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只是若议礼缺席, 万一朱毓岚在后面使什么绊子,有了变化便麻烦了。如今趁这会儿让蓝轩将此事一力揽下,她倒乐得清闲自在。听他方才的意思, 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对于这点, 毓坤还有几分满意, 倒不枉今日受这场罪。
大约看出了她的心思, 蓝轩道:“殿下休养便是, 无需忧思过重。”
毓坤觉得自己现在实是该有个病人样子,不由做虚弱样儿, 点了点头道:“厂臣也早些歇了罢。”此时她又烧了起来,嗓音带着沙哑,倒全然不似作伪。蓝轩隔着珠帘望了她一会, 见绛雪已端着药盏上来, 看着她将药一口不落地喝下去, 方才告退。
大概真应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俗语,因受这场风寒,又正逢经行癸水,她高烧不退,在慈庆宫中养了七八日才真正好了起来。其间薛贵妃派人来探过三次, 补品连价儿似的地从储秀宫送了过来, 毓坤知道她娘是真的心疼了。谢意与沈峥亦来了两次, 提起顾太傅也极挂念她, 要她安心养病,功课倒不急在一时。
谢意还专门带了国公府上供养的大夫来,说要仔细替她瞧瞧。亏得陈木石在一旁冷颜道:“小公爷这是不信任老朽,还是瞧不上老朽的医术。”见他动了真怒,谢意只能道不敢,毓坤这才将看病的事推脱掉。待到临走,她特意嘱咐谢意切要将这事瞒着,不可告诉陆英。
谢意闻言望了她半晌,方道:“你俩,倒真是……”
毓坤挑眉望着他,谢意却笑了笑,终究没有将话说完。
再后来就连前些时日闯了祸,被薛贵妃禁了足的宁熙也偷偷溜出来看了她一回,毓坤知道若是再不好起来,恐怕连她爹也要惊动了,方咬着牙强灌苦药,闷头睡了几日,强迫自己慢慢好起来。
但最令毓坤惊奇的是,这七八日间,朱毓岚竟也派人来探她一次,还是宁熙告诉她的。
那日宁熙来,见她歪在榻上握着卷书看,殿中沉沉燃着苏合油,即刻放缓了步子,轻巧地趴在她身旁,悄声道:“我瞧岚哥儿宫里的张顺在麟趾门外打转,也不进来,问他做什么也不说,只向我打听太子哥哥可好些了,难道咱们这弟弟竟转了性,遣人来探你的病不成?”
毓坤闻言放下书,摇了摇头,冷道:“他哪有那样的好心,怕不是这几日偷着乐罢,便是真有什么不测……”
话还未说完,便被宁熙打断道:“呸呸,太子哥哥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见她小脸涨得通红,毓坤轻柔握着她的手道:“既是偷跑出来的,还是早些回去罢,让娘知道,又该罚你了。”
宁熙闻言闷闷“嗯”了声,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毓坤在心中叹了口气。她这妹妹前些时日责罚了身边的茜月,却没想到那丫头一时想不开,竟投了井。人不见时她还曾命冯贞去寻过,两日后才在乾西五所的一口井中捞上来。好在她娘发现的及时,并未让张皇后得知了去,虽如此,依旧罚宁熙闭门,不许迈出寝宫一步。
毓坤知道,虽嘴上不说,宁熙心中其实也是难过的,揉了揉她的发顶,毓坤哄道:“等哥哥好些了,再带你出宫散心。”
宁熙明亮的眸子即刻有了光彩,又偎在她身边撒了会娇,见她困乏了,方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而这些时日中日日皆来的,却是蓝轩。只是他每日在慈庆宫中待的时间极短,不过是探病,再隔着帘子与她说几句话罢了,但也正因他日日来,议礼的进度她倒一点没落下知晓。
平生第一次,毓坤体会出朝中有人的好处来,也是头次发觉,蓝轩倒当真是日理万机,连来慈庆宫的这点时间,也是挤出来给她的。望着他离去时的沉稳背影,毓坤不禁有些好奇,她爹究竟为什么如此倚重他?
