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那臭狐狸转眼便奔至李得明面前, 化了狐形,是只纯白大狐, 尾部高翘毛茸茸, 身体看着膨胀巨大, 如团肉球般直面面地朝他扑来, 带来一阵不小的疾风,四面草木簌簌而动。
看得李得明心惊胆战, 第一次见到这等投怀送抱的狐, 还是只男狐, 不知、不知检点,李得明双眼瞪圆瞪大, 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余逸,却见余逸由于跑得过急,半途翻了几个滚,啊呀了一声后,重重摔在地上。
“疼。”余逸瘸着腿爬起来, 后腿直立,前爪蜷缩弯曲,一张被毛发遮掩的狐脸看不真确表情,只能见着一双阳光下亮闪闪的眼,慢慢朝李得明走来。
后头走到了他边上,呜咽了一声, 身体放松, 选了个合适的位置, 便自然地趴在了李得明怀中。
这毛发,无论是色泽还是触感皆是极品,下手温热,抱之有肉,李得明喜爱撸毛,天性使然,忍不住顺势先摸了两把,这才狠狠心,把余逸往地上推。
那么大一团肉,哐当落在了地上,余逸小声呜咽,嘴中叫道相公,又慢慢往李得明腿上爬,态度看起来卑微无比,而他眼中蓄满泪水,泪水如串珠般滚滚而落,打湿了他脸上的毛发。
平常时候李得明是要凶巴巴地骂人的,可他见着余逸这幅模样,过嘴的骂声最后堵在了唇瓣处,支吾片刻后磕磕绊绊道:“别过来。”
只憋出了这样一句,李得明都不敢去看余逸,这只东北虎,许是单身时间过长,现在看到一只狐狸都觉得眉清目秀,他为自己感到羞耻,狠狠儿地掐了一把大腿,努力转过头,将视线投至远处。
却听余逸用低低的声音喊他:“相公。”并用蜷缩的狐爪抓他的衣角,一下一下地扯动。
“都说了不是相公,不是就是不是,我才十八岁,家里人不允许我早婚。”李得明凶狠瞪他,“走开去,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知不知道我们老虎,最喜欢吃肉。尤其喜欢吃你们这种小狐狸,一口一个,不带吐骨头的。”
余逸果真退后了几步,就在李得明以为自己的威胁有了初步成效时,却见余逸矮身,慢慢将自己的身体伏在地面,片刻后,地上卧倒一个白衣男孩,是余逸现了形。
余逸今天没穿女装,不过一身简单的白色连体装,头发刚刚修剪过,显得干净清爽,他从地上站起来,脸小如巴掌,一双葡萄眼,眼尾带了一抹红,眼泪依旧簌簌地流,沾湿了胸前一片衣角,无论从哪方角度看,都有些我见犹怜的味道。
“喂。”李得明耐不住了,吼他,“干什么你。”
他仓促转过头,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想着无数些的事情,心道这人比直播中还要瘦上不少,头发也短了,对,是因为没有带上假发的缘故,男孩子气更重,没有化妆的脸虽不如直播镜头中来得精致,但却更为自然耐看,更好。
呸,什么垃圾鬼玩意,李得明又急忙在心中怒骂自己,想得正出神时,右腿忽然抽了筋,方才他一直想着要去逃避余逸,摆出了一个六亲不认的坐姿,这会儿于是吃尽了苦头,疼痛袭来,弄得他嗷嗷直叫,再顾不得余逸含情脉脉的眼色,忙弯腰去揉弄自己的双腿。
“我来吧。”余逸急忙走上前,替代李得明按摩的手,他那手同他倒是有点格格不入,身材匀称修长,可手指短粗,肉嘟嘟肥嫩嫩,有些过胖了,不过按摩的手法倒是好,力道足,每一下正中关键点,李得明被他按得嗷嗷叫,心中着实爽快了。
“你以前经常这样子,最近我上网查,他们说是缺钙。”余逸半跪在地上,乖巧垂着脑袋,眉眼温顺,边揉边道,“以前我们那时候没有这种说法,所以让你吃尽了苦头,我心里也难受,以后我们多吃钙,不会疼了。”
“乖啊。”余逸说,像哄孩子一样地说,“乖。”
听着怎么就那么怪,好像两人之间真有那种事一般,李得明舒服够了,过河拆桥,又忙去躲避余逸,经历了刚才那番事后,再重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自己扶着石壁起来,想离余逸远一些,更不敢同他对视一刻,偶尔间撞上余逸迫切的眼神,心中忽而心虚无比。
