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棠坐于紫榆水楠制的六方扶手椅,镇定地吃茶,这里是优童陈瑞麟的下处,名唤享来苑。。。 这些日他把旧年的卷宗查阅,锁定三桩满‘门’抄斩大案。 一是七年前、詹事府詹事陈尚礼毒害太子案,陈尚礼凌迟处死,府男眷斩首,‘女’眷及幼童入教坊司或贬卖为奴。锦衣卫查籍册时少一‘女’童,后证实抄家时不慎跌入井底溺死,未见尸首。 二是五年前、工部左‘侍’郎田启辉贪墨案,满‘门’抄斩,锦衣卫查籍册时少对家生父子,因不是血亲便得过且过。 三是数月前、王大将军里通叛国案,男眷斩杀,‘女’眷悉数入教坊司,坊间流言王连碧还有个孪生妹妹,籍册却未有名录。 冯舜钰‘女’扮男装考科举、‘欲’朝堂入仕,如此铤而走险必是为家仇血案而来。 她倒底是何许人氏? 沈泽棠正蹙眉沉‘吟’,忽听‘门’外嘀嘀咕咕说话的声,前后进来两个‘侍’儿,一个拈起錾铜钩勾起凤穿牡丹软帘,一个回话说:“大人再且坐坐,麟郎换身衣裳即刻下来。” 说完话,便走至‘花’架前,‘欲’烧宣德铜炉里的梅‘花’饼,沈泽棠阻了,道不爱闻香,把窗开半扇即可,‘侍’儿应承,欠身作揖退下。 也一盏茶功夫,陈瑞麟穿着弹墨底大海棠‘花’的茧绸直裰,油光粉面走了进来,嘴里朝外念着再挂起三盏彩绢宫灯,又急忙至沈泽棠面前跪拜。 沈泽棠颌首受礼,命他在旁椅坐了,宫灯照的堂内亮若白昼,显了陈瑞麟耳至腮处一道抓痕,渗着胭脂血,坏了靠它吃饭的芙蓉面。 陈瑞麟睇他眼神停留在自个颊边,很是羞窘,揩帕子轻点那痕,哀叹一声:“我如汉宫舞如意、伤了那‘玉’颊的邓氏夫人,让沈二爷见笑了。” 正巧‘侍’儿备好一席,知这些达官显贵珍馐佳肴吃刁嘴,碟碟皆是清淡又‘精’致的小菜,什么‘春’不老炒冬笋、油盐枸杞芽、豌豆苗炒虾米等。后又端一笼热腾腾的大螃蟹,道是扬州那边才送到的,十分新鲜。 陈瑞麟边给他斟酒,边嘴里嘟囔:“实在想把那南妓如这螃蟹般给煮了吃,才万般的解恨。” 沈泽棠夹起一筷子冬笋吃,闲话问他这又是如何? 陈瑞麟憋气,恨恨道:“张云可是个笑面狐狸,可会来事儿,直把没脑子的白牡丹挑得要梁,骂我是没廉耻的小油‘花’,害她们姊妹守孤寡。我便骂她,你一男一‘女’是‘阴’阳‘交’苟,我一童一冠,另是风月情关,各自行头各走各路,你何苦居心叵测来为难。我又咒她,来世还得生为万夫妻,死为无夫鬼,她动了怒,来用指甲盖朝我脸抓,活脱脱一个母夜叉哩。” 沈泽棠放下筷著,拒了他用银勺舀出来、递到嘴边的鲜红蟹黄,吃口茶,抬起头沉沉看他,终缓道:“陈庆祺,你的书生儒气已褪的全无。” 陈瑞麟微怔,忽儿笑了笑,又敛起,把整块的蟹黄自个吃了,垂眸半晌,语气不以为意:“沈二爷此话差矣,陈庆祺已落籍贱卖,如今是樱桃斜街一优童,靠着应酬圆融、谈吐漂亮苟活,若是那些爷们要贴‘肉’粘皮耍风月,给了银子我也得随。这便是我的命途,只敢朝前走,沈二爷莫在惹我回头瞧罢。” 沈泽棠冷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世间由大富大贵之境、落入大悲大灾之途的,又岂止你一人。我所识的皆不屈求生,你却宁愿自甘堕落。实在另我失望。” 顿了顿淡道:“可惜了你那满腹的锦绣华章。” 陈瑞麟把蟹吃得干净,笑嘻嘻看过来:“沈二爷来寻我,是想听我制义麽?怕是不能了,早已忘的干净。你若想听什么曲儿调儿的,倒是会的不少,二爷的那首我唱过不下万遍,大人不妨赏听一曲。”遂让‘侍’儿去拿笙来。 沈泽棠摇头道不用,只正‘色’问他:“七年前,锦衣卫查籍时,你有个妹妹不知所踪,九、十岁年纪,你可知此事?” 陈瑞麟手一抖,酒洒了半盅,挥手命退‘侍’儿,嘴‘唇’微哆嗦道:“我那妹妹不是坠井溺死了麽?沈二爷何来此问?” 细看他的苍白神情,是真不晓得。 “你莫慌张,我最近在翻阅陈年旧案,巧着看到而已,并无它意。”沈泽棠语气很温和:“你家的案子也是扑朔‘迷’离,还待从长计议。” 又问:“你那妹妹可有何特怔?” 陈瑞麟镇定下来,重斟盅酒一饮而尽,慢慢道:“我那妹妹命苦,小时不慎跌在火盆,烫了半边‘花’脸,想想死了倒好,不用再受这活人罪。” 沈泽棠皱起眉宇,默默坐了会儿,再无闲话可说,即端带整衣,缱风而去。 十五休学日,梁国公府。 徐蓝才同三哥试过剑法,已是大汗淋漓,去浴房冲过澡,只觉无事可作,遂晃出房‘门’。 过一片紫藤‘花’架,见廊挂的笼里空‘荡’‘荡’的,那只满嘴鸟语的绿鹦鹉不晓得去哪了。 他与这只禽类相爱相杀,见着了恨不得拔光它的‘毛’,这会不见了,倒担心它因一时嘴贱、被旁人茹‘毛’饮血给吃了 索‘性’在园子里四处‘乱’走,穿过一片葱笼树荫,见得荷‘花’塘央的八角亭里,娘亲背对他,坐在栏板,摇手的美人团扇儿,正在歇凉。 大步近前才听得娘亲在和谁笑着说话,‘欲’煞住脚已晚,亭里的人已听得声朝他看来。 和娘亲说话的是表妹袁雪琴,另一角,侄儿小七正掐朵粉红大荷‘花’儿,在专心致志的剥莲蓬。 只得前朝表妹微颌首,转而给娘亲作揖,笑道:“娘亲可瞧见那只聒噪的鹦鹉?廊不见影子。” 不待娘亲开口,袁雪琴胀头红脸的倒‘插’话进来,指着还有事儿,微俯了俯身,扭扭捏捏的走了。 徐蓝有些诧异,倒也无谓,巧着丫鬟莺儿慌张张过来,禀话道‘药’煎好、却不见了夫人,老爷在发飙呢。 徐蓝便见娘亲一脸郁悴的起身,同他话也没说一句,竟也走了。 他挠挠头,已是见怪不怪,‘欲’去旁的地方寻鸟,忽眼前人影一晃,剥莲蓬的小七跑到他跟前,让他俯下耳,神神秘秘的样子。 “五叔,雪琴姨可以嫁人啦!她屁股流了好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