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医生被林阅微收拾老实了。
三人非常默契地都没有提昨晚上的事情, 医生开始给顾砚秋诊断, 他坐在顾砚秋旁边的沙发上,两人摆出的是个随意聊天的架势。
医生微笑着问顾砚秋:“需要让林阅微回避一下吗?”
林阅微看医生还有点心理治疗的样子,那颗悬着的心往下放了点。
一般心理医生的治疗都是和患者单独聊天,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 医生征求了一下顾砚秋的意见,顾砚秋摇了摇头,说:“不用。”
顾砚秋自己心里有数,会跟医生说的也会是她能说的那部分, 林阅微原本就知道。她同意林阅微请医生过来, 不是真的要配合治疗, 只是想让对方安心。
医生又冲林阅微挤眉弄眼。
你看人家都这么信任你了,你们俩还没有点什么?
林阅微深深地看了医生一眼,在心底盘算着要不等完事了以后绝交算了。
医生若有所感, 把暧昧的眼神收了回去,轻咳一声, 开始和顾砚秋聊天。
林阅微在边上充当助理角色, 给两个人倒水, 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二人聊了大概十几分钟, 不长的时间,他和顾砚秋对视一眼, 显然看出了对方的隐瞒, 顾砚秋反过来用眼神示意了他。
心理方面他是没办法了,医生心想, 于是他提供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法子:“顾小姐平时都是一个人睡吗?”
“是。”
“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找个人和你同住。”医生把目光转向了林阅微,这次倒没有调侃,而是极为认真。
林阅微事先说道:“我工作很忙,可能没空过来。”
医生说:“那就只好请另外信得过的朋友了。”
林阅微:“为什么要请人和她一起住。”
“不是住,是睡在一张床上,”医生纠正她,说,“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在她梦游的时候及时把她喊醒,慢慢引导她上床睡觉,避免一些危险的事情发生,当然是睡在一张床更能发现。”
“喊醒不会吓到她吗?我看网上还有说会吓死的。”
“网上说的。”医生嗤笑一声,表达了他对于现今人们盲目信赖百度治病的鄙夷。
被他嘲讽了的林阅微:“……”
医生交代完一些细节,便起身告辞:“我先回家了,我老婆女儿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你这就走了?”林阅微感觉他什么都还没说。
“不然呢?跟你这耗一整天,你以为我是你啊,单身汉,不是,单身妹一条,我有家有室,回去晚了要被误会的。”
这位医生还不知道林阅微结婚的事。
杵在一边的家室本室顾砚秋再次咳嗽了一声。
医生循声望过去:“怎么?又腰疼了?”
“快走快走!”林阅微连推带赶地赶紧送他到门口。
“刚刚不让我走,现在又赶我走,怪不得人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哎,你别推我呀。”医生被请出门外的时候在林阅微胳膊上抓了一把,林阅微看了他一眼,医生正好对她使了个“跟我出来”的眼色,林阅微便借这个机会出了大门。
大门虚掩着,从顾砚秋的角度看不到任何东西。
医生拉着林阅微走远了两步,说:“你这个朋友,心里藏着挺多事儿的,我刚问她的话,她都是说一半藏一半,要治病还得她自己愿意,不然其他人都没办法。”
林阅微惊讶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医生说:“因为你傻啊,要是你都能随便看出来那我这个心理医生还怎么当?”
林阅微说:“那你不是兼职吗?”
幸好现代男人不流行留胡子,也不兴留长发,不然医生现在就吹胡子瞪眼、须发怒张了,他冲林阅微瞪了一眼。
林阅微哈哈大笑,手握拳在他肩膀上轻轻怼了一下:“谢了,老张。”
“没大没小的,喊什么老张,叫张医生。”张医生又语重心长教育她,“女孩子就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子,看你长得女里女气的,怎么性格这么野。”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性别刻板印象呢。哎,你车在这儿是吧,我送你上去。”
林阅微冲张医生挥了挥手,目送他的车开了出去,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看来顾砚秋确实是藏着很多事没有说,而那些事情才是引发她梦游的罪魁祸首。林阅微甩着手进了门,看见沙发上的顾砚秋本来是想再次试探一下的,突然见到对方脸上熟悉的欲言又止神情。
林阅微:“……”
气氛陡然变得有点儿诡异。
林阅微在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忘记了还有方才张医生在这里放下的“炸|弹”呢?
