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〇柒〇
幼清这边捧着脸, 偷偷在心里给每个人记上一笔,就等着告状了,他毫无置身虎穴的自觉, 照样自己玩自己的, 半点儿都不担心, 而从嘉王府里却是一片寂静,仆从与侍卫跪倒一片,就连邹总管也不例外。
“请王爷降罪。”
一得了消息, 薛白便从宫里赶回来,只是为时已晚,邹总管跪于最前列,他面色苍白, 并不为自己开脱。
太后对薛白恨之入骨, 想也知道如今幼清落入她的手里,势必讨不得几分好, 邹总管一想到此处, 不免一阵心惊胆战,他愧疚不已地说:“王妃让人轻易带离王府, 误入险境,皆因奴才未曾看管好王府, 有愧于王爷的信任。”
朱窗半掩,依稀得见越来越深的秋色, 偶有失群的孤鸟啾鸣几声, 院落再不复往日的热闹。薛白负手而立, 缓缓收回目光,他的身姿挺拔如鹤,孤傲而冷清,黑沉沉的眼瞳则满是冷厉,“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可……”
邹总管见他面色高深,悄然噤声。
一时之间,书房内再无人敢言语,直到两炷香后,侍卫西洲求见,行装上还沾有几片竹叶,显然行迹匆忙。
“王爷,属下已至行宫一探究竟。”他朗声向薛白禀告道:“行宫内外皆有官兵把守,戒备森严,至于王妃,他暂且无事,只不过太后要王妃交出虎符,并给了他三日的时间,王妃如今身怀六甲,属下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打草惊蛇,是以并未善做主张,独自归来。”
薛白皱眉,“虎符?”
“是。”侍卫同样疑惑道:“听太后的意思,王妃也是因此而失忆,并且拨了不少太医为王妃医治。”
薛白双目轻阖,幼清失忆之事,他自然也心存不解,然而赵氏与幼老爷夏至来到京城时,薛白恰巧又收到黄先生的传书,是以只得暂以上山祭拜魏太妃的衣冠冢为托辞,将幼清送至幼宅,自己则暗中南下金陵,设法让黄先生重归朝堂,不久后再在归元寺碰到幼清,他已无从追究,“难怪他会如此。”
“……是本王的疏忽。”
薛白沉思几秒,“派几个人暗中盯着太后,若有异常,即刻回报。”
侍卫听令欲走,“是。”
“西洲。”
深黑的目光又望着书案旁的一碟蜜饯,薛白一顿,幼清后来时常跑进书房里捣乱,侍女已习惯在这里给他备上零嘴。
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蜜饯,薛白的神色沾上几分难以察觉的怜爱,他缓缓地说:“清清怕苦,你让他们带些蜜饯过去,旁人不会有耐心哄着他喝药。”
侍卫忍不住说:“王爷何不多派几个人,属下必会将功抵过,救出王妃。”
“太后一心想要一箭双雕,即使拿不到虎符,也可以用清清来牵制本王,自然会花上一番心思布置一番,更何况清清行动不便,本王不敢拿他以身涉险。”薛白的神色恢复如初,他淡淡地说:“三天的时间于本王来说,已经足够,她再如何怨恨、如何咬牙切齿,也无济于事,本王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算计成空,费尽心思不过徒然。”
“是,王爷。”
侍卫不再劝说,自行退下。
薛白又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向侍女问清赵氏的去向后,抬脚来到卧房。
“岳母。”
赵氏回过身,点了点头,手却没有停下动作。她把幼清送走以后,又回来挑挑拣拣,给幼清那些把款式和颜色过了时、不太合身的衫子单独放到一边,赵氏笑道:“清清待在旁边,嫌他烦人得紧,不在了又觉得太安静,不习惯。”
“清清心性活泼。”
薛白前来,是为虎符一事,若是当真让幼清无意拿走,理应尚在幼宅,只是他并不打算如实告诉赵氏,行宫食斋是假,太后牵制于他是真,毕竟赵氏与幼老爷对幼清素来疼爱,只会慌了阵脚,徒增烦忧。
思此及,薛白漫不经心地问道:“前段时间岳丈与岳母进京,本王便把清清送了过去,他似是无意间带走了一枚虎形令牌,岳母可曾见到过?”
“虎形令牌?”赵氏放下手里的衣衫,蹙起了眉,“似乎有些熟悉。”
薛白又道:“青铜制成,背部刻有鎏金铭文,一分为二。”
他说得越细,赵氏越发觉得自己见到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她思量几番,歉然一笑,“好像是见过,王爷,待我想一想。”
“岳母不必着急。”
赵氏低头望着自己收拾出来的衣衫,总觉得她不久前才见过薛白口中的虎符,至于是在哪里,却毫无印象,赵氏不由苦苦回想许久,直到她忽而瞥见一只荷包,眼神一亮,这才记起来是自己随手从幼清的荷包里拿出来的。
赵氏忙道:“见过、见过!”
