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疑心生暗鬼2/2
弓背霞明剑照霜,泠风走马赴关东。
…………
东门,张济一行百余辆马车被守军拦在寨门前。
嗒嗒嗒——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提醒已经有些焦躁不安的张济,“正主到了,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大营,全凭人家一句话”。
说来也很奇怪,扭头看着身后渐渐清晰的身影,张济之前忧郁烦闷的心情反而迅速平静了下来。
回想当初他从弘农郡陕县率军赶来长安劝说李傕、郭汜二人和解的时候,那时小皇帝百般拉拢他,短短两个多月就把他张济从镇东将军擢升为位居三公的骠骑将军,官爵仅次于李傕,比郭汜的车骑将军还略高一筹。
当时,李傕担心他倒向郭汜一边,郭汜也一样,生怕他偏向李傕,“墙头草”杨定也对张济礼让三分,董承和杨彪等保皇党核心成员更是三天两头登门拜访,想让他促成小皇帝东归洛阳的心愿。
那时的张济俨然成了各方争相拉拢的香饽饽,可谓出尽了风头。
并列三公的骠骑大将军是何等显赫的官职,那是卫青、霍去病等举世名将才有资格坐上的位子。
以前张济想都不敢想,然而小皇帝为了请他从中斡旋,说服李傕准许天子百官回返洛阳,毫不吝惜地拜他为骠骑大将军。
就因为这样,张济压根儿没把小皇帝放在心上。
神马狗屁皇帝?
在他看来,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充其量就是一小屁孩而已。
所以小皇帝虽然不惜高官厚禄加以封赏,让张济官拜骠骑大将军,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小皇帝,完全没把天子当回事。
然而随着郭汜中途叛乱,导致小皇帝仓皇出逃流落荒野,回来后他整个人性情大变,连续一个多月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偶尔开腔发声却一语中的,致使包括张济在内的各路将领十分被动,经常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久而久之,他们后知后觉的发现小皇帝“长大了”。
甚至隐隐让他们感觉有些高深莫测,东归队伍渐渐脱离了他们的掌控,让他们愈发不安。
渭水一役,以张济为首的领兵主将想给帐下部将牟取官职,三番四次向刘协讨要封赏。
没想到,刘协借力打力退居幕后,唆使太尉杨彪、太仆韩融、伏完和董承一帮老臣出面,用冠冕唐皇的说辞安抚了各方将领,致使封赏沦为空谈,不了了之。
自此以后,刘协的话语权越来越重,帝王的威仪与日俱增。
四路护驾势力虽然依旧各自为政,但一举一动都受制于刘协,没有他首肯,谁也别想为所欲为。
这是因为各方兵马之间矛盾丛生,且各自为政,互不信任,时刻提防着对方。
而刘协恰恰抓住了他们之间矛盾的制衡点,如同牵住了牛鼻子,致使张济、杨定和杨奉三方势力相互猜忌,互相掣肘。
以至于大事小情,他们都要找刘协来评判,无形中把话语权交到了刘协手上。
这种情形看似平常,轻松就能做到,但是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清楚,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最难得的是,既要照顾各方将领的情绪,使事态不至于恶化,保持大局稳定,避免爆发内讧;还要让各方矛盾在可控的情况下继续存在,无论是矛盾激化还是消除猜忌,对刘协都非常不利,惟有想方设法让矛盾处于可控状态,对他才最为有利。
与此同时,刘协还要借助各方矛盾潜移默化的一步步扩大话语权。
最终,将话语权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兵权,从而一举扭转局面,化被动为主动,夺回天子在东归队伍中一言九鼎的绝对指挥权。
说实话,张济从未想过局势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曾经一度被他看作“小屁孩”的刘协竟然快速成长为“少年老成的皇帝”,水到渠成一般自然而然的接管了东郊大营的兵权,成为东归队伍中真正的主宰。
马蹄声中,张济蓦然回首,那一幕幕往事就像一帧帧画卷似的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
怅然若失的同时,又令他幡然醒悟。
看着刘协策马奔驰而来的矫健身影,张济仿佛看到一条遍布荆棘和尸骨的帝王之路……刘协这位少年天子正沿着荆棘坎坷的蜿蜒之路策马奔驰。
前路虽然逶迤曲折,但目标却异常清晰。
唏聿聿——
黄骠马长嘶一声,戛然止步,马背上的刘协笑呵呵的对张济说:
“朕来晚了,骠骑将军莫怪。”
“陛下亲临,老臣……惶恐。”
说着,张济翻身下马,稽首拜道:“臣张济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飞身跳下马背,刘协一个箭步出现在张济面前,搀着他的臂膀,把他扶起来。
“老将军快快起来,朕来迟了,让爱卿受委屈了。”
张济听后看了看伫立门前的王越。
这个家伙真正是油盐不进,任凭他好说歹说,甚至取出一箱金银首饰贿赂王越,怎奈王越张口闭口就一句话“没有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得出营”,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
王越的拒绝让张济很难堪,手下一千多号人,外加百余辆马车,就这么堵在寨门前,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
以至于张济气得老脸通红,恼怒不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无济于事。
想他张济领兵征战大半辈子,走过的关卡城门比绝大多数人一辈子过的桥都多,即使是洛阳和长安皇宫,他想进就进,谁敢横加阻拦?
