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这南苑除了用于狩猎外, 近年更添置了多处迷人景色, 秋华见蓁蓁一连几日都郁郁寡欢,便劝她四处走走。
蓁蓁记得上次来南苑时, 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处名为龙爪泉的地方,曲径通幽,静谧宁人, 便由霁云陪着去了想故地重游。临到走近了才发现不止她一人发掘了这好地方, 贵妃和僖嫔也在。
一时间, 蓁蓁有些进退维谷, 可无法的是, 贵妃的宫女已经向她请安。
“吴贵人吉祥。”
这爪龙泉前有一座小亭, 贵妃和僖嫔摆了果盘在里头歇息, 偶尔叫宫女掰些糕点扔进泉里逗鱼儿跳上来争食, 倒也有几分乐趣。
“请贵妃娘娘安, 僖嫔娘娘安。”
见她来了, 贵妃指了身边的石凳, “这是个好地方, 别拘着,坐吧。如今不是在宫里都随意些吧。”
蓁蓁依言坐下了,僖嫔拿了个果子到手里, 瞧了她一眼, “你不是前几日去马场了吗?怎么今儿没去?”
蓁蓁脸一红, 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一句, 贵妃拿手里的团扇轻轻敲了一记禧嫔的手, 僖嫔窃笑了一声,不过也没再提这话了又扯了些闲碎的事说,蓁蓁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心里觉得无趣,想着还不如在自己屋里呢,这时见小径上远远又有两人往这来,待走近了才看清打头的竟是宜嫔。
宜嫔这会儿没穿骑装而是穿了一件大红色绣海棠花纹的便服,她身材高挑,这红色尤其衬她鲜艳活泼。宜嫔朝贵妃福了一福,“请贵主子安。”
蓁蓁也忙起身,“请宜嫔娘娘安。”
贵妃挥挥手,随意道:“都坐吧。”
蓁蓁让了自己原先的位子给宜嫔,自己坐到了僖嫔的下手处。
“我说贵主子怎么不在,原来是来了龙爪泉这好地方。”
宜嫔说话声音清亮中气十足,红光满面,瞧着意兴盎然。
僖嫔捏了捏手里的果子,手劲似乎重了些,都挤出了些汁水。“宜嫔妹妹怎么今儿有空来这清闲的地方了?不陪皇上骑马了?”
“皇上今儿要过凉水河去,那儿还没全修好,路不太好走便让我留下。”宜嫔细眉一跳,眼中含笑连眼梢都带着风情。这几日她日夜陪伴皇帝,风头无二,莫说压过了蓁蓁,要不提都没人想起她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妹妹。
僖嫔觉得自讨了个没趣,竟白让宜嫔在她跟前显摆了一回,愤恨地咬了一口果子,又觉得酸得倒牙,赌气往身边宫女的脚下一扔,道:“这果子没熟怎么就端上来了?都怎么当差的?”
宫女忙端走果盘,“奴才这就换去。”
贵妃似如春风拂面,吹过就吹过了,她冲宜嫔道:“你寻我去了?怎么,可是有事找我?”
宜嫔道:“是,有件事还得麻烦贵主子。”
宜嫔表情略有些为难,“我妹妹说她也想来南苑,不想一个人在宫里……”她瞧了几人一眼,忙又道,“我也知道她如今有身子宜静不宜动的,可我们姊妹打小就在一次,这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些天,若是不成,我想着要不我就先回宫里去吧。”
僖嫔嘴角抽了抽,她还真想说:那你就回去啊。
贵妃有些为难,问:“皇上知道吗?皇上怎么说?”
宜嫔顿了顿,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颊上飞上两抹红晕,嘴角一弯,眼里多了一抹娇羞,说话声音也突然温柔了几分,“皇上说她要是想来就来吧,这儿景好水好,也比宫里适合养胎。马车颠簸不宜出行,但幸好南苑也不远,就让她坐轿子来就成,八人大轿稳当得很。”
贵妃和颜悦色地说:“皇上说得甚是呢。你们两姊妹一路从盛京来相依为命的,郭贵人如今怀着身子又突然和你分开,一个人孤零零的。就照皇上说的办吧。”
宜嫔道:“皇上说他会让陈太监把妹妹送来,至于妹妹来了住哪,还让我找贵主子商量。”
贵妃略一思量便有了主意,冲蓁蓁道:“吴贵人,这下倒得劳烦你了,我、僖嫔和宜嫔的屋都在坡上,只有你住的春萱堂那是处平地,郭贵人如今有身子住那方便些,得麻烦你同她挤挤了。”
蓁蓁含笑:“我也就占了两间屋子,春萱堂还有四间屋子空着呢,郭贵人来了也不妨事的。”
贵妃赞许点头,“那就这样定了吧。”
宜嫔满面春风地谢过贵妃,“那一会儿我见了皇上就同皇上如此说了,多谢贵主子,多谢吴妹妹了。”
蓁蓁瞧着宜嫔的样子有些意兴阑珊,勉强跟着赔笑了几声,再略坐了一会儿就找了个由头走了。
霁云问:“主子咱们这是回去吗?”
