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陆拾柒
“陛下已经三日未上朝了。”
“听说是见过庄丞相以后, 又连夜召见了黄大人,结果没过多久, 太医就来了一拨又一拨,应当同庄丞相脱不了什么干系。”
“太后娘娘和往日一样闭门不出, 怎的对此不闻不问?”
“太后娘娘怎么会不闻不问?陛下不上朝,宫里本就人心惶惶,太后娘娘自然不能慌了神。”
“嘘——张嬷嬷来了。”
慈宁宫里的宫女们本在交头接耳, 见张嬷嬷捧着煎好的药走来,连忙低下头, 张嬷嬷狠狠地剜这几人一眼,“再有人多嘴, 不若直接拔去舌头!”
宫女们瑟缩道:“嬷嬷恕罪、嬷嬷恕罪。”
张嬷嬷“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踏入门内,恭恭敬敬地对跪在蒲团上的太后说:“太后娘娘,药煮好了。”
闭目诵经的太后一顿, 手指拨过念珠, 她睁眼望向佛台上的金身佛像,并没有回过头来, 只是不咸不淡地问道:“蔚儿今日依旧没有上朝?”
“回太后娘娘,没有。”
太后眯起眼,“瑶华宫的那一个呢。”
张嬷嬷答道:“贵妃这几日也未外出,说是在陛下身边悉心照料着。”
“蔚儿的心肠太软, 当年先帝屡次斥责他无勇无谋、不堪重用。”太后缓缓起身, 张嬷嬷赶紧过来扶着她, “殊不知他这身毛病,便是从先帝身上学来的。魏妃一死,先帝思念成疾,然而纵是如此,他也没有打消过改立太子的念头。”
“甚至在驾崩前还殷殷叮嘱哀家,日后一定要好生照料老三。”
太后冷冷一笑,“他安排得再如何妥当,错便错在盼着哀家好生照料老三,并且将传位诏书交在哀家的手里。”
她喃喃道:“老老实实地在京城里做一个闲散王爷,难道不比做皇帝,日夜殚精竭虑轻松得多?这人呐,可真是不知道惜福。”
张嬷嬷心口一跳,太后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段往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莫不是陛下这几日……”
太后搁下手里的念珠,“蔚儿三日不上朝便罢了,可连那瑶华宫里的下人也有三日未受传召,说的是贵妃怜恤她们,怕被过了病气。”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蔚儿若是怜惜,怜惜的也是他那心尖尖上的人。”
话落,太后冷着脸对张嬷嬷说:“去,派个人把从嘉王妃接出来,就说幼贵妃昨夜梦见先帝托梦,说他肚子里的那个得了观世音的一滴甘露水,又受了几分点拨,日后是个有福分的,蔚儿特许老三家的到行宫暂住几日,食斋念经,以拜谢仙露之恩。”
张嬷嬷稍有犹豫,“可是从嘉王……”
“老三这会儿还顾不上宫外。”太后漫不经心地说:“若是王府的人问起幼贵妃,便说贵妃稍后就到行宫。”
张嬷嬷点头道:“老身这就去办。”
张嬷嬷匆忙离去,太后慢慢转过身来,她久久地盯着佛台一角,要笑不笑地说:“装疯卖傻这么久,拿走的兵符……也该还回来了。”
“夫人,这……”
“贵妃娘娘怕夫人不放心,稍后也会到行宫,陪着王妃住上几日。”
宫里来的人握着自己的手,道明来意以后,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邹总管与赵氏。薛白不在王府,这行宫,幼清究竟去不去,邹总管当然不敢擅自决定,是以又忙不迭通知了赵氏,赵氏来后思索片刻,心里想着既然是幼枝,去一去无妨,便说:“稍等片刻,我去给清清打点一番。”
幼清还在屋里睡着,赵氏拍了他几下,“该起床了。”
幼清翻了个身,不理睬赵氏。
赵氏失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脸,“清清。”
幼清皱起了脸,有点儿转醒的征兆了,却还是挣扎着赖床。
赵氏摸了几下他鼓起来的肚腹,笑吟吟地说:“你爹找山上的猎人给你猎了只麂子,打算给你吃黄焖麂子肉。”
幼清立即睁开了眼睛,一骨碌床上坐起来,眼巴巴地瞄着赵氏。
“你呀,成日就晓得吃。”赵氏点了点他的额头,帮着幼清穿好衣衫,又给他挑了一只同衣色相近的小荷包,慢悠悠地说:“不过得等你和你阿姊回来以后,才吃得上这红烧麂子肉。”
幼清捏着瘪瘪的小荷包,压根儿没在听赵氏说了些什么,只顾着向赵氏讨要零花钱,他眨巴着眼睛,讨好地说:“娘亲,你看我的荷包,一捏就瘪下去了。”
赵氏眉头一挑,回身从桌上的果碟里抓了一把葡萄干,塞进他的荷包里,这才笑吟吟地说:“你再捏一下,它已经不瘪了。”
“……”
幼清的嘴瘪了。
少年气呼呼地吃了几颗葡萄干,一想到自己和薛白一样,沦为了一个穷光蛋,就不太开心,他嘀咕道:“娘亲和爹爹一样抠门!”