“相公,我是阿逸啊。”余逸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语气哀哀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是夫妻,是拜过堂的夫妻,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李得明瘸了一只脚,加之山路泥泞,走得本就艰难无比,余逸那番直白的话让他当下呼吸一滞,脚底一崴差点就要摔至山崖,他回头怒视:“我单身,十八,国家也不允许我们结婚的,我们是保护类动物,不搞杂.交。”
什么鬼东西,李得明跟他解释了良久,可余逸总不听劝,一直固执地跟在他身后,李得明毫无办法,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成吧成吧,你先说清楚,相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先说好,我叫李得明,木子李,得道多助的得,明天会更好的明,不是你那相公,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叫得明啊。”余逸蹲下来,撑着下巴看他,“你还真叫得明了,以前你很羡慕明起的名字,闹着性子说要给自己也取一个,对自己那个百般不满意。”
李得明的眼神乱飞,仓促间竟将那人带入了自己,于是愤愤不平:“去,滚一边去,我是那种人吗。”
简直就是混账,睁眼说瞎话,他是那种人吗,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视身外之物如浮云,清清白白一只不拘小节的东北虎,继承了东北家族的潇洒性格,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总之就是好,谁谁都比不上。
“不过,明起是谁?”李得明虽然知道余逸口中的那位相公并不是自己,不过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小明,是牧清?”
“嗯,也叫清清,我们三个是好朋友。”余逸冲着他笑,他这几天直播做的多了,即便业务能力不佳,但靠着一张脸也能走天下,此时深谙媚惑之道,对着李得明眨眨眼,右眼忽而一闭,径直抛了个媚眼,双唇微翘,果真生得一副极其魅惑的狐媚样。
李得明快被他给媚摔坡了,身子差点往后仰,怕得不行,一颗内丹跳得厉害,都快从胸腔口逃出去,他一边安抚自己的内丹不要害怕,一边心有余悸道:“干什么你,眼尾夹蚊子,不成样子,我什么美人没见过,你,你不要过来。”
“相公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啊。”余逸半跪在他的面前,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坐姿,双膝落地,身子朝前倾,总显得乖巧无比,伸出一双手后道,“相公抱抱。”
“你相公会杀了我的吧。”李得明嘀咕,说不要,不过他之后嘴上再念,“连自己相公都认不正确,还认错了人,你估计也不喜欢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这么一想,他心中忽而舒畅无比,最后喃喃总结道:“没错的,就是这样。”
他高兴个屁,李得明都不明白了,觉得自己约摸着是哪个情绪处理器出了问题,不然哪里会如此怪异,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余逸在旁乖乖看着他,片刻后他突然开口问:“相公,你现在的本体有毛发吗,还是说依旧光秃秃的?”
李得明:“?”
李得明:“!”
“牧清跟你说的?”他第一反应便是如此,只觉得是牧清泄露了他的消息,毕竟知道他无毛的人并不多,而能与余逸接触的也就只有牧清,可余逸摇头否认说,“不是的,你一直都是没有毛发的,你们家族历代如此,是正常现象,当时你哥哥,生出来的那一窝也没有毛,我很喜欢的。”
余逸停下止不住的话,小心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又自卑了?”
