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那天纪寒食追到树林子里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因为实在是事发突然。
在事发前,为了方便照顾小家伙,他每天都跟养伤的小东西一起睡。
屋里的竹床很大,他自己睡在外面一半,新捡回来的小东西安置在靠里面墙的另一半。
那么小小的一只,完全不占地方。
睡下之后也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响。半个月来,就这么一直相安无事。
哪知道,那夜大晚上的,小东西却突然睁眼醒了,毫无征兆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撞了什么邪,夜里月最明时整个人直直坐起,两眼血红从床上跳了起来!
纪寒食当时正洗漱完睡眼惺忪地打算爬床睡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这这这……什么情况?
要知道,那孩子连日里虚弱得动都动不了,哪有突然就诈了尸的道理?
但孩子却真的就诈了尸。他转过头来,眼神空洞,额间缓缓浮出一道之前从没有见过的金红色朱纹,紧接着周身更是演化出了一大圈青焰火球,整个一团火一样,就这么直直从屋内破门冲了出去。
纪寒食:“…………”
不是,就这么跑出门了可怎么得了?
月沼老大哥也马上一不做二不休,一跃而起奋起直追,一直循着那团火追到林子深处。
本来,一边追纪寒食一边想着吧,自己好歹也有小两百年的修为。
虽说不敢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迄今为止还没有谁能彻底拿住他。
之前跟旁边的前狐王、蛇后甚至白狼太子都干过狠架,也没怎么吃过亏,全然不料,这次竟在树林里直接被那小东西生生被|干翻!
小东西浑身沥火之后厉害多了。
甚至都不能用“厉害”来形容——那简直就是凶残,神挡杀人佛挡杀佛,一路小树苗老树干花花草草全部遭殃。
纪寒食只是靠近他而已,两只手就被烧得都是泡。想躲,又直接被扑倒,小东西可比小狼羔子还凶,竟然徒手直接在他肚子上就扯了一道大口子!
后来,要不是那孩子着实体虚力竭,打着打着一口气没上来晕了,纪寒食真怕自己快二百年的老命就活生生交代在那地方。
到时候,外头人问起月沼老大怎么死的,这要筵晟、千化他们怎么对外面说?
说是被一个刚捡回来、连(獠)牙都没长的小不点发疯给恁死的,岂不贻笑大方?!
……
“小不点,咳……你听好了,我对你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求你别整天没事胡思乱想、跟自己怄气,好好躺着好好休息,你能不能答应我?!”
“筵晟说了,你这属于白天憋闷太过、郁结于心,半夜才会梦游发疯。可像那晚那样的发疯……一次倒还好了,两次三次可真是没人招架得住了啊?!”
如今,恢复了好几天,仍旧是轻度伤患的纪寒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一边哎哟哎哟哼哼着,一边又开始了他日常的小絮叨。
“也怪我,一直没同你好生说清楚,害得你心焦。你啊~既没瞎也没残,不过身体虚耗太过才看不到光、起不得床。但你自己就不会也想想嘛,换成是谁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躺了那么久,也是肯定要视物不清起不来床的对不对?”
“总之,你就安心卧床、专心调养,两月三月之后自然能大好。你还小,往后日子长得很,以后等你身体好起来,再多多锻炼就没事了,嗯?”
