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春闱结果人渣考中进士
古水巷李家门前,罗玉的那辆骡车还未离去,绿豆背上积了极厚的雪。
石伢跟过去为绿豆刨去背上和脑袋上的雪,小声埋怨它:“这么大的骡子,怎么这般笨,不知道扭扭身子把积雪摇下。”
他在它面前极力的扭着腰身:“就是这样啊,能有多难!”
大门从里边拉开,罗玉高挑的身子一闪而出,在满前檐下挂着红灯笼的映照下,平日的傻呆少了些,也是有几分少年人的倜傥之色。
他原本在李阿婆房中坐立不安的等待芸娘,此时面上的焦急之色此时尽数化作了百感交集,只说了句:“芸妹妹,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街面上那些拐子、骗子、盗贼那般多,他原本可是向李氏打过包票要将芸娘安安全全的带回来,未曾想帮那云娘选过花之后回转身再找芸娘几人,便再也找不着。
他心怀侥幸回了李家,果然芸娘并未提前回来。
他立时惊慌失措,直呼要出去打拐子。
李阿婆劝他:“芸娘拐几个人回来还差不多,想让她被人拐了可难了些……”
她想劝他先回家,话还未出口,罗玉又着了急:“可是有骗子!”
李阿婆劝慰道:“芸娘骗旁人还差不多,想让她被人骗可难了些……”
“可是有盗贼!”
“芸娘盗几个人……”李阿婆一时语塞,她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我们芸娘是斗智的,那斗勇的活……确实有点为难她……”一时便也跟着罗玉着急起来。
过了片刻她又想通了:“便是有强盗要硬抢,我们芸丫头也能把通过斗智逃脱。你是不知道我们芸丫头多机灵,任谁想占她一丁点便宜也落不着好。此前有一对邻人叫麻婆子和王小大,那王小大跟着芸娘出去了一趟,不知怎的就落进了河里……”
芸娘过往历史令李阿婆心安下来,开始规劝罗玉:“天也黑了,你阿爹阿娘该着急了,不若你先回家,阿婆同婶子等芸丫头便可。”
罗玉怎能安心回家,固执的守在了李家。
此时芸娘瞧着他突然从自家门里冒了出来,蹙眉道:“你怎的还不回去?你莫又想赖在我家,大过年的,你夜不归宿,你家上下可要乱成一锅粥!”
罗玉上前一把握住她冷冰冰的手,低头半晌方交代她:“日后不可这般晚回来,夜多黑啊,那么多拐子、骗子、盗贼!”
芸娘哧的一笑:“谁敢拐我、骗我、抢我?我可是劣迹满满的李芸娘,不信你去问我阿婆,我那么多光辉历史!”
罗玉见她毫发无伤的回来,放下心后,当即做出少年人的承诺:“日后我再和你外出,绝不乱跑。一定等着将你送回家。”
小少爷难道有了一副成年人的担当,芸娘自然不能打击了他的积极性,便顺着他的话音点头:“日后你同我出去,如若你无事离开,我就再也不同你玩耍啦,要生你气!可好?”
罗玉脸上这才有了笑意,低声道:“可你让我养的蚕生了卵还在我那处呢,你不同我玩耍,那些卵你可拿不到手……”
芸娘哈哈一笑,欲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青竹却一脚挤过来,先是如往常对他哼了一声,又止不住内心的得意,仰头同他道:“知道方才我们猜谜赢了谁吗?”
罗玉还未来的及说话,站在边上的石伢极快速的回答:“另外一个‘云娘’!”
青竹回头白了眼石伢,又得意道:“将她家的尺头的赢完了!”
石伢:“对的,赢的一块都不剩,她还要将她的手炉抵给阿姐呢!”
青竹这才回头看着他一笑:小子突然变聪明了呢,真会说话!
罗玉点点头,又看向芸娘,试图将他的行踪说给芸娘听:“我去买完花就回去找你们了,半点没有再继续跟着她去……”
芸娘点点头,举手摸摸他的后脑勺:“玉哥哥真乖……”
此时李阿婆的声音从院内传了出来:“芸娘同青竹回来了啊?给你们热着饭呢~”
芸娘甜甜“暧”了一声,从两人之间挤进了大门,石伢也从车辕上跳下来,欲跟着芸娘进去。
此时青竹往前重重迈出一步靠近罗玉,伸手指着他,问出了她的终极问题:“你,说!那个‘云娘’和这个‘芸娘’,你选哪个?”
