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怨我恨我(中)
芮莱夫人的病一直没有起色,武攸暨延医问药,未能治好不说,病痛反而变本加厉,渐渐放弃了,时刻陪伴在侧,嘘寒问暖,芮莱夫人却不欢喜,她被病痛折磨,形销骨立,面貌今非昔比,极度排斥与武攸暨见面,每每看到他,都要嚎哭闹腾,寻死觅活,武攸暨无奈顺从,每日只是隔门而望,听到她痛苦呻吟,心如刀绞。 如今能见到芮莱夫人的,只有权策和芙蕖,因芙蕖感性,每次探望,都是哭哭啼啼,勾得芮莱夫人跟着悲伤难抑,为免情绪动荡伤身,权策便劝住她,不让她再入内探望。 病榻独处,芮莱夫人感觉权策异样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虽不曾多说话,只是默默做些简单的照料之事,身上缠绕着浓重悲伤,动作间用心款款,对自己充满怜惜,她很多次想要拒绝他探望,却始终狠不下心开口。 权策出门来,武攸暨翘首以望,张了张嘴,什么也没问,他也知道,不会有奇迹,却总是放不下妄想。 “世叔,如今医卜之术无力回天,只好求诸鬼神”权策将他搀扶到亭子里坐下,“小侄明日要赴嵩山中岳观,探看父亲,若您方便,便带着婶婶一道去,山野风光绮丽,又有中天崇圣大帝庇佑,兴许能有转机” 武攸暨木木地沉默着,半晌才回答,“只好如此了,我去怕是不成,芮莱见我如同见鬼,陪她去了,反让她不快活,我多安排些家人仆役陪着,就有劳大郎了” 权策无言。 两人默然相对,亭子里布满了不祥的气息。 翌日清早,权策来武攸暨府上接人,安排得极是妥当,侍女丫鬟十余人,护卫二十余人,还有仆妇杂役小厮,将芮莱夫人的车驾团团围着,保护到了极致,携带的滋补药品食材足足装了三大车。 一行人车马迤逦,武攸暨远远骑马跟着,送他们出五十余里,才勒马止步,仰头看苍天,他不明白,他不争不抢,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只求好生奉养自身,与挚爱妻子终生相守,为何还是为苍天所不容? “你果真是善妒的吗?”武攸暨惨然问天,却得不到回应。 权策回身,看着后方武攸暨已经变成黑点,心中愧疚一瞬,更多却是无奈,天命可违,人祸,却是无解。 出城向南,到龙门地界向东转,一路快行,许是出城之后心境爽朗,芮莱夫人的病体真有好转迹象,途中过北魏水泉石窟,偃师黄金草原等地的时候,权策搀扶着,她还能下车赏赏景,去寺庙里拜拜佛。 三日后,抵达嵩阳县,权策安置了一乘软轿,带芮莱夫人上山,行至太室山玉女峰山腰,有一峭壁,石壁上碑刻嶙峋。 权策停下脚步,特意到她轿前,为她介绍,“这里相传是大禹治水功成后,留下的大禹神篆,如今只看得清七个字形,无法辨认,旁边还有启母冢,相传大禹发妻涂山氏在此产下了开辟夏朝家天下的夏启,世人都称涂山氏为始祖神,当地人都说这里灵验,专能护佑嫡支子孙” 芮莱夫人闻言,眼睛大亮,她的病情反反复复,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挣扎着起身,要下轿步行,前去参谒,周围仆役跪了一地,都说那地方陡峭危险,不宜前去。 芮莱夫人大怒,这几日她深受限制,行走坐卧不得自主,早就对这些人心存不满,大喘着气,怒斥道,“你们,你们放肆,都滚开,滚开,大郎,你要为婶婶作主” “婶婶息怒,他们也是为了您好,这样吧,就由几个丫鬟扶着您过去,小侄在侧护着,确保万无一失”权策略感为难,折中了一下,让芮莱夫人如愿。 芮莱夫人听从了,两手拉着丫鬟的手,丫鬟又拉着仆役的手,往启母冢走去。 权策负手,慢慢踱着步子跟着,脸色变幻莫测。 “始祖神娘娘,后人命薄,本不该来您道场滋扰”芮莱夫人踩在峭壁边上,抚着若隐若现的篆书,声如杜鹃啼血,“只是后人身为人母,有二子尚在稚龄,祈求娘娘保佑,让他们无灾无难长大成人,后人即便折尽福寿,也心甘情愿,求娘娘开恩,开恩呐……” 芮莱夫人往后退了一步,跪地叩头,身子骨虚弱,三跪九叩,歇了好几次气,才完成。 “呼呼……”启母冢边,突地飘起一大片乳白色的浓烟。 “娘娘显灵了,显灵了”众人一阵慌乱,纷纷跪拜,感觉这烟雾里香气氤氲,如兰似麝,尊贵无比。 芮莱夫人激动得站起身,“娘娘保佑,娘娘保佑” 她也闻到了阵阵甜香气,却觉得头脑晕沉,腹中犯恶心,眼前阵阵发黑,站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发出唰的一声,似是鱼儿撞进了渔网。 等到烟雾散去,众人起身抬头,才发现芮莱夫人不见了,一张帛书从山顶飘飘摇摇落下,只有六个朱砂篆书大字。 “人间苦,不如归” “夫人,夫人被始祖神娘娘带走了?” 众仆役一片哗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乱七八糟念念有词。 权策脸色铁青,并不相信,“休得胡言乱语,把此地看护起来,莫要乱动一草一木……来人,速去嵩阳县衙门传讯,令他们动员人手,到山下搜索……沙吒符,带护卫下山,携带号角,驱赶山中禽兽,方便联络……尔等,回东都,向武侍郎报信” “是”众人有了主心骨,轰然应诺,分头行动。 权策在原地愣怔了半晌,绝地凑到身前,“主人,都安排好了,您真要这么做?属下多嘴,若是就此将她圈了,您不用露面,其实也是可以的” “但是这样,她一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若她生了求死之心,又该如何?”权策苦笑。 “属下只是觉得,主人煞费苦心,还要承受怨恨,实在不值”绝地愤愤然。 “你错了,她怨恨我,才是理所应当”权策拍拍他肩头,不以为然,他做的事情,拆散良缘,本就是缺德冒水,他从未想过得到谁的感激。 “主人是顶好的人”绝地正色,“虽然她失了夫君,却得了一条性命,孰轻孰重,是个人都掂量得出来” 权策抿嘴而笑,没有再多说。 对有些人来说,爱情真的比命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