他在那边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你总是过不去这道坎,没事的,我还是喜欢你,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去扫旧毛发,给你做个大毯子披身上,你总说我收益好,很喜欢,也不是,现在科技发达了,可以植发的,不过无论是光秃秃的你,还是有毛发的你,我都喜欢,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模样。”
不是,这只狐狸说话怎能如此伤人,且还不自知,听不懂虎话,说得倒是开心,甚至手舞足蹈带了一些附加动作,可他开心了,别人却觉得万箭穿心,心中伤口被掀了一道血淋淋的疤。
因着这个先天缺陷,李得明从小就极其自卑,那会儿科技并不发达,冬天来临时他甚至不敢化作本体同伙伴嬉戏玩闹,唯恐被人笑话,后来他阿妈亲手给他织了一件毛衣披风,绣上超级英雄图案,他这才敢现了原型在家中撒泼打滚,但在外人面前从来便不敢如此。
“怎么了?”余逸看着一瞬间暴怒的李得明,顿时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他不明白自己这是哪里说错了话,却也不敢同那样的李得明再说话。他的相公温柔体贴,平时嘴角总挂着淡淡的笑意,翘着标准的微笑唇,见人便是友好招呼,在他们那地方风评极好,他也因此沾了不少的光,并引以为傲。
可面前这人,忽然让人觉得喜怒无常,神情间有些可怖,带着一股浓重的疏离感,总是打断他说话,却也蛮横不听他解释,即便两人面庞相同,声音相似,但余逸也有了小脾气,甚至于他开始怀疑,眼前那人究竟是不是他的相公,他的相公不会这样。
“我不是东北虎。”李得明迫切想要回避自己秃毛的事实,便也忽略了余逸为何会知道自己如此的原因,只是回答道,“之前说我是老虎,也是骗你的,我只是想吓吓你,让你别再一直跟着我,我们不吃狐狸,我是食草类动物。”
他随口找了个物种:“我是一头牛,我只吃青青绿草。”
从虎到牛,东北虎的尊严突然荡然无存,但总比被人认为秃毛好些,李得明告诉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别跟这人起了冲突,他现在腿上受伤严重,或许不会是这只狐狸的对手,得缓缓,得找到牧清才好。
那么棵大桃树,究竟是在哪里睡着了,李得明不明白,都过了一天一宿,总该找来了,再不济,那等到中午,也总该到了。
“牛,牛啊。”余逸眼中的光亮彻底消失不见,低头喃喃自语道,“你最讨厌牛,你不会在这种问题上骗我的。”
“你不是我的相公。”余逸平时虽爱哭,但也只会在亲近人面前哭,比如对着牧清,或对着他那不知道在何处的相公,对待外人又是另外一张脸,他擦尽眼角的泪粒,勉强冲着李得明笑,又道歉道,“对不起啊。”
“没关系。”李得明硬邦邦地答。
“是明明的朋友对吗?”对着李得明那张脸,余逸总觉得心中悸动不已,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同他脉脉对视,而是说,“我找几个小朋友出来接你吧。”
“那就谢谢了。”李得明对他点头道谢。
等余逸一走,李得明那紧绷的肩膀便又迅速松懈下来,长舒一口气,僵硬的身体也逐渐开始运转,想着总算是摆脱了这个稀奇古怪的余逸。可在那之后,他仰靠在石壁上认真去看离去那人的背影时,一股无力和空虚感便又迅速席卷了他的全身,渗透进他的每一管血液之中,让李得明忽然想要彷徨落泪。
“喂,你等一下。”他出声叫住余逸。
余逸不敢看他的眼睛,背对着他躲躲闪闪道:“有事吗。”
语气比当初喊麦那会还要冷漠几分,低到冰点,李得明便忽然有些难受和不开心起来,想着要同他说些话,应该说些什么好,他是这样想,我得跟他说,我是一只老虎,我......