石伢被两人夹在中间,终于挤到门口,一边着急往里面走一边想唤芸娘有什么吃食千万给他留一口。
罗玉面上一红,青竹下一句逼问已经兵临城下:“说,谁?”
他鼓起勇气胡乱一指,抬腿就窜上了骡车。
青竹怔忪着回头看了一眼他指过的石伢,如遭雷击。
上元日一过,余下的半月虽则还算是正月,然初一请至凡间的众神皆前后归位。年味渐消,有买卖的人家也早早外出经营,想方设法补上过年所带来的亏空。
到了三月,天色渐暖,内秀阁的胸衣买卖又有了起色,芸娘同青竹厚着脸皮粘着王夫人,不停穿梭在王夫人众多姐妹府上,那《正妻八罩图》中的春夏四幅图几乎没离过身。
买卖一有起色,帮工又一次显的不够用,芸娘只得忙碌中抽空同青竹去找个妇人聚集之处摆个招帮工的摊子。
初始她想着会女红的妇人多半要去在布庄子,哪里想到腊月时各布庄大幅降价处理库存,贫穷人家趁那机会早早买够了一年的布料,是以此时上门买布的妇人要么穿着富贵、要么是有钱人家的丫头。
她同青竹分别在不同的布庄子蹲守了两日也未招到一个人。
芸娘苦苦思索,一拍大腿,紧接着去了绣庄。
那些绣技不差的妇人不就常常做了绣活卖给绣庄的吗?
生意场上的老油条李芸娘猜的果然不错,绣庄门前绣工来来往往,带着绣活而去,揣着银子而走,果然是个风水宝地。
然而等她姐妹俩在绣庄门外将四方桌支起来,却忘了她这是挖绣庄墙角。
还未等她歪歪斜斜将罗玉教过她的“聘熟手”三字写好,那四方桌便被人掀翻在地。
绣庄里的伙计恶狠狠的双手叉腰叱道:“毛头丫头胆敢上我这挖墙角,不知道‘挨揍’二字如何写是吗?”
青竹同芸娘躲在翘了腿的四方桌后面,鼓足了勇气狐假虎威:“敢……敢揍我们?我们可和‘江宁义妓’是亲戚!小心我们告你御状!”
那伙计并未被柳香君的名头吓到,翻着个白眼道:“家里有人当了窑姐还是好事?还好意思拿出去到处给人说?快快给我滚,莫等着鸡毛掸子上身!”
话毕便挥动着鸡毛掸子要上前。
两人瞧那伙计并非虚张声势的模样,便匆匆往四周一打量,立刻忍痛弃了笔墨纸砚,抬着这其中最贵的四方桌和两张板凳逃窜而去。
如此最后方将目光盯到了城隍庙门前。
寺庙道观,芸芸众生有事没事都要去拜一拜,自然也能守到女红不错的妇人。
青竹却踌躇着:“庙门口也有人占地盘呢,如若我们去占了他人地盘,万一又打我们可如何是好?”
芸娘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她迟疑着道:“不会吧?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能去摆个摊子卖经书,我们两个的力气加起来比书生大多了。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抢书生的地盘!”
青竹:“……”
如此商定,芸娘忖着需要个粗通文墨之人记录帮工姓名,便又去找了罗玉这位园丁。
芸娘刻意避开摊贩最多的初一十五,选了一个普通的日子,由罗玉驾了骡车装上桌子凳子笔墨纸砚等器具,早早的往城隍庙而去。
果然到的早的好处便是能先占了地盘。
春光正好,青竹却极为严肃的提醒芸娘:“阿姐,千万再莫晒着日头,你眉间那疤可还有印子呢。”
芸娘从善如流,将四方桌支到了一棵树下,三人坐在木凳上,徐徐将笔墨纸砚准备好,罗玉便要往一张大纸上写下“招熟手”几字。
芸娘此次已经醒转过来,认识到“大多数穷人家都不识字”这个现实,也不愿浪费了好好一张纸,便止了罗玉的热情,打算等人多时隔一刻钟便出声呼喊一回便可。
城隍庙的业务十分稳定,初一十五人挤人,平时各日不缺人,如此到了日上三竿,前来上香之人也多了些。
芸娘同青竹每隔半刻钟便轮换着起身大喊一句:“招针线好的帮工,工钱从优。”
渐渐的也有妇人前来相问。
上前打听的妇人自然都是自诩手艺不赖之人,可口说无凭,芸娘自然不能如此贸贸然便将人定写。
她一边问着来人的姓名、住址,由罗玉在一旁奋笔疾书将这些信息记在纸上,一边令妇人回去将自个的缝制过的活计拿过来,不拘是衣裳、鞋子还是帕子,只有亲眼见了才做的了数。
有些妇人身上穿的便是自家缝制,当场便拉着芸娘瞧过,芸娘心下有了数,便在罗玉记录的名单上做个标记,令来人回家去等消息。
待日头到了头顶,从庙里传出阵阵饭香,那是庙里僧人开始食斋饭。
几人闻着饥肠辘辘,便将白纸用砚台压了以防被风吹走,这才去了周遭饭馆子用过午饭,又在四周逛了一圈,寻着个卖菜摊为绿豆买了些菜叶子。
几人到了停放骡车之处,却见那绿豆一上午不声不响在地上又拉又尿,弄的现场狼藉一片。青竹赞叹道:“你胆子可真大,竟敢在佛门重地造次!”
