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想要敲门的手僵在了原地, 始终没能敲下去。
随着那句虚弱的声音过后,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又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声音不大, 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悲伤和痛苦,虽然房间里的人已经努力压抑情绪了,但最终却还是没能忍住。
沈宵和江子溪站在门外一直等到了房间里的啜泣声低了下去,这才敲了敲门。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她的眼眶有点红,面容也显得有些憔悴, 再加上眼下那重重的黑眼圈,足以见得她现在的状态很差,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你们是?”
在看到外面的来人时,女人的脸上还带着未能完全收敛情绪, 有些愕然的小声询问道。
沈宵原本想要将戒指直接拿出来交还给女人, 但却被心细的江子溪给拉了一下, 便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看着面前的女人, 江子溪开口问道:“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听江子溪提起床上的丈夫,女人下意识的就将他们当做是来探望英雄的热心市民了,她有些局促的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勉强笑道:“可以的,他……今天刚醒。”
说着, 女人往旁边让了两步, 示意沈宵和江子溪进去。
不大的房间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果篮、锦旗以及各种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报刊杂志, 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上是有人的,其余两张床都是空着的。
床上躺着的人,浑身上下缠满了纱布,而纱布之下的身体上插满了各种仪器,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床上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被氧气罩笼罩,看不清面容,唯一可以看到的就是那双眼睛。
他的眸子深处藏着无法言喻的沉重和疲倦,但那双眼睛却又很亮,亮而有神,说不上好看,但却足够让人记忆犹新。
在看到沈宵时,他的眼睛茫然了片刻后,忽然染上了些许的激动。显然他已经认出了沈宵,知道他就是那天晚上将自己从火场里面背出来的那个救命恩人。
虽然那天的火很大,虽然自己当时的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他一直记得,有个人语气坚定的跟他说,要带他出去。
其实他原本已经没打算活下去了,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当时的情况,不是不想活,而是已经活不下去了,即便真的幸运的被人给救出去了,以他当时那么重的伤势而言也活不了多久的,光治疗所需要的就是一笔庞大的数目。
活着,远比死了更难。
从成为消防员的那天起,他就想过自己将来有可能遇到这种局面,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就是了。
他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也可以坦然的面对死亡,可要说没有遗憾,那也是不可能的,他还没有陪着老婆履行结婚时承诺的约定,还没有看着自己刚上初中的儿子考上大学,还没有好好孝顺父母老人……
这些遗憾和不甘心被压在了心里,随着沈宵的那句‘带你出去’的话重新燃了起来。
虽然可能很自私,但他真的还想要再见他的妻儿一面,哪怕时间很短,哪怕只有几眼,也好过就这么消失吧。
沈宵看他神色激动,立刻出言制止:“你不要动,我今天过来,是为了交还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了那枚戒指,戒指上已经因为沾染了体温而变得温热,沈宵将那枚戒指放在他的床边,低声道:“之前不是说了,这东西应该你自己给她才对。”
看到那枚失而复得的婚戒,床上缠满纱布的男人眼睛顿时就红了,他吃力的道:“谢谢,谢谢,真的……谢谢。”
一直在旁边注意着两人的动作的女人见丈夫神色这么激动,本想上前去安抚,但目光却看到了床边儿的那枚戒指,怔楞了片刻后,顿时也回过味来了。
她走到沈宵面前,就在沈宵以为她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见她居然直接双腿一弯就要给沈宵下跪,一旁的江子溪拉都没能拉住。
幸好沈宵眼疾手快,帮着江子溪一起将她扶了起来,好说歹说才总算劝住了她下跪的动作。
如果说之前还能够压抑情绪的话,那么在看到救了自己丈夫的救命恩人夫妇出现自己面前时,女人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眼泪直接就下来了,嘴里一直小声的说着谢谢,眼中的感激简直快要溢出眼眶。
她没什么文化,但却知道如果不是有沈宵将自己丈夫带出火场,自己根本连见到丈夫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能够多陪他几天,这些时间全部都是救命恩人帮忙抢回来的。
他们家里的条件并不是特别好,她太了解她的丈夫了,在这样重伤的情况下,他知道家里的家庭条件负担不起高额的医药费,他们的家这两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点起色,他不想拖累这个家,不想拖累她和孩子。
沈宵不但将她的丈夫从火场里面救了出来,也给了她丈夫求生欲和活下去的勇气,这让她如何能够不激动,如何能不感动。
江子溪和沈宵一起劝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让两人的情绪平静下来,沈宵刚准备询问一下他现在身体的具体情况,病房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女人抹了下脸上的泪,对沈宵和江子溪笑了笑:“应该是我儿子来了,你们坐着吃点水果,我去开门。”说着,将原本站起来准备去帮忙的江子溪给按回了凳子上。
门开了,但却并非是女人口中的儿子,站在病房外面的是一群带着果篮和鲜花,扛着摄像器材的摄像师和拿着将话筒的记者。
去开门的女人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记者过来,一时间有些无措,那些记者见缝插针的也就挤进了病房里面,也不管房间里面有没有别人,确定床上躺着的就是他们要采访的对象后,一个个话筒恨不得直接伸到消防员的脸上。
“您好,我是xx日报的记者,听说您在这次的火灾中英勇……”
“想请问您现在身体怎么样……”
“当时您冲进火场时心里有什么想法呢?”