赵氏给他收拾衣物,好笑地问他:“你说什么?”
幼清缩了缩脖子,和幼老爷是一脉相承的怂,抱怨完就跑。
结果没一会儿,他又跑回屋,满脸的不情愿,“娘亲,我不要去吃斋念经!”
幼清想当然地说:“你让阿姊再做一个梦,给观音菩萨说她那滴、那滴……”
赵氏提醒道:“甘露水。”
幼清恍然大悟,脆生生地说:“给她说那甘露水露我们不要了,让她收回去,这样我也不用去行宫里吃斋念经了。”
赵氏瞟他一眼,“胡说。”
“要吃那么多天的草。”幼清快昏过去了,他委屈巴巴地说:“我乖乖地跟沈栖鹤学念书,给他提前沾一点墨水还不行吗?”
赵氏让他这小模样儿给逗乐了,“哪有那么多天?也就住个十来天。”
幼清更要哭了,“十来天还不多?”
“好了。”赵氏安抚他道:“有你阿姊在,还能真把你饿着了?实在不行,你就当自个儿是去玩的,过几日玩腻了,再换王爷去那边替你待着,反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我和你爹接你回来。”
幼清立即答应下来,“那好吧。”
赵氏便接着给他收拾行李,不过她的嘴上是这样哄幼清的,却仍旧给幼清装了小半月的衣物,又给他找了几只荷包。
无意之间,赵氏的手指摸到什么硬物,不用看她就知道准是幼清又胡乱往荷包里装了什么,赵氏摇了摇头,数落幼清道:“你呀,手上摸到什么,就往荷包里塞什么的坏毛病总是改不掉。”
说完,她顺手把一个伏虎状的小玩意儿从荷包里拿出来,“走吧。”
幼清扒拉着赵氏的衣袖,苦着脸和她念叨着说:“娘亲和爹爹一定要早点把薛白骗过来,接我回来吃黄焖麂子肉。”
赵氏又是一阵失笑。
她把幼清送上马车,走前忽而打量宫女几眼,“你怎么瞧着有些面生?”
宫女不卑不亢地答道:“奴婢会些推拿术,陛下才将奴婢赏给贵妃娘娘的,夫人应当没有见过奴婢。”
“点翠呢?”
“贵妃娘娘也要去行宫暂住几日,点翠姐姐忙着收拾行装,抽不开身,是以遣了奴婢过来。”
赵氏点了点头,向她交待几句,终于放行了。
南郊行宫毗邻紫竹寺,盖因□□素来推崇佛道,特意修缮而成,连年来此祈福。宫女把幼清请下马车,他四处张望一番,只见得竹林一片青黄相交,扫地僧默不作响地扫去落在殿前的枯叶,偌大的行宫里,毫无生气。
“阿姊什么时候才会来?”
幼清推开门,能坐着就不乐意站起来,他揉着自己在路上扯下来的竹枝,心不在焉地说:“这里好无聊。”
宫女稍有犹豫,“王妃稍等。”
过了一会儿,幼清又仰起脸对她说:“我饿了。”
宫女只觉他的脾性天真,半点不似宫里那些贵人,不由放缓了语气答道:“待贵妃娘娘来了,王妃便可用膳。”
“好吧。”幼清点了点头,往嘴巴里喂了几粒荷包里的葡萄干垫肚子,他歪着头问宫女:“要是素斋我吃不惯,你可不可以偷偷给我烤肉吃?”
宫女不太确定地说:“……可以。”
幼清高兴不过三秒,又有了新的难题,他皱着脸说:“可是我不会捉野兔,你会不会呀?”
“不会。”
幼清顿时愁眉苦脸起来,他后悔不迭地说:“我不应该偷懒,不把我的兔子抱过来,它那么胖,肯定够我吃好几天的。”
“……”
宫女没有应声,稍微想了想,幼清又问她:“观世音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吗?为什么还有空管我的肚子?”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咕哝道:“归元寺的住持说心诚则灵,那我待在王府里不吃斋,只要心里念着观世音菩萨,明明也是可以的。”
幼清一脸认真地问宫女:“你说对不对?”
“……”
他的话不仅多还刁钻,宫女答不上来,只好落荒而逃。
不多时,百无聊赖到戳自己肚子玩的幼清突然听见外面多了许多脚步声,他还以为是幼枝终于抵达行宫,过来陪自己了,忙不迭地打开门,探出一颗脑袋软绵绵地抱怨道:“阿姊,我已经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
从轿里走出的太后抚了抚鬓发,冷冷地向他这边望过来,幼清慢慢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几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