两姐妹齐齐瞧着罗玉,那意思便是:你自己的骡子,你自己收拾咯。
罗玉只得去周边住户里借了铁锹和扫帚,屏住呼吸将绿豆的战场打扫干净,这才去归还了工具,将菜叶喂了绿豆。
未曾想绿豆吃过了这顿饭,还未等几人离去,便又噼里啪啦落下了粪球。
两姐妹抬脚跳开,拍着大腿笑的不停歇,罗玉愁眉苦脸又去借过工具回来将现场打算干净,这才指着绿豆呵斥道:“下次再这般憋不住屎,今后便不带你出来!”
绿豆悻悻的歪着脑袋,原地卧着去了。
经过了这一番叨扰,几人回了庙门口,便再也找不到自家的四方桌。
原本树下的地盘已被一张破竹榻占据,竹榻上堆放着一捆捆的经书,经书还未来得及铺开放平,封皮上的佛祖便笑的有些扭曲。
芸娘气急败坏,一步跨上竹床,对着四周大喊:“哪个坏胚子抢人地盘,敢做不敢当,快给小姑奶奶滚出来,搬着你的摊子哪凉快哪呆着去!”
春日骄阳晒的四周温暖,在日头下呆久了还会觉得出燥热。
青竹看了看地上落荫,再望望头顶树盖,提醒着芸娘:“阿姐,我瞧着这里就是最凉快之处呢!”
芸娘低了头瞪着她:“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青竹立刻顿悟,极快的蹦上竹床,站在芸娘身边,嘶声呼喊:“是谁的竹床和经书?再不出来我就一把火烧了它,一盆水泼湿它,用绿豆的粪球污了它——”
罗玉啧啧一声叹:“青竹,你这般粗鲁,日后如何嫁的出去!”
青竹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珠子:“那我阿姐呢?”
罗玉一抬眉:“她怎地?她没怎地啊!”
此时芸娘才顾不上边上的两个小娃儿打嘴仗,又是直着嗓子吼了声:“再不来烧了哦——烧的一干二净灰飞烟灭——”
青竹便指着芸娘给罗玉瞧。
罗玉耸耸肩:“我觉着芸妹妹成语用的极好!”
从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呼喊,紧接着跑来一个高大青年,那青年一只手端着碗,碗里仿似是一碗鸡丝面。
他每跑动两步,碗里的汤水便跟着泼洒出来,莫说沿途地上,便是他的衣衫和棉鞋上都是泼洒出来的小葱。
芸娘瞧着来人惊咦一声,咚的一声跳下竹榻。青竹跟着惊咦一声,也跳了下去。
还没到近前,青年便连声呼喊:“使不得使不得,经书可不能烧啊!”
待他跑至竹床前,猛的一止步,手中那碗也跟着猛的一停,碗里的汤同面条刹不住脚,尽数泼洒到了竹榻上的经书上。
青年口中唉呼一声,立刻扔了碗,扑上前将经书上的面条捧出来泼在地上,又用袖子将打湿了的经书翻动,将封皮上汁水拭干净。
如此翻动过,那经书下又露出了几本线装破旧圣贤书。
书籍已极破旧,被青年这般用力一拭,原本摇摇欲坠的封皮便跟着他的衣袖去了。
青年又是唉呼一声,一边低头整理书籍,一边埋怨道:“小姑娘怎的这般心狠手辣,书本子怎能受这般凌辱,这可是天下人用以传道受业解惑啊!”
芸娘却顾不上为自己申辩,她上前一步奇道:“卢方义?你回来了?”
卢方义抬头一瞧是她,面上初始浮上一层喜色。
可那喜色只维持了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仓皇着抱着一叠书本子,低着头就要夺步而逃:“认错人了,认错了……”
芸娘忙忙上前挡在他面前:“你逃什么?我说要烧书那是逗你玩。再说汤汤水水也是你自己个儿泼上去的啊,我可一点没动手!”