我没有毛这几字李得明还是说不出口,他纠结片刻后,最终还是小声道:“没事了。”
“没事了?”余逸反问他。
李得明便有些心虚,说:“给我拿点草,我饿了。”
哦,原来还真是牛,余逸没有表情地往前走,找了几个小朋友出来,做了一顶简陋的椅子,慢慢把李得明拉至洞穴,给了他一把刚刚收割、洗净了污泥的湿草,说:“吃吧。”
李得明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吃了一小口,等人走后悄悄扔了大半,盘腿再坐起来,撑着下巴等牧清来救他。
他现在心中杂乱无章,毫无头绪,也就只有见到牧清,才能够救命了。
到时候还得跟他算账,怎么就把自己无毛的事情给说出去了,要不是见他头发触感极佳,模样乖巧喜人,他非得好好得给教训一把。
洞中空间窄小昏暗,见不得外面的光,加之山中刚下过阵雨,气氛阴阴沉沉,李得明忍不住胡思乱想,莫名其妙想了挺多的东西,忽然便想到方才那只迅猛朝自己扑来的余逸,原型膨胀漂亮,毛发蓬松有形,让人心生羡慕。
哎,他叹了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他好似是做不成浪子了,怎么心中情绪如此怪异,还有那方才、那方才,是不是太凶了些,似乎是吓到了那人。
烦,烦躁。
丝毫听不到李得明召唤的牧清依旧浑浑噩噩地在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起初精神激昂,到中期疲软无力,再到如今后期,步子似是结了冰,得要费上好些力气才能走上一两小步,不知道回去的契机究竟在何处。
或许、或许是永远等不到那个契机,穿越空间之事,牧清也是偶尔才听人说过,并不常见,几乎所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遇见一次,他这就是踩了狗屎交了运,说好,也能说不好,好是长了见识,不好便是怕是要就此死在这无声无息的世界中,再也见不到日思夜想的那人。
辛辛苦苦看他长大,可还看不到陆玉锵结婚生子,生子或许是没有了,他那干儿子喜欢男人,两个男人根本生不出孩子,但作为一个老一辈,总希望能看到他同一人携老而去,也算是了却了牧清的一桩心愿。
他这会儿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漫无目的地在那雪地中四处游荡,偶尔时候回头看去,便见皑皑白雪中留了一串整齐的脚印,是他存在过的唯一证据,可那些脚印偏又都脆弱不堪一击,雪继续飘飘扬扬地下着,很快便会将他的所有痕迹掩埋,甚至于或许再过不久,这个牧清也将不复存在。
想来伤感无比,牧清吸了吸鼻子,又去抹掉眼角莫名其妙忽然溢出的眼泪,真是不中用,没有骨气。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牧清的面前终于再次出现一抹不同于白色的色彩,是道艳丽的绿色,他心中大喜,汲着步子小跑上前,见那不远处伫立一颗葱葱桃树,桃树边是一汪池水,池水上方上书两个大字,未来。
牧清眯着眼睛,凑近了仔细去看,大字之下又有几行小楷字体,这回的写得工整整齐,大意便为,你想要看到什么,未来便会告诉你答案。
能被长久保留在空间中的,自然都是宝物,牧清觉得这事不假,他在池井前站定,想着将要询问的问题,他忽然有好多问题,比如说锵锵能否长命百岁,过的是否健康平安,诸如此类的还有种种,可这未来池当中写明,每人只能询问一个问题。
窥视未来,便是窥视天机,能有一个问题便已足矣,也是占了天道的便宜,牧清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交错举至胸前,慢慢地问:“我的干儿子锵锵,未来的伴侣是什么模样。”
他若是不能从这空间中逃脱,那这个未来池,便也能替他完成一个遗愿。
牧清紧张地低头去看池中水,静置片刻后,水波似乎微微一动,但水中画面并没有变化,牧清转头,水中倒影便也转头,同他动作神态皆是一致。
“是坏了吗?”牧清轻轻敲打水池边缘,企盼它能有些新反应,又喊,“你好啊,请问我的干儿子锵锵,未来的伴侣是什么模样。”
