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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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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阅微从床上弹了起来:“什么?!”

她差点以为是自己失忆了, 或者是太忙了, 直接将这部分记忆清除了。

顾砚秋说:“你没失忆,是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刘先生查到顾砚秋妈妈沈怀瑜的老家阳清村的时间不久, 就是在林阅微集训的那段时间。顾砚秋来n市看过她,回去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刘先生的电话。

刘先生见惯了稀奇古怪的案子, 如今年代又大不同了, 对沈怀瑜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

刘先生:“我已经查到了, 而且找到了当年同样是阳清村的几个老人, 其中一个还是沈家的亲戚, 你是等挑个时间过来, 我详细告诉你, 还是先在电话里做个简单的说明。”

顾砚秋沉默了很久, 原先那种不安感再次虏获了她的感官,她说:“你把地址给我,我这周周末去一趟。”

顾砚秋不怕什么,但是她不喜欢一知半解的状态,她没办法立刻飞,便将知道真相的时间延后了几天。

“那个周末?”林阅微回想着, 顾砚秋那几天给她发了什么消息,她脑子里只有演戏想不起来, 调回去查聊天记录, 除了几条早安和晚安外就是问吃饭了没有, 和平时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一样。

林阅微不高兴地说:“你知道了什么怎么都不告诉我?”

顾砚秋:“和我预料得差不多,但是对你来说可能是个很不可思议的结果。”

林阅微:“什么不可思议的结果?你说来我听听?”

经过一周多时间的缓解, 顾砚秋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便将刘先生查到的和她先前假设过的一些猜想都告诉了林阅微。

顾砚秋说:“你还记得,有天顾飞泉找我合作,晚上我们去看电影之前你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吗?”

“记得。”

林阅微说的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你妈妈生前知道贺松君母子的存在,而且他们之间有联系。

林阅微眯起眼:“所以这句话……”

顾砚秋道:“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那天回去以后我一晚上都没睡,以这个可能为前提,推论出了一连串的结果。我发现一旦有这个前提在,很多事情就没有那么复杂了,为什么我爸会那么急着娶贺松君,会不会是我妈的遗愿呢?顾飞泉跟我说,他曾经看到过我爸深夜对着我妈的遗物垂泪。我不认为他爱贺松君,即便是愧疚,我爸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名利双收的成功人士,他做的那一连串事情,抛开我是他女儿的身份,从旁观人士的角度来看,蠢透了。一个词解释,就是没必要,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做得这么让人诟病。”

“我沿着这条线索链,反推回去,那么我妈妈为什么要让他娶贺松君呢?第一,他确实对不起贺松君;第二,我妈不爱我爸,不在乎,抑或是她太爱我爸了,爱到不在乎他有别的女人,甚至让他弥补当年的过错,在她死后很快另娶他人。”

林阅微:“……”

顾砚秋问她:“你觉得这两种哪种可能性更大?”

林阅微不敢说,但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更像是第一种,第二种,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除非沈怀瑜是个舍己为人的圣母,如果她真的是个圣母,怎么不在知道有贺松君在的第一时间将顾太太这个位置让出来,而是要到死后。顾槐立刻另娶他人,也间接说明了沈怀瑜的遗愿有多么强烈。

林阅微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这种人,反正她肯定不是。她要是知道顾砚秋有小三,先抽她一顿再说,然后让她净身出户有多远滚多远,最好一辈子穷困潦倒。

顾砚秋很平静地说:“我觉得是第一种,我妈并不爱我爸。”

林阅微不好对她的家事发表意见,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以示自己还在听,让她继续说。

顾砚秋说:“证据有三,但都不确凿,我的猜测居多。第一,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她极有可能是那个促使了我爸娶贺松君的人;第二,根据顾飞泉的讲述,他学生时代见过我妈,我妈有很大可能认识他,自然也有可能早就知道贺松君母子的存在了;第三,我这么多年来对我妈妈的印象,她是一个非常……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佛,不是假的因为什么都得不到而顺其自然,而是真的对什么都不在乎,一个人活在世上是不是多多少少要有些欲望,我有,你也有。”

纯洁的小马驹猝不及防在林阅微脑海里崴了一下脚,她给自己换了个坐姿,正一正浪跑了的神智。

顾砚秋说:“但是她没有,我没有见她因为那件事情绪激动过,爸爸公司赚了第一笔大钱,或者融资成功,我考上了好学校,诸如此类的事情,我爸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我妈……也不是说无动于衷,她也会替我们开心,但是那种感觉就像,我和我爸是一家人,她是另一家,开心也隔着一层。

“她没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不像你妈妈那样有小姐妹联系感情,和丈夫恩爱有加,偶尔还会出去度个蜜月。我爸带她出去玩过,我听到过几次邀请,但她通常十回里才答应一回,你觉得这是爱吗?

