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数日后。
月沼老大哥纪寒食一阵风一样，奔跑在月沼希望的田垄上。
“小佑，小佑~快看看我给你带了啥！”
月沼这地方……还是那句话，啥玩意儿种在地里都长不出来，因此啥玩意都稀罕。
纪寒食那天天蒙蒙亮就起了个大早，带筵晟、雉羽他们拉着马车出月沼外赶了一趟旁边林族的早市。如今日头还没上正空，一行人已经把大车小马拉回来的东西跟乡里乡亲分得差不多了。
他自己也终于得空，揣着两颗新鲜水梨便一心飞奔回竹帐。
打算赶快削给他新养的小不点打打牙祭。
结果宝没献到，大老远就看到门口站着个凶神恶煞的青衣小门神。
“馋哥。”
“……”纪寒食登时背后微微寒毛倒竖，讪讪停下脚步，扯出一抹僵硬笑的同时偷偷吞了吞口水。
竹帐门口的冰眸青衣少年不是别人。
正是他几十年前自作孽，捡回家亲手养大的第一任徒儿，庭郁！
唉，说起庭郁那张化成人形的脸……
说来简直心酸，纪寒食时至今日都还是习惯不了。实在是太吓人了，他这个做师父的都真心看不下去，也真心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能看、好看。
呜，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纪寒食至今想不通，屋里那只新捡来的小不点长得丑也就罢了，人家好歹丑也是天生的、娘生父母给的，也没啥好办法。
可他家大徒儿庭郁，这丑得则是完全没道理啊？
说起这只庭郁哇，以前可是隔壁蛇族养尊处优的小储君。
不但不丑，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小美男。
原型是一条五米多长的大青蛇，又粗又长又霸气威风，可谓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不过才刚到一百五十岁的年纪而已，便引得月沼内外万千女子倾心爱慕，据说连前东海第一美人明鲛公主出嫁前都偷偷打听过他。
可是，这万人迷的青蛇小王子后来却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偷偷学了个奇怪法术，硬生生把自己从大青蛇化成了一条还没胳膊长的小青花蛇。
又不知干嘛如此的谦虚谨慎，幻化成人形时，还特意把自己弄了个平凡至极的模样——
狭目、高鼻、薄唇，皮肤白皙如玉不见一丝暗沉，不留一片鳞片纹路。
没留下没有霸道的獠牙和一甩一甩的蛇尾，甚至就连瞳孔在夜里也不会变大变亮。
总而言之，哪儿哪儿看起来都不像个蛇妖。
跟他屋里的小不点一样，活像个丑到天妒人怨的凡人！
加上蛇走路又没声，庭郁又神出鬼没，纪寒食总觉得……他这大徒儿要是再总这么顶着一张吓人的脸一声不响地突然在他面前，他老命都得折掉十几年！
唉，愁。
这条小青蛇庭郁吧，小时候明明也很乖、很可爱的！
谁能想到长大了之后就开始变得古怪，真的不知道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纪寒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偷偷将刚买到的两颗水梨往袖子里藏了藏。
但没用。
庭郁好歹是条蛇，眼神可不是一般的好！
无奈之下，纪寒食也只能在蛇眼死光中把梨子讪讪拿出来一颗，颤巍巍递过去，心不甘情不愿地苦兮兮道：
“给你一半也行吧，但……今天总得乖乖喊声师父？”
庭郁斜眼瞧了瞧那颗小小的梨，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弃万分的眼神。
“馋哥，你又被人骗了。这玩意儿根本酸得很。”
“酸？酸什么酸！”纪寒食见他不要，马上如临大赦，把那颗梨重新藏回袖子里，“这可是猴王摊子上卖的，猴王亲口说是甜的，人家猴子摘的果子哪里会错？！”
“馋哥，”庭郁捏了捏眉心，“那猴王知道你老实，就爱坑骗逗你玩，也就是你总傻乎乎，次次买东西被他坑。”