这次静置了十来秒后,水波微动,可水中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坏了,应该是时间长了。”牧清觉得有些遗憾,叹了声气,直起身后同水池说谢谢,便继续围着去看那棵桃树。
一池一树,是这漫天雪地中独一无二的两物,理应是有什么存在的缘由在其中,牧清绕树走了几圈,将那四周悉数张望遍,也看不出究竟和平时的桃树有哪些不同,区别确实有,只是很难形容,比如这树,胖得着实过分,又矮又敦实,比牧清的本体还要过分不少。
他那本体的模样,当时就被陆振东吐槽了不下十次,那真是他孤陋寡闻了,要是看到这棵树,都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它高约两米,宽却有一米,呈长方形形态,看不出圆润的树木本体,树皮摸去并不粗粝,而树顶枝叶茂盛,桃花朵朵盛开。
是棵美丽、健康,但从树体角度来说过于肥胖的桃树。
牧清同它平视,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熟悉感从胸腔所在的地方,源源不断地发散至他的四肢百骸,掺于他的血肉之中,让他恍恍惚惚间便想要同它亲近,牧清觉得自己接下去的行为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够控制,他上去拥抱了那棵桃树,之后面前金光一闪,彻底失去了意识。
李得明同余逸已经相处了十五天。
这十五天里他吃的是草,产的却又不是奶,实在让几人心中焦急,余逸自从相信他是一头孺子牛后,起初忽视了公母之分,即便依旧不愿直视他的容貌,平时日子对他爱理不理不肯开□□谈,但却对他予以重任,总希望着李得明能挤些奶来,给小朋友尝尝鲜,也好对得他他们努力出去寻找鲜草的辛苦劳作。
李得明本体是牛一事,最后也在众狐间流传开来,几妖被困于这鸟不拉屎之处已有十□□天,食物匮乏,但也不见人前来营救,出去的道路被石流彻底堵塞,平日生活无聊,只希望着能有些甘甜救命。
李得明,他们的救星。
那些小朋友有事没事便过来瞅瞅他那能够产乳的地方,即便隔着一道布料,也能觉得他们的眼神火热灼人,像是随时就要扑上前来大吃朵颐,李得明都被他们瞅怕了,睡觉时最担心的便是那只还没有断奶的小狐狸,会悄悄爬上他的胸腔来。
他又不是奶、妈,哦谢特,他又不会产、奶,哦谢特,他们难道忘了吗,他就算是牛,那也是一头公奶牛,公奶牛是不会产奶的,不会谢谢。
他这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自己撒的谎,无论如何也要圆下去,总不能被这些狐妖看做是撒谎无信之人,这比说他无毛还要令人恐怖,妖也得讲究妖品,那是在社会安身立命的基础。
第十六天,日子终于放晴,雨水不再湿淋淋地惹人烦,外面晴空一片,阳光暖烈,雨后的空气清新无比,区别于大城市的雾霾味,再忽视这里破旧不堪的环境,倒是让人忍不住流连其中,李得明受伤的右腿也好得七七八八,能够正常行走。
他出去看风景时,沿途有人叫他。
“阿牛好,阿牛今天出来晒太阳啊,嘿嘿。”
“阿牛哥哥好。”
“阿牛哥哥有奶喝吗?”
后头即便解释良久,说是公奶牛不会产奶,可余逸偏又不信,总是说:“哦,是吗?”
也随他们去了,这不是最心烦的那件事,李得明现在最担心牧清,不知道这家伙究竟跑去了哪里,按照他对牧清的理解,这人虽然看着小小糯糯,但性子却是仗义,就冲他深夜着急赶来深山寻找余逸,李得明也相信牧清不会无缘无故抛下自己不管。
也正因为如此,他担心牧清这是出了事。
如今地球灵气稀薄,大多妖怪也都没了曾经上天入地的本领,体格不过也比普通人高上那么些,早就泯然于普通人些,不过恢复能力强大,才算有所区别。李得明失足掉落的那片山崖高有几十米,他们若是想要出去寻找救援,便需要攀爬越过那座高山,才能慢慢往前走。
着实困难,不过也不能说无法办到。
李得明担心牧清,于是把自己的猜想同余逸一说,余逸心中焦急,同样觉得牧清确实怕是出了事,两人合伙一商量,决定亲自去爬那山,出去寻找救援。
那山断面几乎垂平,像是被人拿刀从中间劈开,即便遥遥一望,也觉得山势可怖,让人望而却步,李得明当时托了底下那树的福气,这才没当场摔成团肉泥,给了他活命的缓冲机会。
两人从中挑出一条相对好攀爬的断面,踩着悬出的小石步步而上。
中途李得明问他:“当时你不是用幻术迷惑了村民进山,为什么不行了?”
