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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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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郁已经连着很多天都没有休息。

但还不能睡。月沼徒经巨变天翻地覆, 群妖戚戚哀哀惶惶不安。他近来要处理的事情, 实在是太多、太多……

白雪皑皑,冷风呼啸。

蛇妖拖着疲惫的身子,提着药箱一路深浅, 行至夏长泽的小阁楼下。

时节正是月沼最严寒的冬天,地上积了半尺厚, 所见之处全部都是一片白茫茫的萧索。可阁楼门前仍围着一众不肯散去的大小妖怪, 尽管个个缩着手跺着脚、冻得瑟瑟发抖, 见到他出现,还是马上一股脑团团围了上来。

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他, 鼻子通红抽抽噎噎。

“大家都别站在这里了。”庭郁垂眸劝道。

“小佑还没有醒,你们站在这里也没用的。太冷了,快回家吧, 身体会吃不消。”

“呜, 可是,都十多天过去了啊……”

“只有他一个知道老大的下落。他要是一直都不醒过来, 呜呜呜,咱们老大、老大可要怎么办啊……”

好多大小妖怪, 开始抽抽噎噎抹眼泪。

呜呜呜呜的, 楼下很快小小声哭成一片。

庭郁黯然。

却也只能咬咬牙,推开妖群挤出一条路,径自踏进阁楼。

楼梯上到一半, 又听到身后梯子吱呀呀响, 回头一看, 竟是千化筵晟雉羽三人,都偷偷跟进了门蹑手蹑脚跟着他上楼来了。

“你们!”

雉羽红着眼,瑟缩了一下,小小声道:“庭郁你别生气,我们……就是想去看一看,就看一眼,不会吵的。”

庭郁忍了忍。

可瞧着他们几个黑着眼眶、眼带血丝的凄惨,又不忍心再多责备。

……

推开房门,庭郁微微一愣。

身受重伤、已经昏睡不醒了大半个月的夏长泽,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正静静坐在床边。屋内光线有些阴暗,从庭郁站着的地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低着头,一头凌乱的长发散落。

身后,千化等人皆惊喜交加:“啊……醒了,终于醒了!”

是醒了。

可是他的样子……

“小妖怪!小妖怪!”却未来及阻止,千化便已急急跑了过去,“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快点告诉我,寒哥他人在哪儿?”

夏长泽没有抬头。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毫无反应。

“小妖怪?”千化见他不答,推了他几把,夏长泽被他推得晃了晃,身子却仍旧石像一般毫无反应。

千化十分茫然,不敢继续推他。可就在这时,夏长泽却突然动了一下。薄唇轻轻颤了颤,却没有发出声音,就那样目光涣散、很诡异的样子,一个人在那自顾自无声地念念有词。

千化被骇得差点掉了眼泪。

筵晟和雉羽亦手足无措,纷纷望向庭郁。

庭郁上前,定了定心神,缓缓在夏长泽面前蹲下。

他看着他的眼睛,记忆中的这个孩子不论开心也好委屈也罢,黑瞳总是很好看,如星辰般。而此刻,却只剩下一片可怕的灰暗,像是一整片阴沉的、绝望的海。

【小佑,小佑,】庭郁唤他,声音很轻,【你醒醒,是我。】

声音虽轻,用的却是读心术的逆向法术“入耳”。即便对方再怎么样关上了耳、闭上了心,按说他的声音一样传得过去。

但这般强行唤醒他,十分残忍。

他既那般不愿看、不愿听,自然是有的是不想要醒过来的理由。他却不得不强迫他,让他无处可躲。

……

半晌,夏长泽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

庭郁继续耐心唤着,一声又一声。终于,那眼睛缓缓、缓缓地重新有了些许神采——看向庭郁,又望向周遭,仍有些在梦游一般。转了半圈后,突然定住了。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千化。

看着她手里一件熟悉的、绣着五色线,破破烂烂的衣服,嘴唇颤了颤。

千化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了,忙问道:“小妖怪,你快告诉大家呀,寒哥到底怎么了,他人呢?”

夏长泽愣了愣,像是没听懂。

半晌,终于仿佛是有点听懂了,却又整个儿懵住了一般,表情一片空白。

他就那么怔愣着看着千化,一动不动,眼里透出近乎荒谬的困惑,像是完全不能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了?他人呢?