蓁蓁想,这会儿贵主子大概已经差人去收拾春萱堂另外四间屋子了,一想到这,她连回去歇着都觉得索然无味,遂道:“一会儿吧,我们再走走吧。”
两人沿小径拾阶而上,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头海子那,溪流在前头拐了个弯,从头海子这开始往后都再无曲折了,故头海子这水流最是湍急。就在一处半坡上有一座靠溪的小楼,半掩在一片青杄林里静谧无声。蓁蓁指了那处道:“我们在那歇会儿吧。”
两人踩着窄梯上到二楼才发现楼里才发现有人捷足先登,惠嫔正占了一张圆桌对着一盘黑白玛瑙棋子摆谱。
“请惠嫔娘娘安。”蓁蓁道,“不知惠主子在这,扰了娘娘清静了,我们这就走了。”
惠嫔见是她倒是笑了:“若是别人来还真是扰了,你就不同了。你从前跟着皇后也会下棋吧,坐下陪我下一盘吧,我一个人摆谱也是闷得慌,再说这谱子还是你从前送给我的。”
蓁蓁见状便坐下了,惠嫔道:“我看得多下得却不好,就不同你客气了。”她拿了黑子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蓁蓁取了一枚白子下在她那枚黑字旁,“惠主子怎么一个人在这?”
惠嫔又落了一手,道:“清清静静的龙爪泉活生生被弄聒噪了,我只能一个人躲着玩玩棋,再说宫里动嘴的人多,下棋的却少,找不着对手。”
“贵主子不是也会下棋吗?”蓁蓁记得她去瞧小阿哥的时候在承乾宫里见过棋盘。
惠嫔耸肩:“我这水平哪敢去丢人现眼,贵主子厉害着呢,就是从前皇后同她下三盘里也要输她一盘的。”
蓁蓁到绮佳身边那几年里贵妃陪绮佳下过的棋屈指可数,她想惠嫔说的这从前,大约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边下棋边打量惠嫔,坐了这么一会儿她没问她上次同她说过的事,也没问她宜嫔骑马的事,倒真是无波无澜,静如古井的人。惠嫔出身好,又生了大阿哥,虽说皇上那淡了,但按资排辈,宫里贵妃往下也就是她了。
蓁蓁想,我呢?我也生了皇子,虽然如今贵主子是名义上的养母,但实际她关照的更多一些,天长地久的孩子慢慢长大会变成她的依靠,所以只要有儿子即便皇上不再来了,我也不用发愁了是吗?
可是……主子娘娘的冤屈呢?我的冤屈呢?就这样也算了?也淡了吗?
惠嫔“咔嚓”落下一子,这一手就杀了蓁蓁一片白子。“你心里有事。”她说着提走了蓁蓁被围住的那一片子。“我这么烂的棋,这么个下法都能赢你了,还是大胜。”
蓁蓁看着棋盘,盘面上纵横交错黑白分明,她心里却纷乱如麻,灰心丧气。她从前跟在绮佳身边,见着的都是帝后相处之道,从不曾见过争宠,然而如今她忽然成了皇帝的嫔妃,落入这一盘乱局中,她不想争,可是又不得不争。不争,她就永远无法找到真相,无法为主子娘娘为她自己昭雪了。这黑白之争纷繁复杂,她不由得跌入其中挣脱不得。
“我输了。”
蓁蓁投子认输,惠嫔定定地打量着她,半晌才语重心长地说:“主子娘娘疼你教了你很多,你是个聪明人学得也快,只是还有一样似乎还没学着。”
蓁蓁觉得自己懂她的意思,可又明白即便她懂了她如今也做不到,她如今只觉得万般彷徨,什么都抓不住,都握不住,真好似身如飘风不可绊。
“我得走了,改天再陪惠主子好好下一盘吧。郭贵人说来就来,我得去打个招呼照应一下。”
惠嫔此刻依然好不悠哉,翘着镶红宝金丝护甲在棋盘上细细地把黑白子挑开,“我若是你呀,就把门一关自己在屋里睡觉,不管有什么事都只当没听见。”
蓁蓁觉得她这话中有话,惠嫔把棋子都拢到手心里再一把投进棋盒里,玛瑙棋子噼里啪啦的好一阵响,她抬头朝蓁蓁婉然一笑,从棋盒里捡了一枚黑子一枚白子摊在手心里拨弄着:“两姊妹的戏啊,就让她们自己唱去吧,我们这些人只做个看戏的就成。”
······
辞别了惠嫔她回到春萱堂,隔壁四间屋子这会儿正门庭若市,往来仆妇太监正匆匆忙忙在打扫布置。秋华与她说:“说是郭贵人要从宫里过来住了。”
“嗯。”
“她不是怀着身子吗?怎么这般捣腾,也不怕动了胎气。”
蓁蓁低声说:“她觉得宫里寂寞想来,皇上准了,让陈太监用轿子抬她来,应该不妨事的。”
秋华听了也没再说话。蓁蓁拿了卷书歪榻上看,看了半天还停在同一页上。快到傍晚的时候郭贵人总算进南苑了。东边四间屋子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凡,对应着蓁蓁这边大门紧闭,静若磐石。
又过了一会儿,到了晚膳时分便又有宫女太监来春萱堂,这次是宜嫔派人来接郭贵人去和皇上一同用膳。蓁蓁也没什么胃口,晚膳吃了一半就撤了,皇上也是不会来的,她便早早洗漱准备歇了。坐在梳妆镜前,她梳着头忽然说:“皇上怎么同宜主子在一块时笑得那么大声呢?”
秋华一愣,看了霁云一眼,霁云识趣地退了出去。秋华给蓁蓁一下下篦着头发,“宜主子是皇上的嫔妃,皇上对自己的嫔妃自然和颜悦色。贵人么,奴才多嘴一句,您如今在皇上跟前还和过去做宫女时候没什么区别,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皇上自然也会拘谨些。”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都宛如沉石,“嗵嗵”着砸进蓁蓁心里,她心中一阵绞痛,可痛过后又恍然大悟,一时思绪都清明起来了。她放下了手里梳子,对着镜中的自己咬了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