“再有,假如一个猜测是巧合的话,那么那么多的巧合还会是巧合吗?起码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概率这个结论是真的。”

林阅微脑子里涌现出一个问题,正想着要不要问出来,顾砚秋便和她想到了一处。

“既然她爱的不是我爸,那么她到底爱谁?”

“也有可能她谁都不爱。”

“她确实谁都不爱。”

“什么?”林阅微为她轻描淡写的口气而吃惊,这不是她妈妈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恭敬。

“人死如灯灭,再说爱不爱的太虚幻了,不是么?”顾砚秋像是临时补了句。

“……是。”林阅微想,应该还有点什么。

没给她思考出结果的时间,顾砚秋又说:“你还记得我姥姥吗?上次她从轮椅上摔下来。”

“记得。”

“你记得当时我们在做什么吗?”

“在做什么?”

“你回忆一下。”

回忆一下。林阅微眯了眯眼。当时顾砚秋去里间找相簿,她负责在外面陪着高老太太,之后顾砚秋出来了,她刚朝顾砚秋走过去,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高老太太便在她们不远处摔了下来。

“在做什么……”林阅微喃喃,把那个片段来回来去地闪现,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我们俩?”

“我想不到别的原因。”

“为什么?”

“我在想,她是不是把我们俩当成了什么人,或者这一幕曾经在她面前上演过,而她,对这一幕印象深刻,且有了心理阴影。”顾砚秋说,“还有,你说我姥姥倒下去以后,说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不,在,不,爸。这几个。”

“我们唯一能大概率肯定的是,那个‘爸’,指的应该是我已经过世的姥爷,第三个字不好猜,前两个字只要往那个方向想了,就迎刃而解了。”

林阅微福至心灵,平静地说出来:“不能在一起。”

“和我想的一样。”

“高山县的程勇说过,他见过我妈妈去找我姥姥,但是姥姥将她赶了出来,她脸上有泪痕;养老院的方主任说,我妈半年过来看姥姥一回,好的时候非常好,大部分时候都会触怒老太太,老太太动辄便上手,我一直想不通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母女反目成仇。在一个女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人都有谁?”

“丈夫和孩子。”

“是,丈夫和孩子,我姥爷死了,不知道怎么死的,程勇问过,但是姥姥对此讳莫如深。她对死去的丈夫讳莫如深,对在外的女儿闭口不提,会是什么理由?有一天女儿回家以后,母亲大发脾气,甚至不肯与之相认,将其赶出家门,你觉得,又会是什么理由?”

“丈夫的死和女儿有关系?”林阅微皱眉。除了这样,她想不出别的联系,两个人都是至亲至爱,舍掉哪一个都不忍心,两个都不认,要么是丈夫和女儿站在同一阵线,做了什么触怒她的事情,要么就是一个人因另一个人,或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另一个人而死。如果是第一种,老太太不可能还在家里摆放着顾砚秋爷爷的遗像,日日供奉。

顾砚秋没回答这个问题,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会让一个母亲耿耿于怀二十多年都不能释怀,随便有点风吹草动都反应这么大的事情会是什么?她为什么会那么坚决地说‘不能在一起’?她搬到高山县时已经五十来岁了,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这个年纪背井离乡,从她后来潦倒的生活来看,她的背井离乡更像是被迫的。”

联系顾砚秋先前提起的,高老太太是看到她们俩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反应才这么大的,所以……

林阅微瞳孔倏地一缩。

难道是……

高山县的那对年轻女孩儿在同一时刻浮现在她的眼帘-

我也有个女朋友,但是我家里人不同意我和她在一起-

同性婚姻合法都两年了,他们还是老思想,说什么男的和女的才是天经地义,女的和女的就是大逆不道,影响人伦,以后下了黄泉都对不起祖宗。

顾砚秋呼出一口长气:“这些之前都是我的猜测。”

林阅微等着她的下文。

顾砚秋说:“刘先生查到的事情告诉我,这些不是猜测,是事实。除了和贺松君母子的事情没有进展以外,其他的都是事实。”