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齐齐涌向病床上的消防战士,那个xx日报的记者眼睛放光的盯着他,手里的录音笔距离消防战士的脸距离甚至不到一厘米。
看似礼貌客气的话,实际上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沈宵的眼神冷了下来,站起身将那个凑得最近的记者拉到了一边,他本想说点什么,但顾忌到将这个战士和他妻子的感受,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阻止他们靠近伤者。
江子溪心中虽然也生气,但她到底是经常与外人打交道的,也曾为了谈单子和人耍嘴皮子,对于人际交往这方面,她显然比沈宵强了太多。
她不着痕迹的拍了拍沈宵的肩膀,脸上挂上了几分笑意,但这笑容当中却带着些许的为难:“抱歉,他现在很需要休息,采访的话可以稍微保持一些距离吗。”
江子溪说话客客气气的,说的内容也一点不过分,可显然对方并不大领情,反倒是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
“你是哪位?是他的亲人朋友吗,可否接受一下我们的采访……”那记者被沈宵拉开了本就一肚子气,原本是奔着沈宵去的,结果江子溪这么一开口,顿时就调转了话筒,直接冲着江子溪就去了。
这时,原本还有些无措的女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听着那记者语气不对,立刻挡在了江子溪面前,解释道:“这两位都是我丈夫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救……”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江子溪轻轻拉了一下,虽然有些不解,但却也看到了江子溪眼中的不赞同,却也很快将后半句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那个记者还以为江子溪是心虚了,冷笑了一下,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转而继续刚才没做完的采访,接连问了很多的问题,又录制了不少视频和照片,这才放下带着的果篮鲜花离开了。
他们走后,女人才终于忍不住拉着江子溪焦急的询问:“刚才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说?”
江子溪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只是笑却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仔细的询问消防战士现在的身体情况。
三人在病房里聊了一会儿,沈宵看出了床上伤员的疲惫后,婉拒了女人帮他们打饭的邀请,一起离开了医院。
重新回到车里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因为那个消防员病情的缘故,无论是沈宵还是江子溪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两人在医院附近找了家不大,但看上去挺干净的小饭馆解决午饭问题。
刚坐下,江子溪就开始打起了电话,当从她和别人交谈的话里屡次提到烧伤、医生之类的词时,沈宵就明白江子溪这是在帮忙找医生。
平心而论,浑身那么大的烧伤面积,存活几率简直低的惊人,虽然他目前所在的那家医院也不错,但却并不是治疗烧伤方面的专科医院,所以江子溪想要再帮忙多问问有没有更好一些,或是治疗烧伤比较权威的医生。
尽管希望渺茫,但也想尽可能的增加一些存活率。
沈宵没有打扰江子溪,安静的等她打完电话,这才开口问道:“刚才在医院的时候,你有没有受伤?”
刚才那个记者临走时很是嚣张的推了江子溪一把,如果不是江子溪死死拦着,沈宵恐怕早就收拾他了。
闻言,江子溪顿时就笑了,她摇了摇头,本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有记者报道,就代表有人关注,有人关注的话,多少也能稍微缓解一些他们的经济压力。”
这也是江子溪和沈宵刚才在医院里一直沉默隐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