“谁谁谁被坑了？”纪寒食万分不满地露出虎牙，“你你你……你这孩子真的……越大越没规矩！还有，明明是徒儿就给我乖乖叫师父！整天馋哥馋哥的，像什么话？”
庭郁那边却全然像是没听到，理都不理：“傻是事实，怎么还不让别人说了？”
纪寒食心塞塞，正要张口反驳，却只见庭郁悠悠然转过头去，意有所指地冷冷望了一眼门口大榕树。
“馋哥，你是不是还以为我没发现？这么粗一棵树被撞歪了，是后来给扶正的，根子下面泥土都翻出来了没盖住……屋前面的草也全烧焦过，还有你的胸口也受了不轻的伤，真以为趁我回来之前弄了障眼法庭郁便瞧不出来？”
纪寒食：“……”
“我已问过筵晟了，这树、这草、你的伤，都是里头的小东西弄的，是吧？”
蛇妖，真的不愧是蛇妖。
不过静静地看过来而已，都有一种阴恻恻嘶嘶吐信的恐怖感！
直把纪寒食看得小腿肚子抖抖抖，只得欲哭无泪轻咳一声：“小不点他……又不是故意的。”
“把你伤成这样，一句不是故意就算了？馋哥你的心肠未免也太软，可曾听过那农夫捡蛇的故事？”
纪寒食：“庭郁……”
“嗯？”
“你是不是忘了，咳，你自己……才是蛇？”
庭郁：“……”
“不仅你是蛇，你全家……都是蛇。”
真·蛇。老子当年捡你回家，才是真·农夫捡蛇！
庭郁眯起眼睛，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
突然几步上前，修长白皙的手指冷不防在纪寒食胸口不轻不重地戳了两下，直戳得还没痊愈的月沼老妖怪惨兮兮“呜”了一声。
“馋哥既这般不在意，想必一切只是庭郁自个儿闲的没事、琢磨太多。”
“既是如此……昨儿新做的伤药大概也是用不到了。反正馋哥你这伤受得也是自作自受、求仁得仁吧？”
纪寒食：“……”
“唉，不过，上好的蛇疮药却也不能浪费，不如下次拿去妖集支个摊子给卖了？听闻我研的药，在外面一瓶能卖近五十金吧。”
纪寒食：“…………”
有徒如此，呵呵。
月沼老大哥心里默默两行泪，为自己暗暗点上一炷香。
他这师父当的……唉！
恐怕天底下这等管不住徒儿、抖抖抖怕徒儿、三天两头还总被徒儿反过头来管教的苦主师父……他也是独一号。
可这怪谁呢？还不是得怪他自己？
怪他当年捡到受伤的小蛇时，觉得他小小年纪命运坎坷、十分不易，心疼之余得很就对他特别宠溺纵容。
结果纵着纵着，就纵成了如今这么个凶巴巴不可爱的熊样。
唉。如果能重来。
纪寒食发誓一定会洗心革面，对这庭郁严加管教！
然而没辙，事实是不仅没管住，适才那句“严加管教”似乎还被小蛇妖读了心。
只见庭郁眯起眼睛，脸色更不善了，看过来的眼神里透着危险。
……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所以说了，怎么能怪他偏心呢？
难得弄到两颗水梨，两颗都想偷偷塞给刚捡回来的小家伙！
因为小不点再怎么不好看，好歹性子还是十分的可爱呀！
……
大半个月前，在捡回家的小东西还不能说话、不能动的时候，说实在的，纪寒食也曾偷偷担忧过。
万一好不了了怎么办？
他这边倒是不介意一直照顾着，反正他这个月沼大佬当得也是闲，除了偶尔解决解决粮食短缺问题、沼内邻里摩擦、接待接待旁边林族羽族水族的老大哥们，也算是天天白天没鸟事、晚上鸟没事的状态。
问题是，躺着的小东西着实可怜啊。
难受的时候小脸会整个皱起来，做梦常会浑身冷汗，还经常吐血，身体反反复复好了又坏，纪寒食看着也心急心疼。
幸而，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
自打小东西能说话、能动后，就一天赛一天地精神起来，也能吃了，最重要的是纪寒食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有反应了！
这些天，月沼老大哥每天换着花样遭遇惊喜。
新养的这只小东西，异常好养。
非常乖，喂他什么都肯吃而且都会吃光。
全然不像当年他养过的某条小青蛇，以及某只小狐狸一般嘴刁又挑食，成天这不喜欢、那不吃的，食物不合心意还要摔盘子砸碗。