这是什么问题?‘他’是谁?要是她问的是那个人,那个人……不是一直都在他怀里吗?

虽然,身体最后变得很冷很冷,但他已经尽力抱紧他、在用身体温暖他。

再后来,没力气了,他就贴在他的胸口缓缓闭上了眼睛,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始终十指交缠、紧紧相扣,没有放开过。

夏长泽还记得,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如果死在一起,下辈子也会有缘分遇上。

他想着,一定要遇上才行,因为他下辈子,也是要做他的小妖怪的……

所以为什么,她会问他,他的人呢?

夏长泽愣愣地看向那件衣服,衣服的斑驳猩红,破破烂烂……却是寒食哥哥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为什么会在千化手上?

那是寒食哥哥的衣服……

他突然疯了一样,挣扎起来扑过去就要抢那衣服。但他站不稳,双膝磕在地上一声巨响,却只满眼血红,挣扎起来又要继续要抢。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啊?”千化被吓坏了,哭道,“你发什么疯啊?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还那么不懂事?馋哥他都失踪那么多天了,就只有你知道他在哪儿,你快说说他在哪儿啊?说了我们好去救他呀!”

“呵……”

夏长泽像是被逗笑了,又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几近绝望的□□。他看向庭郁,眼神几乎是带着哀求,声音嘶哑,在颤抖下几近微不可闻。

“她刚才……说什么?”

庭郁袖子下,指甲扎进掌心里。

“小佑,你听我说。”

他就算再无心无情,事到如今也觉得太过残忍,明明眼见着人已在崩溃的边缘,还要亲自再过去扎他一刀。

“那天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就只找到了馋哥的衣服,他的人……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

“怎么可能……怎么会不见的?他明明、明明……”

庭郁眼眶发酸。

为什么不见了?他也想过很多理由,甚至想过……会不会是被狼群给吃了。但后来想想不对,哪有只把一个吃得骨头不剩,却还剩下一个有手有脚的?根本就没道理。

那日暴雨哀哀,月沼众妖收到消息一起寻出去,只见遍地狼兵尸首,以及夏长泽倒在血水之中奄奄一息。

在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所有人都认得,那是纪寒食常穿的一件衣服。早已浸透、五色绣边上沾满血迹。

但,就只有衣服,没有人。

因而时至今日,除庭郁之外,月沼几乎所有其他的妖怪都坚信着,纪寒食一定还活着。

他们有他们的道理——清理了狼兵尸首后,有人发现白狼太子的半块头盔掉落在地,却始终没寻到那太子的尸首,所以……也许老大是被狼太子给绑走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小土地精一起绑走。一定是小土地精伤得太重,狼太子误以为他已经死了,才会把他扔在了那里。

庭郁并不是个会怀抱什么不切实际幻想的蛇妖。

早在数月前,月沼周遭的雾瘴就变得越来越稀薄,纪寒食的头发亦越来越白,这一切都是极不好的征兆。画皮鬼王玄衍也摇头,说那是大限将至的征兆,任谁也无力回天。

在他看来,纪寒食多半已不在人世。

可是,这些日子,全月沼的妖怪都忙着出去外面打听白狼太子的下落。一无所获之后,又哭着回来,拦着他一个劲地问,小土地精到底什么时候醒。

所有人都在等。

等夏长泽能醒来,也许可以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都在查那白狼躲去了哪里,好想办法去救回老大。

庭郁一开始,就只是觉得异常悲哀。却又不忍心打破大家的希望,只能一次又一次哄着、瞒着大家。

可久而久之后,蛇妖自己竟也有些迷惑了。

竟也多少燃起一丝丝的侥幸——是呀,大家说的也没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呀。

从没听过哪个妖怪死后会烟消云散,只有衣服落在了那里,确实没道理啊?

说不定,馋哥真的只是被捉走了。

只要小妖怪醒了,就知道馋哥在哪里了。

……

而如今,庭郁已经不再会心存奢望。

小妖怪也不知道馋哥为什么会不见了。但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馋哥……肯定已经不在了。

可是,他虽明白,千化他们还在抓着小妖怪,满怀着希望、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

每问一遍,小妖怪的眼神就更加心如死灰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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