说着,她从桌上拿起什么,交给薛白,“王爷,这可是虎符?”
薛白垂下眸,手中的虎形令牌同他所说一般,青铜制成,背部细细密密地刻着铭文,他盯着这半块虎符看了许久,终于拿出了另外半块虎符,将它们合二为一,严丝合缝,这才缓缓地开口道:“是它。”
竟就这样轻易得来。
薛白不由眉梢轻抬,少年自己不识得虎符,想来也是他不知道好奇心发作,在慈宁宫四处乱摸出来的,而后又瞧着有趣,忍不住拿在手上玩了一会儿,最后无意把虎符带回来,于是逼得太后不得已铤而走险。
赵氏叹着气数落幼清:“清清又不是属老鼠的,偏爱往他那荷包里攒东西。成日软糕、蜜饯、小玩意儿,都一股脑儿地往里塞,完了问他东西在哪儿,还跟你装无辜,睁圆了眼说他也不知道,这不是个小祖宗是什么?”
薛白把虎符收起来,低声笑道:“……是福星高照。”
“什么?”
赵氏略有疑惑,薛白却没有向她解释什么,只是说:“再过三日,本王去行宫接清清回来。”
“他呀,性子太娇惯了,就该多磨一磨。”
嘴上是这样说的,赵氏却不做阻拦,而是笑吟吟地看着薛白。
“薛白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
幼清抱着锦被埋住自己的脸,骨碌碌地从床头滚到床尾,然后探出一颗脑袋,苦恼地望着桌上还在冒白烟的药。
光是闻几下味道,他就忍不住皱起脸来,幼清实在是没有勇气把它喝干净,更别说还没有药前和药后的小零嘴,他想了想,干脆又缩回脑袋做缩头乌龟,安慰自己只要他看不见这碗药,那么这碗药就不存在。
张嬷嬷守在外面,见屋内始终没有动静,她敲了几下门,面无表情地问道:“王妃,药喝完了没有?”
幼清慌慌张张地坐起来,心虚地说:“还、还有点烫!”
“王妃,再过一个时辰,老奴要去伺候太后娘娘了。”张嬷嬷阴测测地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若是这药于王妃来说,实在是难以下咽,令王妃难开尊口,不如让老奴亲自来喂王妃喝,免得耽误了太后娘娘休憩,惹得她不悦。”
幼清一听就犯怂,他立马坐到桌前,抱着药碗唉声叹气,喝都还没开始喝要先抱怨一句:“好苦。”
“想吃蜜饯。”幼清皱了皱鼻子,蔫蔫儿地趴到桌上。
他想一出是一出,没过多久,又闭上眼睛,不太虔诚地祈祷道:“观音菩萨,我可以用薛白的头发和你换几颗蜜饯。”
“爹爹的十斤肥肉也行。”
“……要不然阿姊的相公归你?”
话音才落下,一颗蜜饯从高处落下来,砸到了幼清的头。
幼清捂住脑袋,眼睛睁得滴溜圆,怒气冲冲地问道:“谁砸我?”
砸他的人当然不会应声,幼清不可置信地嘀咕道:“难道真的是观音菩萨显灵了?不对呀,怎么会眼神这么差?连阿姊的相公都瞧得上?”
张嬷嬷隐约听见声响,当即把门推开,她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至幼清,面色不善地问道:“王妃在和谁说话?”
幼清眨了眨眼睛,“我的肚子。”
他怕张嬷嬷不信,又补充道:“娘亲说已经可以给他胎教了,省得以后和薛白一样讨厌,娶不上媳妇儿!”
“王妃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张嬷嬷眯起眼,轻飘飘地扫过那碗没有碰过的药,“……或者是王妃喝不下,需要老奴帮忙。”
“不要!”幼清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慢慢就喝下了。”
张嬷嬷“哼”了一声。
她一走,幼清就不装无辜了,他低下头瞪着自己手心里的蜜饯,又仰起脸试探着说:“蜜饯不够,我还想要。我可以用、用……”
他没得换了,只好含糊其辞地代过,结果这回掉下来了一整袋蜜饯。
幼清空手套完蜜饯,喜滋滋地吃了几颗,又歪着头说:“还要小天酥!”
然而没有小天酥,幼清接到的只有挂霜花生米。
“……”
屋檐之上,两个身着夜行装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藏匿于此处。影六狠狠地撞了影三一下,压低声音询问道:“你在干什么?”
影三回答道:“你觉不觉得王妃又傻又好玩?”
影六一脸木然地问道:“你觉不觉得王爷又狠又毒辣?”
幼清咬着甜丝丝的挂霜花生米,又抬头瞄一眼,暗卫搬开的砖瓦那里透出几道刺眼的寒光,那是握在手里的剑反射出来的。幼清心里想着他又不傻,但是一抬起脸来,为了零嘴选择装傻,满脸都是天真。
有蜜饯和挂霜花生米,幼清还不满足,他眨巴着乌黑的眼睛,“菩萨,我还想吃冰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