他是突然想到这一点,当时长三镇那事他也有所耳闻,后来在同牧清的交谈中又询问到了一些具体的细节,想来这余逸本领高强,也算是一只大妖,两人分明是不用如此费心费劲,再故技重施即可,到时候也会有特殊部门的成员过来劝解,不就就此得救了。
“我也想的。”余逸看到牧清的面子上,勉强也给了他些好脸色,这会儿两人又是同甘共苦,自然有了种心心相惜的感觉,话匣子也就开了,“以前是可以做到,但是这场暴雨之后,我发现我的能力去了不少。”
“去了不少?”李得明惊讶,“完全匪夷所思,妖力是天生而来的,哪里会因为一场雨叫消失不见。”
“一夜之间的事情。”余逸同他解释,“我应该是只大妖怪。”
大妖怪这事李得明倒是不清楚,此时听余逸说起,便也有了兴趣,忍不住问他:“怎么个大法?”
“不对啊。”他又抢先在余逸开口前说话,“既然你是只大妖怪,为什么不出山工作,干出一番大事业,反而困在山上,天天直播抛媚眼?”
“直播挺好的,你不能歧视这个职业,反正我喜欢。”余逸听了有些不开心,不过之后依旧同他认真解释,“我被困在这个山上了,根本出不去,当时试图出山,但是山中有一道屏障,我一碰到就全身发疼,不然我也想出去找我相公的。”
李得明忽然福至心灵:“你直播,是为了让你的那个相公看到吧,你真跟那人结婚啦?”
“嗯,结婚了,拜堂过的。”余逸说这话时笑得仿佛当年刚出嫁那般,真真切切觉得心中幸福,他又说,“也想让他看到,也因为山中一个人寂寞,明明叫我可以直播跟别人互动,就不难受了。”
“又是明明,得了。”李得明忍不住笑,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气势去了不少,也能友好相处,“你一叫明明,我就总觉得你在叫我,你知道的,我小名也叫这个。”
“是啊。”余逸叹气,奋力又往上爬了几米,看到不远处有块小石时,凑上去歇脚,蹲在那边同李得明说话,“你长得跟我相公也很像。”
“不是说一模一样吗?”
余逸忽然有些想哭,话语间也带了些哭音,整得李得明心中都暗暗难受:“不记得了,很多年了,看到你的时候觉得像,还以为是一模一样,可能只是单纯觉得像吧,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都变了,不认识了。”
“没有画像留下来吗?”
余逸忍不住说他:“你怎么这么烦,跟他们妖管局的人过来查户口时一样,问东问西,连我爸妈叫什么名字都要问进去,很烦的,我不想去想了。”
李得明默言:“继续吧,别想了。”
说是余逸不想说,可后头爬得累了,他便又凯凯而谈,跟李得明说起当年他那相公的丰功伟绩,比如说这人脑瓜子灵活,饱读诗书腹有诗气,当年冒充人类去参加考试,竟还中了个状元,后面自然是卸职不干,入了史书后竟然被写成,不慕功名,也是让人忍不住想起就笑。
之后的趣事还有挺多,被余逸那么一加工,连李得明这种平时缺少耐心的,都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时他突然低声嘀咕:“我读书也很好,小时候脑瓜很聪明,算命算出来,是要高考第一的料。”
“你说什么?”余逸问他。
“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李得明自然也便不说。
两人从中午爬至傍晚,中间休息了片刻,终于赶在日落前上了山,李得明趴在悬崖边张望,忍不住出声感慨:“娘的,太高了,我居然为了牧清做到这种份上。”
余逸给他发了一张好人卡:“你是个好人。”
“希望你也能找到相公。”李得明给他回礼。
上了山后,之后的路便好走不少,没有地图,稀里糊涂地走了十来分钟后,两人就遇到了进山清理的一队人马,终于得以和外界取得联系。
李得明在微信上找陆玉锵:“清清回去了吗?”
本以为对方是个大明星,自然是日理万机,没想到陆玉锵消息回得快,李得明还没来得急去听他的一连串的语音消息时,就被他那震天响的对方请求语音通话给吓了一跳。
这也太急迫了些,他忙接起来,电话那头陆大明星声音沙哑,低得不成样子,像什么,李得明自己有个酗酒又烟瘾严重的表哥,说话便是如此,嗓子快被这害人玩意整坏了,平时一句话都得说上好半天,听者也得辨上好些时间。
加之山中信号不好,来电断断续续,李得明一直问:“你说什么,我这边听不清楚,歪,歪陆玉锵,你还在吗?”
