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捌玖章 徐蓝来
舜钰紧着追几步,无奈人海茫茫,终是瞬间没了身影。
心底纳罕沈桓怎会在此,若是来寻她又何必逃呢.一路百转千回走至杨林胡同,秦宅乌油大门前,站着个男子。
夕阳缱风吹动他的裳袂,金黄的光晕打照身上,淡柔了那份刚硬不羁之气,见她渐趋走来,隽颜愈发显得柔和。
“徐蓝!”舜钰惊喜地跑近他,不似前些日那般胡须拉碴的,整理过,棱角分明的下颌有淡淡青色,唇角噙一抹笑意。
“你何时来的?怎不叩门进去?”舜钰扯住他的衣袖,仰起小脸眯着眼微笑。
“等你。”徐蓝回答简短,感染了她的好情绪,指骨抚过她被风吹散的鬓发。
舜钰见他臂弯拎着锦布包裹,欲问是甚麽,恰听“噶吱”推门声,董大娘端着铜盆迈出槛儿,盆里水气热腾腾地,搁着只捋光半身毛的肥鸡。她怔了怔,凤目一径朝徐蓝上下打量,堆起笑容问:“这位是爷官场的同僚?年纪轻轻可俊!”
徐蓝朝她作个揖,舜钰颌首不多言,抬手叩钹,里厢婆子过来开门,很远就听得小月亮嘤嘤咛咛在哭。
“她怎在哭?”舜钰边问边加快脚步朝正房走,徐蓝紧随在后。
陶嬷嬷迎过来,看了眼徐蓝,忙回话:“不碍事,元宝淘气踢到姐儿肚子,就委屈了。“
“娇气。”舜钰放下心来,想想低声又道:”沈桓可有找过你?“
“不曾!”陶嬷嬷有些疑惑地反问:”夫人怎问起他来?“
舜钰摇摇头,掀帘进房,翠梅正抱小月亮来回走着疼哄,忙迎前却听她道:“给元稹抱会儿,我去教训元宝给姐儿出气。”
徐蓝猝不及防间,手里就被搁进个女娃,娇软地似乎一捏就碎。她穿着海棠红洒花斜襟衫子,黑亮发丝细细绒绒的,清澈眸子包团泪水,湿汪汪地看着他,瘪瘪小嘴儿又想哭,可伤心,徐蓝抬起手指,笨拙地去拭她流至颊边的泪珠,却被小月亮攥住拇指抵到嘴边,伸出粉嫩小舌头含住,吧嗒吧嗒地吮吸,不哭了,乖乖地看着他,忽然眼梢弯起成月牙儿。
舜钰在床榻上捉住元宝肥墩墩的腿儿,抱进怀里朝屁股拍两下:“还欺负妹妹麽?”
翠梅和奶娘在旁觉得肉痛,轻声嘀咕:”他又不是故意.“
元宝却以为娘亲在和自己玩,咧着嘴咯咯笑地欢乐,舜钰哭笑不得,无奈地亲他脸儿一口。
这才看向僵直站着的徐蓝,满脸不知所措,舜钰忍俊不禁,把元宝递给翠梅,再去接过小月亮。
徐蓝觉得拇指湿湿的,有些不自在,丫鬟搬来椅子请他坐下,并斟来茶水。
舜钰戏谑道:”国公府里娃儿多,我以为元稹早泰然自若,哪晓得还是生疏。“
徐蓝笑了笑,暗忖也是奇怪,兄长孩子多,他也抱过数回,怎就这个捧在掌中,有种心都化了的感觉。
他把带来的锦布包裹解开,都是些孩子衣裳和玩的物件,随手从里拿出个桃木小剑给元宝,一只描彩芦花母鸡给小月亮,是他昨日用了两个时辰削磨而成。
小家伙们果然很喜欢,元宝握着挥来舞去,小月亮则抱紧母鸡,偎在娘亲胸前,偏头看他,看得百钢都能成绕指柔。
“小月亮很喜欢你。”舜钰扑哧一声笑了。
徐蓝倒有些讪讪:“长得像老师.”话一出口又后悔,沈二爷生死不明,他提这又是作甚!
恰纤月掀帘探身回说:“隔壁董大娘送来只肥鸡,说给官爷加餐儿,倒是拒绝不得。”
“那就谢谢她。”舜钰站起身把小月亮给奶娘,自顾卷袖勒臂,一面朝徐蓝嘱咐:“院里有棵板栗树,毛毛刺刺结了许多,你打些下来,我做道栗子烧鸡,请你吃。”
“你?!“徐蓝神情含几许诧异。
“别不信,我做的吃食可不赖。”舜钰抿起嘴角率先出屋,接过纤月手中的肥鸡,董大娘拾掇的很干净,满意地拎着朝厨房走,徐蓝则寻把梯子,拿起竹竿上树打秋栗。
稳步踩在树杈间,他不经意朝隔壁董家瞟扫过,院落里收拾的干净,无人,几只鸡在四处找食,一条拉起的粗绳,晒晾三两换洗的衣裳,其中一件石蓝色缎绣仙鹤纹直裰,显是富贵之人所穿,他暗罕,窗牖里烛火橙黄,映得身影摇晃,似在捧书细读。
有窸窣的脚步走动,是董大娘坐到廊下板凳上开始剥豆。
徐蓝收回心神,朝枝哑打几竿,听得筛筛落地声,丫鬟婆子凑前,顺裂缝砸开毛壳,露出红皮板栗。
厨房飘出浓郁的炖鸡味儿,溢满整个院子,徐蓝吸吸鼻子,他觉得腹中有些饿.
墙头忽然董大娘探出脑袋,满脸笑容问:”在炖甚麽,香得人流口水。“
纤月恰端了一海碗从厨房出来,朝她打招呼:”大娘送的肥鸡,我家爷用栗子一道炖熟,这碗给你吃着玩,勿要嫌弃才是。“
那徐蓝踩木梯上墙头递给董大娘。
董大娘叠声道谢,接过兴高彩烈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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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转眼而逝。
昭狱失火案终有眉目,由皇帝亲自拟旨道:朕继位以来,深思治国,重用老臣,然刑部尚书周忱,挟私带怨,罔顾徐首辅令命,对沈泽棠用刑狠如狼虎,终过量致死,其不思悔改,反掩罪行,勾结昭狱吏夜半纵火焚尸,草菅多命,朕心甚恶,本当重惩以雪众冤,但念及其为先帝旧臣,政绩多功,姑以从轻降发洛阳,贬谪太守,五日后轻装启程。钦此。“
旨意一下,锦衣卫将周忱从牢中提出送至府内,且在府外着官旗多拨巡逻,是以整五日间门可罗雀,无一官员往来。
五日后寅时落起秋雨,周忱乘马车带几箱笼,与妻妾泪别,由锦衣卫押赴送出城门六里外,方各走各路不提。
一时京城沸沸扬扬,有赞天子执正不阿的,也有说周尚书是替罪的,也有叹沈泽棠死的冤屈的。
但终是有了结果,言官不再谏诤不放,民众渐趋平静。
朝廷开始征兵遍天下,以备削藩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