所以顾砚秋去了当年的阳清村——现在隶属于某个地级市,阳清村早就不在了。时移世易,查起来很费劲,但是有的事情发生过,总会留下痕迹。

刘先生找到了沈怀瑜的一个堂叔,也就是顾砚秋姥爷的一个堂弟,顾砚秋的三姥爷。往回数三十年,农村里兄弟们都是住在同一个村子的,鸡犬相闻,哪家有点动静全村都知道了。

三姥爷今年也过了七十,戴着假牙,孩子都争气,把他接到了城里,现在日子过得挺滋润,红光满面。

第一眼见到顾砚秋,盯了她好一会儿,叹着气说了一个字:“像。”

他吧嗒了两口老烟,又说:“真像。”

顾砚秋说:“三姥爷。”

三姥爷“哎”了一声,答应了,说:“长得真像你妈妈,一样的标致。”他浑浊的老眼一眯,带着怀念神色回忆起一些旧事,“当时小瑜,也就是你妈妈,是十里八乡有名儿的美人儿,明明是个乡下长大的女娃,不管是皮肤还是样子都像是城里人,刚十三四岁的时候,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我大哥,也就是你姥爷,他叫沈贺。大哥抄起一根扁担把求亲的人都给赶了出去,大嫂叉着腰在门口骂:‘一个个的都不要脸了是吧,说了多少遍了,我家闺女是要念书上大学的,不着急结婚,都给我滚。’”

顾砚秋露出几分疑惑。

三姥爷解释道:“你不知道,我们这儿就这样,话要不说清楚说狠了哇,麻烦的事儿更一堆呢,大哥大嫂赶走了一波又一波,还是跟打不死的苍蝇似的,小瑜上个学,后边儿缀着一串大小伙子,美其名曰给她保驾护航,谁还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心思么。

“我大哥,把那群小伙子挨个查清楚,然后找他们爹妈教育他们,实在不行的抄着扁担上去就是抽,边抽边骂:‘让你不知好歹,让你不知好歹,死男娃,离我女儿远点儿’,后来还给小瑜自制了一瓶辣椒水儿,可以喷的那种,看到不怀好意的男娃就喷他。”

顾砚秋勾起一点笑意,她对她妈妈的过去以及这边的亲戚都一无所知,借着三姥爷的讲述,脑海里便出现了一个具体的画面。

她妈妈长大可真不容易,爸爸妈妈操碎了心。

三姥爷眯着眼笑了笑:“小瑜自己也狠心,兜瓶辣椒水,谁来呲谁,半点儿情面也不留。而且都是半大小伙子了,谁家没点活儿要干啊,那种游手好闲的一见这阵仗也就知难而退了,做人不能不要脸是不?”

林阅微也跟着笑了下,心里又升起一丝疑虑:三姥爷口中的小瑜,和她了解中的沈怀瑜性格差距甚大,所以是因为之后的事情?

“小瑜不负众望考上了大学,我们村第一个高中生,也是第一个大学生,还是第一个名牌大学生,那时候大学不像现在这么好考,考上去的都不容易。我们全村,挨家挨户,张灯结彩,大哥家大摆流水席,这是全村的大喜事。我们,尤其是我大哥大嫂,以后好日子终于要来了。村里的光棍们也不会再来提亲了,大学生了么,是他们配得起的么?远远地看上一眼都是荣幸。”

“可是我们没想到……”三姥爷抽着烟,闷着声音,止了话头。

顾砚秋大拇指挨个儿掐了掐自己其余手指的指节,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

烟雾缭绕在三姥爷的唇边,拉出一道悠长的叹息:“我们没想到,好好的聪明孝顺的孩子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

“变成什么样了?”

三姥爷看她一眼,又看看周围,想起什么似的,摇头道:“忘记了,世道不一样了。”他话锋突转,道,“但我们那个时代就是不可以,女娃和女娃在一起,还要结婚,像个什么话嘛。”

顾砚秋:“您说什么?”