“阅微。”顾砚秋脸上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还有其他难以清楚分辨的情绪,问道,“昨晚上我对你做什么了吗?”
林阅微笑了一下,在沙发上神态自若地坐了下来,说:“没什么啊,我刚不都说过了吗,打了我两下。”
“那张医生怎么说他听到了……他听到了什么?”
“惨叫声吧。”林阅微面不改色,“啊……啊……这样的惨叫声,他大概以为是那种声音。你知道,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难免都有点猥琐,动不动就想歪。”
方才在自己的脑补中已经想歪了数次的顾砚秋:“……”
刚把车刚出小区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的张医生:“???”
“真的吗?”顾砚秋神色迟疑,显然不太相信。
“当然是真的,你还不相信我吗?”林阅微笑了笑。
顾砚秋用眼神表达了她的不相信。
林阅微:“……”
她的信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顾砚秋嘴唇嗫嚅了一下,半晌憋出一句:“如果真的做了什么的话,你可以还回来。”
林阅微:“???”
怎么还回来?
咂摸了会,终于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的林阅微只能还给她一个无比复杂的表情——
你是不是傻?
没想到顾砚秋是这样的顾砚秋。
别说昨晚顾砚秋没对她做什么了,就算是做了什么,那也肯定是在她心甘情愿的情况下,还回去是个什么操作?这东西还能跟巴掌似的,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这样就扯平了?
要真说有点什么,昨晚上确实也扯平了。
她这么看着她,顾砚秋越发觉得林阅微的眼神有深意。自动在脑海里上演了一出昨夜她借梦游|行好色之事,林阅微无奈之下只好忍受的画面,一时又是忐忑又是内疚。忐忑的是她是不是梦游吐真言,内疚的是不该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占了林阅微的便宜。
林阅微哪知道她想了那么多,她以为顾砚秋读懂了她的眼神,顾砚秋也自以为读懂了她的眼神,两人的实际想法南辕北辙。
林阅微不想提昨晚的事,顾砚秋以为她是将此当作伤心事,抑或是顾及她的面子,想轻轻揭过,一时心情更为五味杂陈,暗想自己迟早要想个法子补偿回去。
于是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
林阅微又想起今天张医生说的那个让人和顾砚秋住在一起,晚上随时叫醒她的事情,清咳了一声,说:“你在本地还有没有熟悉的朋友?可以和你同住一张床的那种。”
顾砚秋摇了摇头。
林阅微便有点开心,同时又鄙夷自己的小心思,担心道:“那你晚上再梦游怎么办?也没个人看着你。”
“没事的,我一般都是在客厅坐会儿,最多睡在楼下。”
“万一有一天就开门出去了呢?”林阅微昨晚睡不着的时候查过梦游症的资料,千奇百怪的人都有,有严重的梦游走到大马路上去,被车撞的,一睡不醒就变成真的一睡不醒了,林阅微后半夜基本上都处于想象顾砚秋各种各样的严重梦游中,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的,能睡着才怪。
顾砚秋已经从她这一句话中听懂了之后的,为她话语里显而易见的担忧略略心喜,说:“我可以继续用绳子绑着自己,没事的。”
“你用绳子绑自己,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嗯?”林阅微发誓她听到了对方语气的笑意,一言难尽道。
顾砚秋:“……”
一不留神露馅了。
请个别人来不行,自己又没空,林阅微感觉自己的头发正在渐渐脱离头皮,自言自语道:“要怎么办呢?”她望着一脸忍笑的顾砚秋,更糟心了,梦游症怕不是快梦成傻子了。
她低着头思索,没防备手背倏地一热,垂目看去,顾砚秋的手掌覆在了上面,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林阅微叹了口气:“那你能不能不笑了,我瘆得慌。”
顾砚秋一愣,噗嗤笑了。
林阅微望着她继续唉声叹气,人是真的要傻了。
顾砚秋笑够了,三番五次板正脸色和林阅微强调,她肯定不会有事,才把疑神疑鬼的林阅微给哄住了。她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阅微怎么对我的病这么关心?”