“还记得上次来瞧你,还给你带松子糖的那个千化姐姐吧?她每日清晨会带咱月沼的年轻人去林子里早狩,等你好了,你就跟她去……咳,她送你的松子糖给你装罐子里了,我没多吃,就吃了两、呃,五、五颗,剩下都留给你,你不要急……”
“真的只吃了几颗,你听听,这还剩大半罐子呢!”他晃着竹筒,哗啦哗啦——
“……”
吵。
夏长泽此刻唯一的想法。
近来,他对这位照顾他的大哥……稍微有了点新的认识。
倒也不是说他成天躺平吃着、占着人家,发疯把人家弄伤,还有脸在心里悄么么嘀咕人家——实在是,就刚才絮絮叨叨的这些话吧,翻来覆去的,夏长泽这几日就算听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简直恨不能耳朵长茧子。
他如今已经很清楚自己没瞎,亦没残。
也真的已经没有再低落委屈、觉得命运悲惨、跟老天爷怄气了。
如果能有力气开口说话,他一定会跟这位大哥说,其实他真的躺得挺舒服的。
当然,若大哥能行行好不总是念叨,他多半会躺得更舒服。
但无奈他气虚,开不了口。
也就只能安慰自己继续心平气静待着,全当日常的修身养性。
“所以小不点你吧,就放宽心好好将养着,对了对了,昨晚庭郁也采药回来了,我跟你说过他的~”
那人听不到他的腹诽,自然继续叨叨着,一边还麻利地拽过他的小手,帮着按摩活血化瘀。
“庭郁可是咱们月沼的神医,和筵晟那种半吊子毛脚大夫不一样!等他休息好了让他来给你瞧瞧,开两方补药,保证你不出半个月就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到时候……”
“……”
这几日,在这位纪寒食大哥连续不断的念叨中,夏长泽也已然对一干或来看过、或没来看过他的人名耳熟能详。
像什么筵晟、雉羽、千化、庭郁……
很多不仅知道了名字,还听到了不少趣事轶闻。
比如那个叫“筵晟”的假大夫,之所以会成为月沼的园艺大师,原因是他前几年把门口竹子种死一大片而受到刺激,从此立志勤学苦种。
而那个送来松子糖、声音如银铃般的“千化”姐姐,则在纪寒食口中是个“可怕的女子”。因为她每天清晨起来便会对镜梳妆一个时辰,妆前和妆后却全然判若两人,还每天都换一张脸……
“雉羽”则更是清奇,明明是个铁血男儿,却因生得过于美貌,总是被人误认成妙龄少女。且十分招桃花,很多见过他的男子念念不忘,这两年托媒婆上门提亲的不计其数。
夏长泽总觉得吧,再躺几天,他怕是直接要将这纪大哥的亲朋好友连同祖宗十八代认个全乎。
当然,云锦小太子深知人无完人。
人家成天照顾他无微不至,又是按摩又是梳洗的,怕他冷盖被子一天盖好几遍,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烧的粥也挺好吃,按说絮叨一点也不算什么大的毛病。
正想着,却又听那人问他:“对了小不点,都养了你这么多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夏长泽:“……”
“唉,成天跟你说话,你都没个反应。”那人万分寂寥地忧伤叹道,“也不知你究竟是听得见还是听不见,还是得早点找庭郁来给你看看。”
说及此处,那人想了想又道:“要不然,我先给你起个名字吧?”
夏长泽:“………………”
总觉得,他今日就算拼上这条小命,也必须开口说点什么了!
他不但有名字,这名字还是当年测过吉凶、进了云锦宗庙堂簿的。
按例万万不能重新起,否则可是对先祖和上天的大不敬!
“我想想啊,”那人“嗯嗯嗯”了一会儿,似乎很是绞尽脑汁苦思冥索了一番,“想到了!你生得那么白,不如叫你小白怎么样?”
“……”云锦小太子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逗他呢……
想了老半天,就想出个这玩意?
要知道在他们云锦天宫,就只有哈巴狗儿才管叫“小白”的!
就这还是父皇那个贱籍出身、只因身段柔软会跳云裳舞而被带回宫中,大字不识一个的宠妾的狗。因为这名字,别的妃嫔都背地里偷偷笑话她。
而至于那些稍微读过些诗书的妃子,就连养的鸟儿都是‘放音’‘柚玉’‘聆雨’一般的美名。
万万没想到今日,他堂堂云锦太子……今日也成了……小、小白?
把他……当什么了……
“夏……”夏长泽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喉咙被石头砥砺一般的痛,小声憋出半个字。
已然悲壮到这两个字便是之后要咳血而死,他也得在死前把这名字给嚎出来。
至少,总不至于万一真的好不了了,最后小命交代在这儿,墓志铭还要上被写“小白之墓”!
“……夏、佑。”
“哎呀,咦,你、你醒了,你能说话啦?”
那人抓着他的手一紧,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真的能说话啦?不是我听错了吧?快快快,再说几句,小不点最乖了,再说几句话来听听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就……筵晟他,自己是个竹妖,汗。
所以居然把竹子养死了才特别的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