日常洗头发、上药时，小东西也总是眼睛一眨一眨、亮晶晶的，一副受宠若惊、害羞兮兮又感恩戴德的小模样。
穿衣服时还知道要配合，主动伸出小短手小短腿。
全然不像当年他养过的某条小青蛇和某只小狐狸一般，龇牙咧嘴地闹腾、不让人挨，一调皮就把新衣服抓得一个洞一个洞的。
新养的小东西话不算多。
有点怕生、声音也小，但只要开口说话，一定会仰着头，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瞧着他，然后甜甜先叫声“寒食哥哥”。
叫得月沼老大哥暗戳戳心都快化了。
小东西又很喜欢粘着他，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纪寒食几次在厨房煮着饭呢，忙着忙着一转身，就险些踩着那只跟屁虫小豆丁。
有那么一次，还真的不小心给踩到了。
小东西也是护疼的，眼圈都疼红了，却一声没吭，一句抱怨没有。纪寒食把他给抱起来，他就乖乖抱着纪寒食的脖子，小脑袋轻轻靠在肩上蹭蹭不说话。
小小一只，棉花糖一样又轻又软。
纪寒食那一肚子老妖怪心肝喂……都颤巍巍个不停不停的。
……
昨儿傍晚，纪寒食第一次抱了新养小不点出门见人。
当然，抱他出门前，月沼老大哥还是做好了万全防备的。
毕竟，这可不是他第一次养娃！
在养这只小不点之前，通过与之前两只超级不可爱的徒儿的各种周旋，纪寒食可谓拥有着有丰富的育儿失败经验与前车之鉴。
至今记忆犹新，当年带大徒儿庭郁第一次出门时，庭郁斯斯吐信，把村口的梨花妖小丫头吓得直哭，之后又钻去筵晟家玩“杯弓蛇影”，搞得筵晟至今怕见井绳。
更记得二徒儿狐族少主符厉表面乖巧，背地里却连番恶作剧——把蛮牛大哥家的水换酒弄得全家半夜发酒疯；又把织锦姑娘的绣线颜色偷偷调换，搞得月沼第一绣娘最后竟织出来了一只红尾巴的大孔雀。
犹记那段日子，纪寒食整日焦头烂额跟在两个小混世魔王屁股后面收拾残局，可谓苦不堪言。
也因那两只小混世魔王深知世间险恶——唯熊孩子难养也！！！
所以，面对这只曾经弄得他直接重伤濒死的小夏佑，就算如今表现得再乖巧可爱，纪寒食也丁点儿不敢放松，早已做好了严防死守的准备。
结果没想到，小不点居然是真的乖。
非常乖巧嘴甜，又懂礼貌，在外头一口一个“千化姐姐”“筵晟哥哥”，叫得连筵晟、千化那几只以貌取人著称的肤浅之妖都不忍心再继续明面里嫌弃他丑。
叫得连村口那当年无端被人辜负、之后成天耷拉着脸沉溺忧伤不可自拔的菊花精老爷爷都花枝乱颤，笑开了一朵朵花。
那日回到家，纪寒食瞅着自己养的小东西。
虽然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皮肤又白，但还真是越看越可爱。
他晚饭做了顿好菜，还专门给小东西蒸了豆沙包。
刚出锅的豆包白白的、软软的，小不点用小手拿着，鼓着腮不断地吹啊吹。
整个小脸也像个小豆包，小手也像是个小面团，看他啊呜啊呜吃豆包吃得两腮鼓鼓的小模样，纪寒食甚至都觉得……那白兮兮的皮肤也不是那么难看的了！
啊啊啊，简直是天下少有，这么可爱兮兮的小妖怪！
“馋哥。”
“……喂，馋哥，馋哥！”
直到庭郁吼了他两声，纪寒食才猛然从养乖娃的甜蜜幸福中惊醒，回归现实。
回归现实的纪寒食，面对眼前一脸嫌弃的青衣少年，也是默默黯然神伤——
唉，以前娇小黏人的时候，叫人家“师父父”。后来翅膀长硬了，小青蛇变大蛇妖了，就改口叫“馋哥”。
屋里那只小夏佑现在这么可爱……
呜，以后不会也变成庭郁这幅德行吧？！
那他可真的要伤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庭郁，妖界审美中的一股清流，只有他的审美是“正常”的。
妈呀今天晋江抽成狗红包发不出去呀。
包养橘子酒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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