林阅微哑然片刻,拿起沙发上的包跨在肩上,说:“我妈妈催着我回家呢,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落荒而逃的背影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背后紧追不舍似的。
顾砚秋倚着门框,一直目送她离开别墅的大门,良久,才摇头笑笑,扶了扶腰,走了回去,走到一半,直起来腰,奇怪,她的腰又没问题,好端端地扶什么腰。
顾砚秋把手收了回来,抬头挺胸,大步流星地走了回去。
林阅微逃也似的离开了顾砚秋的住处,一直开出小区大门很远,额头上一滴汗才真正滚落下来。
她今天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叫顾砚秋看了出来?
林妈妈在花园里给她的花花草草讲经,林阅微开车从她身边路过,没过一会儿,从车库那边过来了,满头的汗。林妈妈见了,问道:“你跑过来的?出这么多汗?”
“车里空调坏了,我下回去修一下。”林阅微随口便扯谎道。
“……”
林妈妈不大开车,出入都是司机和林爸爸接送,没机会去证明车里空调是不是真坏了,林阅微不担心会被她戳破,然后再唠叨她。
林阅微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朝她妈妈看去,睁大了眼睛,方才没注意瞧,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林妈妈手上赫然带了串佛珠,一颗一颗的拨弄过去,有模有样的,手里更是端着本书,取过来一看名字,是册金刚经。
林阅微:“……”
她妈妈最近确实有点奇怪,林阅微心里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妈你不会是想要出家吧?”
“啊——”林阅微摸着自己的脑门,“你打我干什么?”
“你才出家,你全家都出家。”
“我全家难道不包括你吗?”林阅微神情微妙。
一不留神把自己也咒进去的林妈妈:“……”
林妈妈决定忘了这个插曲,炫耀地说:“不出家就不能信佛了?我跟你说,我这串佛珠可是顾家女儿送的,说是避凶纳吉,你没有吧?”
林阅微忽然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一下,这她还真有。
林妈妈:“???”
林阅微冲她一摊手:“妈你把你的给我看看呗?”
林妈妈不给,警惕地说:“你干吗?”
“小气,看一下怎么了?我最近对佛珠有点兴趣,略通一二。”林阅微哪里略通一二,她连零点五都不通,就是想看看她妈妈那个佛珠长什么样,有没有她的好看。
林妈妈满面狐疑:“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研究过这个?”
“哎呀,我都娶了个那样的老婆了,”林阅微做了个闭眼念经的样子,说得煞有介事,“耳濡目染,反正总比你知道得多。”
林妈妈将信将疑地将腕上的佛珠解下来递了过去,不忘提醒:“你小心一点,别给我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知道了,这又不是豆腐做的。”林阅微说着,确实很小心地接过来,毕竟是顾砚秋的东西。
林阅微拿着佛珠往大门走去。
林妈妈:“你干什么呢?”
林阅微双手捧着佛珠:“外面光线太强了,我去里面看得更加仔细点。”
林妈妈:“哎。”
林妈妈:“你不懂不要装懂啊,快点还回来。”
林阅微:“知道了知道了。”
林阅微身边唯一懂点行的就是邵雅斯了,虽然也是个半吊子,她将佛珠摆放在茶几上,拍了一张照片,另外加了张珠子的特写,发了过去。
邵雅斯很快回复过来:我看不明白,就知道应该挺名贵的,但是我奶奶在我身边,我帮你问问啊
邵雅斯给她奶奶找了副老花镜戴上,偎过去指着照片让她瞧:“奶奶,您看看这佛珠?”
老人家一动不动瞧了半晌,把图片放大又缩小,时不时惊叹一声:“哎,这个,这个,这个……”
上回邵雅斯就给她拍了一串,已经是绝佳珍品了,没想到这串也是。
“我奶奶说,这是顶级海黄,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价值连城。”邵雅斯发了句语音过来,“后面的我忘了,我让她亲自给你说吧。”
接着邵雅斯便接二连三发了59秒的语音过来,老人家见到珍品心情激动,话多了些,说珠子上面温润光滑的包浆,说它的琥珀质感,到后来竟然问她卖不卖。
林阅微连忙解释说这是朋友的,都是自己的珠串,不卖,老人家大感惋惜。
林阅微“按住说话”恭恭敬敬地问了句:“邵家奶奶,那您说这串顶级海黄和上回那串小叶紫檀,哪一串更珍贵啊?不一定是说珍贵,您瞧着哪串更用心一点?”
“这两串是一个人的?”