三姥爷说:“上大学第一年的暑假,你妈妈带回家一个女同学,那才是正经城里的孩子,穿得那叫一个富贵,大哥大嫂把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杀了炖汤,招待人家,要知道她是个……是个……把小瑜带成了变态,别说鸡了,大哥一粒米都不会给她吃。”

三姥爷又打量打量顾砚秋,又是欣慰又是痛惜道:“好在她后来也迷途知返了,走了正道,还有了你,大哥泉下有知应该也瞑目了。”

“三姥爷,您跑题了。”

“我接着说。”三姥爷吞云吐雾,空气中的烟雾越来越多,他在其中缓缓开口,“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个暑假,小瑜的女同学在她家里呆了十来天吧,回城了,小瑜跟着她一起回去了。她走的那天,我还留了一下,但她很坚决,眼睛似乎有点红,现在记不清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三姥爷:“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但是那年的寒假,小瑜也没回来,我问大哥大嫂,大哥大嫂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说她过年要在城里打工赚钱,现在外边儿的孩子时兴这个,叫什么勤工俭学。我哪儿懂啊,就抱怨了一下再俭学总不能连年也不回来过吧。大哥大嫂没说话。

“第二年的暑假,她还是没回来,大哥又说她在打工,暑假时间长,挣得多,我依旧没怀疑。现在想想我真是傻,大嫂在边上眼珠子通红都要哭了,我居然什么都没多想。第三年,第四年,第四年过年她回来了,但是大哥家的气氛很奇怪,刚过了除夕,大年初一她就又走了。

“这时候我察觉不对劲了,我去问大哥大嫂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哥不说话,他从来不抽烟的,小瑜上学开支大,每一分钱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那天抓着我的烟杆默不作声抽了一袋,大嫂断断续续地哭着把事情跟我说了,原来第一年暑假小瑜带回来的那个女同学,不是单纯的女同学,是她女朋友,你说荒唐不荒唐。”

顾砚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

是果然,而不是居然。

三姥爷继续说:“大哥大发雷霆,父女俩大吵了一架,大哥把小瑜赶出了家门。所以那个暑假小瑜在家只待了十来天就走了,后来也没回来。大四快毕业的那年寒假,她回来,也不是事情有了转机,而是她打算去另一个更远的城市,去燕宁,和她女朋友厮守在一起,回来通知一下爸妈。”

三姥爷苦笑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吃了秤砣铁了心,为了个不伦不类的什么女朋友,连养育她这么多年,辛苦送她上大学的爸妈都不要了,小白眼儿狼。”

“后来呢?”

“我没见过她了。”

“一直都没有再见过?”

“没有,后来我搬进了城里,村子也被拆了,建了工业园区,她可能后来回来过,但是应该找不到家在哪里了。”

顾砚秋沉默了一瞬,问:“我外公是怎么死的?”

三姥爷用力吸了一口烟,半晌,才哑着嗓子说:“车祸。”

“怎么出车祸的?”

“有很久了,几十年了吧,你妈妈大学毕业一年还是两年的时候。”三姥爷眯着眼睛,不太想去回忆他漫长人生中这段记忆,“国家兴修水利么,政府拨款,大哥运气好,家里田位置好,占了很大的便宜,有人看着他眼红,就要跟他换,那你说能换么?地就是我们农民的命啊。他就和那家闹了点矛盾。”

“我要是知道他会出事,我肯定不劝他去喝那个酒。”三姥爷深吸了一口烟,嗓子发干,又喝了口水,两只苍老的手禁不住的抖。

顾砚秋等了一会儿,才听他抖着嗓子继续往下说:

“村东头有个男娃,结婚,娶的是县里的女孩,挺有钱。酒席在县城摆的,包了个大酒店,请了十来桌,村里的人去了一大半。饭桌上和那户人家起了争执,后生结婚请酒么,当然不能闹事,大哥和我都想着息事宁人算了,别冲了喜事。谁知道那人家的婆娘就嚷嚷起来了,说沈贺家的女儿沈怀瑜是个变态同性恋,大哥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而且知道的那么多,知道那时候来咱们村子做客的另一个大学生不是她的普通同学,而是女朋友。”

三姥爷搓了搓手,似乎有点儿冷,顾砚秋给他倒了杯热水,把杯子递到他手里捂着。

“最后是主人家出面,让那个婆娘闭嘴的。但是村里一多半人都去了,这事儿嚷嚷得人尽皆知,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收场?大哥只顾着闷头喝酒,最后他说他吃不下了要先走,我就应了,寻思回去商量下对策。”

三姥爷捧起水杯喝了口热水,将颤栗缓慢地平息下去,目光一动不动地钉在桌面上:“谁知道那天晚上,他走了,就再没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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