待到她终于能下地时,阅兵大典的事也基本敲定,毓坤遣冯贞销了假,第二日便要去文华殿听讲。
这天正是八月十一日,也是三年一度的秋闱第一场下试的日子,日头刚刚偏西,毓坤便命冯贞备了马,换了身青碧的直缀,又挽了逍遥巾,出承天门,顺着东长安街直奔皇城东南角的贡院去。
京中贡院坐落在黄华坊的草场旁,所谓院,也不过是几百间考棚围成的罢了。原先更简陋些,只因曾着了次大火,重修时才改用了砖石。即便如此,这地方却一点不容小觑。自前朝始,顺天府的乡试和全国的会试都在这里,那一间间鸽子笼似的矮窝棚里,不知走出过多少位翰林学士,又有多少权臣宰相。
毓坤到了观音寺胡同的时候,一条街外贡院内的明远楼刚敲响第一声钟,这是下试的信号。如今这里举行的是顺天府乡试第一场,贡院外用棘条围的严严实实。第五声钟落下的时候,毓坤在街对过下了马,正见两列青衣的小吏费力地将棘栏搬开,散考的士子哗啦一下如潮水涌了出来。
毓坤没费什么力气,便在人群中寻到那个熟悉的俊朗身影,远远瞧见陆英的表情很是沉静,是成竹在握的样子,她终于放下心来。原本想只瞧一眼便走,然就在她转身要上马的时候,陆英若有所感抬眸,一眼便瞧见了她。
深深望着她,他急速与身边人分开,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见她一水儿青碧,立在株结了粉黛的木芙蓉下,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只是宽袖阔带,愈发显得脸小,陆英沉沉道:“瘦了。”
毓坤一怔,倒没想到他竟起这话头,一时不知怎么答话,纤细的手腕却被捏住了。下意识挣开他,毓坤笑道:“拉拉扯扯,做什么。”
她还真想不通,怎么打上次见面起,他倒越发亲昵自然了。打小嬉闹惯了,原本她是不甚介怀的,但自从做了那个梦,她总觉得,如今年纪大了,是该避些嫌,不能再整日厮混在一处了。
毓坤想转个话,却听陆英叹道:“怎么病了。”
毓坤讶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陆英道:“一脸憔悴,脉息又弱成那个样,真当我瞧不出来。”
毓坤玩笑道:“怎么几日不见,倒成了大夫。”
陆英打断她道:“病了几日了?”
察觉到他已很有些不高兴了,毓坤只答道:“也有几日了。”
陆英哦了声,冷淡道:“也有几日了,单瞒我一个人。“
毓坤倒气笑了,沉着声道:“到底你审我,还是我审你?”
陆英瞧着她道:“那我倒要听听,殿下想怎么审我?”
毓坤望了他片刻,终是忐忑,忍不住道:“说说罢,考得怎么样?”
陆英微微一笑,望了她许久,方道:“殿下想要个什么名次。”
毓坤嗔道:“难道我要什么便是什么,又不是为了我,才去考功名。”
然话一出口,她忽然怔了怔。
陆英很郑重地望着她,郑重到毓坤几乎连呼吸都忘了,方听他缓缓道:“是为了殿下。”
这五个字实在太重,她只觉担不起,下意识退后,却听陆英淡淡道:“也是为了我自己。”
思索着他话中的含义,毓坤只听陆英沉着道:“如今是八月,等再过七个月,到明年春天的时候,我便在翰林院了。”
会试后殿试一甲,直接授翰林院修撰、编修,然而一甲要谈何容易,怕是要万里挑一。听他语气笃定,毓坤忍不住拿话堵他,笑道:“听听,这可当真够不谦虚了。”
陆英不接话,只正色道:“虽然不在紫禁城中,但终究离殿下近了些。”
毓坤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想来无错,惯看他做闲云野鹤的样子,倒忘了从小到大,无论是做什么,他总是极有主意的,打了目标,便不放手。
只是,原来竟要七个月,毓坤是没想过会和他分开那么久,纤指下意识绞着腰间的绦环道:“待考完了这一场,你不回来听课么,毕竟离明年春闱,还有几个月呢。”
陆英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殿下想我回去?”
毓坤觑了他一眼,半晌后道:“我听说福王的伴读王澜也要考这场,可人家照旧日日入宫,顾太傅那的功课一点没落下,怎么偏你就不行?”
陆英懒洋洋道:“我和他可不一样。”
见毓坤的好奇心上来,他方望住她道:“若是日日入宫,分心怎么办?”
是极自然的语气,但不知为什么,毓坤的面颊忽然有些发热,她直觉这话不好接,便另起一事道:“那下月初八,顾太傅做寿,你要去么?”
陆英道:“殿下可忘了,下月初八,不仅太傅过生日,也是秋闱放榜的日子。”
毓坤这才想起来,的确,下月初八是寅日,可不正是要发榜,待贴了龙虎榜,顺天府尹还要开鹿鸣宴,请各科经魁饮宴,这便是举子们迈入仕途官场的第一步。
若如此,那陆英必是要去,怕是赶不及去祝寿了。想到此处,她不由有些失望。然这点失色未现于面上,却听陆英道:“可这世上却没有比太傅的寿诞更重要的事,寿礼我已备好,待放了榜在宗祠前磕个头,鹿鸣宴便不去了,总要给太傅贺寿去。”
“只是……”他笑了笑道:“若到得晚了,殿下需等等我。”
毓坤这才知道,他先前故意这么说,是逗她的,不由冷着面道:“等你做什么,散了席,我便回宫了。”
陆英微笑道:“还记得太傅府上后园水边那个亭子么,是个赏月的好地方,我请殿下喝酒。”
毓坤嗤道:“你这是去祝寿的,还是去看月亮的?”
陆英深深望着她道:“是去看老师,也是去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