“不是。”林阅微撒了个谎,怕老太太一时激动厥过去。
“这光看图片我也看不出来,要实际盘玩才知道,应该差不了多少吧。”
林阅微嘴角顿时就撇了下来。
顾砚秋居然送了她妈妈一串顶级海黄!而且跟她的不相上下,说好的独一无二呢?
仔细一想,顾砚秋也没有说过她是唯一一个。
“妈,你这串珠子顾砚秋什么时候送你的?”林阅微从屋里跑了出来,把佛珠绕回她妈妈手腕上。
“前两个月啊。”林妈妈捻得有模有样,昨天林阅微回家的时候她就戴了的。顾砚秋送给林妈妈的这串较她和林阅微的两串都要长,可以在腕上绕上三四圈,平时不信佛的人也有很多人会戴这样的款式,材质有玛瑙、黑曜石等等,林妈妈以前就有,林阅微压根没注意她换了串正宗的顶级海黄,当时只觉得这条手串比先前的好看。
要不是林妈妈今天主动开口,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两个月前?”
“啊。”林妈妈点头,又对着她面前的花花草草絮絮叨叨地念起经来,念完一段,对身边的女儿感慨地说,“你还别说,我念了两个月的经,虽然很多都不懂意思,但是这个心境感觉有很大的不一样了。”
林阅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没看出来。”
“嘿你这孩子。”林妈妈抬脚要踹,林阅微撒丫子就跑了,哪儿会安安稳稳地站着让她踹,不往回头嘲讽道,“我佛慈悲,佛祖教你踹人了吗?”
“我这是金刚怒目!”林妈妈一套一套的。
“可以。”林阅微反手冲她竖了个大拇指,“经没白念。”
林阅微的声音又遥遥传过来,充满了幸灾乐祸:“小心别把花花草草唠叨得蔫儿死了。”
林妈妈低头一看,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眼前的花草腰杆好像真的向下弯了一点儿。
林妈妈:“……”
林阅微在屋外还笑着和林妈妈插科打诨,一回房里就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歪倒在沙发上。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顾砚秋在两个月前就送了一串顶级海黄的手串给了她妈妈,她非但不是顾砚秋的独一无二,连第一个都不是。
顾砚秋估算了林阅微到家的时间,足足盼了半个小时也没盼到林阅微给她报平安的消息,无奈之下只有自己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西顾:到家了吗?后面跟了个标志性的古老微笑表情。
林阅微听见手机嗡的震了一下,身体前倾,手指把屏幕解开了锁,看见顾砚秋的“微笑”气就不打一处来。
五分钟后。
西顾:回到家里了吗?这次没有加表情。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林阅微一动不动,看着聊天框里的消息慢慢多了起来。
西顾:?
西顾:没看手机吗?
西顾:堵车了吗?
西顾:还要吃龙虾吗?
吃吃吃,吃你个头,那么多佛珠串,怎么不见你把它吃了。林阅微腹诽道。
“南无喝呐达呐哆呐夜耶南无……”
熟悉的《大悲咒》响起在客厅,进门来的林妈妈讶异道:“你这是也信佛了?”这皈依得未免太快了一点。
“没有。”林阅微淡定地接了电话,绕开她妈妈,去了客房。
“到家了吗?”顾砚秋问到第三遍,林阅微终于走进了房间,关好门,回答了一个简短的语气词:“嗯。”
顾砚秋似乎在思考要说些什么。
林阅微自觉方才不理人的行为有些过分,主动给她解释道:“刚刚在和我妈聊天,没注意看消息,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问问你到家没有。”
“到了。”
“……”
“……”
林阅微关于手串的事有一连串的问题要问,为什么要送给她妈妈,那送给她的又是什么意思,还是根本就没什么意思,她只是把这东西当作可以随意送人的物件。但是那些话都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顾砚秋:“我刚刚在微-信还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你看见了吗?”
林阅微翻到微|信记录去看,语气平平地回答:“没堵车,小龙虾的事情问我妈,我明天就要去新公司了,也吃不着。”
“你……是不是在生气?”顾砚秋感觉她声音里情绪怪怪的。
林阅微手指头往里攥了攥,说:“没有啊,我没生气。”不就是满天下送佛珠,她恰好是其中一个么,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才不生气。
果然……她昨天晚上肯定是做了对不起林阅微的事情,刚刚在她这里不好表现出来,现在回了家,不知不觉便展露了。
都是自己的错,顾砚秋心里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说:“阅微,要不你今天晚上来我这里住吧。”
林阅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