花灵日渐憔悴,才惊觉大事不妙。
而荔宣对花灵一无所知,顾敏只能改变策略,柔和了语气,问道:“最近有觉得身子不适吗?花灵若是出了什么事,对你也不好。”
顾敏极少这样对她讲话,荔宣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小心看了她一眼。
顾敏立刻察觉到她的动作,再接再厉道:“你本来就身子弱,师父让你吃这些药也是为了你好,对不对?还有花灵,你与它相依为命,现在花灵不好了,你这花精又能活多久?”
荔宣终于开了口:“我会死吗?”
她已经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了,是和谢因住在一起的时候,听到外面吹吹打打喧嚣的声音,她问谢因出了什么事。谢因告诉她,是有人死了。
“什么意思?”
那时谢因好像很困,但还是撑着回答了她:“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见不到谁?”
“嗯……所有人,所有……东西,都见不到了。我也见不到你,你也见不到我。”
她记得她一听见谢因的回答就马上抱紧了他,一面哭着说不想死掉。谢因一开始还觉得有趣,颇有耐心安慰她。后来也被她烦到了,黑夜里撑起身子,垂首用嘴直接堵住了她的。
想起来好像就在眼前,荔宣又低低重复了一遍:“我不想死。我想活着。”她还想见到谢因。
顾敏微微一愣,然后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所以才要好好喝药。”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一桩事了,顾敏稍微了松口气,“来喝吧。”
荔宣犹豫一会儿,最后伸出脚,下床穿了鞋,轻轻走到桌前。
桌子上摆着的那碗药,气味陌生又熟悉。荔宣最后望了顾敏一眼,最后伸出手捧起碗,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
袖子被撩起,手腕雪白被露出来,荔宣浑身冒出冷汗,连带着露出来的手腕也在抖。
顾敏无视了这些,神色不明,她的手指压在荔宣的脉上,过了许久才收回手。
“生过病吗?”问的是待在京城的这段日子。
荔宣立刻摇头,又陡然停住。
“说实话。”
荔宣于是小声说:“只有两次,秋天的时候,流鼻血,谢因因叫人煮药给我喝。还有一次,在冬天,也是流血……”那一次流得血更多,所以她吃的药也更多。
但顾敏已经失去耐心,没有让她继续讲下去。知道荔宣吃药的大概时间后,她便有了决断。以为是那些药扰乱了花灵的生长,让花灵吸收了不纯的药气。
可是荔宣身上的花灵不知道是沉睡了还是如何,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回来,顾敏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让荔宣多多喝药补回来。
而且顾敏怕顾惊蛰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做了什么,顾惊蛰一向反对,如果她发现荔宣的存在,一定不会同意顾敏的计划。
但只有这样才能重兴顾氏一族。至于荔宣——
顾敏露出慈爱而放松的笑,能为家族献身,就是她最大的荣耀了。
从被顾敏找到之后,荔宣又不可抗拒地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日夜颠倒,不分黑白。每天只有靠顾敏准时送到的药,荔宣才能知道现在大概是什么时候。
她已经有点记不起谢因了。很多记忆开始混乱,偶尔会觉得这是梦境,等天亮了,雁书会来叫醒她。倚翠会为她梳头,玲珑就在旁边站着,专门夸她好看。
但荔宣又觉得奇怪,好像那些事都朦朦胧胧并不存在,她明明一直待在顾敏身边没有离开过。
和谢因待在一起的日子太短,荔宣越来越吃不准,谢因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真的只是她的一个梦。
顾敏是她的师父,也是点化她的人。她说荔宣每日喝的都是补药,如果不吃,她的状态只会越来越差。
补药是这样的吗?
荔宣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她以前从没有怀疑过,可是谢因把她从这样的日子里拉出来,偏心她纵容她,让她有了对比。
她开始不相信师父了。
*
又一次把药通通吐了出来,荔宣来不及擦掉唇边的水渍,就连忙躲进了床角,长而翘的眼睫垂下,不敢看顾敏的神色。
顾敏面色不善,立在床前,她的衣服下摆溅上一点药渍,脚边全是苦而涩的汤药,正一点点慢慢向外蔓延。
荔宣的反应比之前还要大。以前只要她表现出不耐,就算再难以下咽,荔宣都会皱着眉努力灌下肚。现在荔宣是真的无法忍耐,所以才当着顾敏的面就吐了出来。
但药方并没有改变,唯一的解释是荔宣的身体变了。
顾敏收回目光,看着地上一滩水渍。荔宣连忙小声说:“我会弄干净的。”
话未说完顾敏就抬起了眼睛,正对上荔宣的。
荔宣一个激灵,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我、我会的。”
顾敏没有再理会她,转身出了门。没有忘记从外锁上。
人一走,荔宣松了口气,又立刻跳下床,找东西收拾。
她并没有做过这种事,顾敏叫她吃药,但不会让她做其他事。在太子府就更不用说了。荔宣最后找到笤帚,对着地上一片狼藉,愁眉苦脸,弄了半天才弄好。
等到晚上饥肠辘辘,荔宣等来顾敏,想对她说自己饿了。顾敏却黑着脸,把一本小册子摔在了桌上。
“啪”一声,荔宣跟着抖了抖。
顾敏已经开口:“你和太子,还有大皇子,是不是做了这上面的事?”
荔宣不解,顾敏摔书,带起的风恰好翻开几页,她用目光偷瞄,然后突然睁大了眼睛。
顾敏咬紧牙齿:“所以是有了?”
荔宣辩解:“只有谢因因……”
顾敏知道谢因就是太子。她冷笑道:“怎么?还要我夸你从一而终吗?”她又自言自语,“所以流血就是……”
荔宣不敢接话,手指默默抠着裙子,等着顾敏下一句话。
过了良久,顾敏叹了口气:“花灵已死,惊蛰固执,我只能背水一搏了。”
荔宣迷迷茫茫,顾敏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又轻飘飘掠过她的小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