她自以为解释过卢方义便不再惊逃,随即问出了卢方义最怕听到的话:“你春闱考上了吗?”
几人眼睁睁瞧着卢方义以阻拦和呵斥的姿态出现后,听过了这句话,便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仓皇而逃。他在前方路口拐了个弯便不见了影子,唯有他逃奔时扬起的灰尘还漂在半空里。
芸娘有些内疚,回头向罗玉求证:“我方才威胁他说的那些话,真的很过分吗?”
罗玉忙忙上前安抚她:“不过份,一点不过份,还没青竹说的吓人呢!”
青竹:“……”
这时便有周遭其他摆摊的摊贩透露道:“卢书生这是没考中,不愿见老街坊。我们都很知趣的不问他,你们几个娃儿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若考上了,他自然要留在京城里等着封官,还会再回来吗?”
原来如此。
芸娘面上露出坏笑,眼眸亮闪闪往远处一瞧,即刻大喊一声:“卢方义——再不出来,我去青楼里宣扬你没考中!一——二——”
“三”字还未出口,远处拐弯处冒出颗脑袋,紧接着卢方义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芸娘笑过,方才安慰他:“没考中也不是多大的事,再接再厉。有些执着之人,考到七十岁还继续考呢!”
卢方义:小姑奶奶你这是安慰人吗?
他满脸哀求之意,唯恐她的话被周边人听到。
芸娘便转了话题,提脚踢踢他这竹榻:“怎的,书生欺负小孩?抢我地盘?我的四方桌呢?”
卢方义忙忙跑开,不知从何处搬回了四方桌,又十分自觉的将自己的竹榻移开,将地盘还给了芸娘,这才讪讪解释:“我瞧着没人,以为是有人将方桌随意放在此处……”
芸娘便大摇大摆的坐下,依然如早间那般每隔一刻钟起身喊上一句“招工”,再将前来询问之人的信息记下来。
如此到了未时,一共记了二十来个人,差不多够了,芸娘这才大方将地盘让给卢方义。
几人已经走出了几步,芸娘忽的又转头回去向卢方义打听:“有个叫‘吕文才’的书生,你可听过?年前也去了京城应考,不知落第没?”
春闱发榜,卢方义发现榜上无名便羞愧回来,再未留意其他人。且芸娘问的又是他不识之人,更是不清楚结果。
他建议道:“知府衙门和青山书院门前都张贴了江宁士子应考结果,你去瞧上一瞧。只要你说的那‘吕文才’确认是占了江宁士子名额去赴考,便能查到。”
芸娘听罢上了骡车,在回程之前先折去了青山书院,果然门外墙上贴着一张红榜。
罗玉按着芸娘所说的‘吕文才’的话音去点着榜上的人名一个个去寻,果然在二甲榜单上寻到了他的名儿。
“啊呸!”三人愤慨。
这般骗人银子的斯文败类,竟给他考中了进士,排名还十分靠前。
三人趁着这股激愤同人打听过,果然如卢方义所言,考中的士子几乎不会回来,只等着朝廷封了官,便从京城径直去任上。
那吕文才自然再不会回江宁,除非出任江宁的什么官。
这日芸娘回了内秀阁,独自闷闷片刻,便去央求柳香君:“你向你老大上个折子,帮我弹劾一个人可好?”
柳香君愣了半晌方明白芸娘指的“老大”是圣上。
平日里她扯着当今圣上这面大旗到处摆谱,动不动便声称要向皇帝告御状,那不过是她狐假虎威的言论。
真让她上折子,这不是故意打她的脸吗?她有上折子那个能力?
她只得装出一副豪迈之气,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向皇上告状半点问题没有。但你也知道我这位义妓从前没红过,老鸨子没想过培养我琴棋书画,我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写折子。不若下回我遇见圣上时亲口告诉他,如此更稳妥些呢。”
芸娘郁郁了半日,心知她也无法,只得恶狠狠骂了一声“总有你被砍头的时候”,便也将精力放到了招工上。
到了第二日,罗玉依然早早来驾车带了芸娘和青竹去了城隍庙,等着昨日夸了海口的妇人们将个人手艺都带来给芸娘瞧过,又现场使着针线随意缝了几针,芸娘心中定下八九个人选,再拿了胸衣的零碎部位作为测试让他们做过,如此留下了六人。
招工之事终于告一段落,然而班香楼那边的代言人又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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