整得跟只复读机似的。
陆玉锵气得踢桌,旁边向姚忙拉住他,劝道:“冷静冷静,我来说话,让我来,你先去旁边睡一觉,去睡觉!”
陆玉锵没说话,顾自在旁边凳子上坐下,这一坐下就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几欲晕厥,平时体格良好的他这下是差些废了,忍不住抱住脑袋,低声骂,也不知道是在骂什么,只是说:“草了。”
当时离开机场那会儿他多好,叫什么,□□风拂面,叫如沐春风,这词怎么好怎么来,走路都带那么飘着,睡在床上天天想着一个人,数啊数,数着日子盼他回来。
今天不来,那明天回来,明天不回来,后天总归有消息了,慢慢等,牧清是要妖怪,最初连几个最厉害的捉妖师都奈他不来,不会出事。
可牧清一走,走了十九天,这十九天里他不知道打废了多少电话,天天守着话机不肯动弹,哪里都不肯去,生怕一走就丢了消息,也报了警,找了,找不到。冒着那么大的泥石流去找,出钱找当地人找,后来都无功而返,他也想去,被向姚拉着不让去,哭着求,找爸妈求,让他不要冒危险,但他最终还是来了长三镇,一直守着这片地。
草了草了草了。
牧清总是不听话。
陆玉锵突然就后悔起来,当时就不该让他一个人离开,离开时的身影都还历历在目,身上套着宽大的绿色外套,头发长了,卷卷地耷在脑后面,因为当时心中想着事,走起路来都有些无精打采,就是如此,这是陆玉锵所能回想起来的最后一幕。
这几天里,他烟也抽了,酒也喝了,怎么的就这么难受,忍不住了。
“对,是没回来,跟你走散了是吗,我们现在马上过来。”向姚把电话挂断,给他说,“清清的那个朋友,叫李得明,说当时两个人一起进山的,走丢了。”
“几天了。”陆玉锵问他。
“说是下飞机那天就不见了。”向姚说这些话时都不敢看他的脸色,不过此时的陆玉锵倒是平静,淡淡说,“哦。”
“那我们?”
“我也进去找,你叫人过来,找最好的,我不缺钱。”陆玉锵去拿外套,这外套当时买了两件,一件蓝一件黑,蓝的就在牧清身上,黑的现在搭在他的手中,怎么看怎么像是情侣服,说出去倒是挺配的。
“小心点,找回来了之后把胡子也给刮一刮。”向姚送他到门口,不放心,但也知道劝不住陆玉锵,她这表弟性子大,认定的事不会改,撞了南墙才会回头,“受不住了赶紧回来,你都四天没睡好觉了,舅舅舅妈那边也担心,保住身体,才能把人平安接回来。”
哎,她转过身,小年轻的爱情还真他妈美好得让人羡慕。
陆玉锵按照李得明给的地点,终于是跟余逸他们见了面,一行人按照之前分所给的那张地图原路往前走,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也快走到点了,李得明仔细去看上边的路线,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出声,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陆玉锵问他。
“你的嗓子怎么回事?”旁边余逸忍不住问他,“上次见还不是这样的。”
“担心呗,有奸情。”李得明小声嘀咕,将地图摊开放至众人面前,给他们解释,“我当时跟清清应该走到这里,周围环境我认识的,那边那块石柱,我有印象,但是下一秒,我就摔到了山崖下,而清清不见了。”
“你们看,这边最近的山崖都在很远的地方,我是怎么一下子穿过去的?”
“那怎么办?”余逸在旁边着急,“清清是不是也一下子去了很远的地方,然后摔着了,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在山崖附近去寻找。”
陆玉锵把地图收回怀里,试探地往前走,走了几步后,他忽觉一股铺天盖地的晕眩感朝他袭来,打得他几乎有些站不稳步子,这几天他几乎从未好好睡过一个好觉,想着应该是缺少睡眠所致,正不以为意时,却见面前视线大变,一下来到了一处银装素裹的空间。
远处一汪池,一棵树,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