然而今日区区一道寨门就挡住了他的去路,即便他舌灿莲花也过不去。
纵横沙场半生,张济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此时此刻,张济下马跪拜的用意除了恳求刘协放自己离去以外,还想趁机教训一下不识好歹的王越。
好叫王越知道,本将贵为骠骑大将军,即使落魄了,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中郎将得罪得起的。
然而刘协一句“爱卿受委屈了”,硬生生堵住了张济的嘴,致使他趁机告刁状的念头胎死腹中。
“陛下,老臣……”张济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憋屈的难受,还是刘协亲自送行把他感动的泪流满面?
刘协拍了拍张济的手臂,历数他之前的功绩:
“半年前,爱卿不辞劳苦从陕县率军赶到长安护驾,奔走于李傕郭汜二贼之间,左右斡旋,使得朕和百官得以脱离虎口;
渭水郭汜反叛,老将军率帐下大军奋勇拼杀,拨乱反正,杀得郭汜落荒逃走;
三天前南郊大战,老将军更是挡在李郭大军进攻的最前沿,六七千兵马宁死不降,血战到底,狠狠打击了李郭大军的锐气。”
说到这儿,刘协停顿一下,颇为动情的说道:“南郊一战,老将军帐下兵马损失惨重,朕于心难安,这两日有心想让将军休整一下,待我等摆脱李郭大军的追击之后,朕还想帮助老将军补充兵马呢,不成想,老将军却要返回弘农驻地。
诶!这一路走来,老将军居功甚伟,今日离去让朕好生不舍啊!”
眼眶里晶莹闪烁,刘协拉着张济的手臂舍不得松开。
这一幕感动了现场很多人,尤其是张济身后的一众将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露出惭愧之色。
张济脸上挂着泪痕,眸光闪烁,小心打量着刘协的表情,琢磨着他说得是真是假。
刘协情真意切的神情,即使是最挑剔最刻薄的人也挑不出毛病。
以至于张济看后一阵犯迷糊,暗自忖度道:“难道我真的想多了?如果天子真的这么器重我,杨奉纵有兵马在手,没有天子首肯,他即便咬牙切齿想撕了我也是枉然,根本奈何不得我!”
的确,张济之所以匆忙收拾财物,还准备偷偷出营,其根本原因就是担心杨奉找他算账,亦或是暗中加害他,毕竟南郊一战张济害得杨奉损失了一万大军。
整整一万多精锐之师,就因为张济兵败后慌不择路叫开了杨奉大营的辕门,致使西凉军趁势发起冲锋,一举攻陷杨奉大营……战后,杨奉损失了三分之二的精锐主力。
所以,张济和杨奉的这个梁子结大了!
以己度人,如果换做张济被杨奉害得这样惨,他绝对不会和杨奉善罢甘休,不给帐下将士一个满意的交代,以后还怎么带兵打仗?
尽管刘协出面给双方协调说和,暂时稳住了杨奉及其帐下将领,但张济仍然不放心,做梦都梦见杨奉加害自己。
是以张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趁早离开大营,彻底断了杨奉报仇的念想。
值得注意的是,张济只想着杨奉会加害他,似乎从不担心刘协对他痛下杀手?
正如刘协所担心的那样,张济并不是没考虑过转投李傕郭汜一方。
但是一想到自己五千多兵马都死在李郭大军的铁蹄之下,张济就不得不考虑帐下将领的态度,即使他自己可以不计前嫌,但帐下将士却未必愿意投效李傕和郭汜帐下。
更何况,李傕和郭汜又都是目中无人的狂妄之徒。
就像李傕了解张济一样,张济同样清楚李傕和郭汜的为人。
如果张济兵马犹在,转投过去,李傕和郭汜还会高看他一眼,自然乐见其成。
倘若他落难后投奔李郭二人,那结果就另当别论了,受冷遇都算轻的,搞不好李郭二人会趁机做掉他。
所以张济决定出走时其实没有其它选择,惟有带着家眷返回弘农郡老巢这一条路可走。
做足了表面文章,刘协没有阻止张济离开,毫不犹豫的给王越下了放行令。
临别之际,刘协又命王越烫了一壶好酒,为张济把酒饯行,里里外外给足了张济面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