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回首万里08
杳杳受伤, 妖主心情不佳, 整个玉凰山都陷入了紧张的气氛。
“为什么又要喝药, ”蒙着眼睛的少女满脸郁闷, 她今天好不容易被允许出门吹风,然而没走几步,甚至还没从自己的小楼走到花园,便被巫南渊拦截了, 对方尚未靠近,杳杳便闻见了那股熟悉的药香,“我就不能有一天休息吗?”
巫南渊淡淡道:“喝药我喂,出行有软舆,你还想怎么休息?”
杳杳:“……就是不喝药那种休息!”
“那眼睛怎么办?”巫南渊反问, “你眼睛上的伤如果再拖下去,恐怕会留下旧疾。”
杳杳被问住了, 愤怒地闭嘴不说话。
巫南渊低头看着她,唇边扬起一个极淡的笑, 而后用汤匙舀了些许汤药, 附身送上去:“喝完药吃糖。”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杳杳虽然不满, 但却乖乖张嘴, 吞了那口又苦又涩的药。
巫南渊极有耐心,杳杳不爱喝, 每次都抿一小口, 导致这一碗不多的药汁几乎喝了一炷香的功夫, 但他却毫无不耐烦的情绪, 并一直以五行术温热着碗,一直到她将碗里的都喝完。
最后,药王谷主自药囊中拿出一颗糖果,说到做到。
“来吃糖。”
杳杳沉默地把糖吃了,才叹气:“为什么你这么厉害,熬出的药还是苦的?”
栉风、沐雨和翎翀三人闻言嘻嘻哈哈地笑。
“殿下真是异想天开,都弄成美味佳肴,被不懂事的小孩子吃了怎么办?”
翎翀毫不客气:“我看少主就要第一个吃。”
“……”杳杳,“你们不要欺负我一个瞎子!”
听到这话,巫南渊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沐雨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刻轻声提醒:“殿下可不要乱说,等再吃些药,过阵子就能好起来了,什么瞎不瞎的,叫陛下听到,一定会说你的。”
“我随口一说,”杳杳满不在乎道,她伸出手,“南渊呢?”
巫南渊立刻伸手,握住杳杳的手:“怎么?”
纵然看不到,但对面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的感觉却不差,杳杳道:“我想去后山玩。”
“殿下,那里那么陡峭,而且软舆也不方便呀,”沐雨劝阻道,“不如我们就在花园里待一会儿,过阵子陛下忙完,还要亲自看着你换药呢。”
杳杳郁闷道:“可是花园太没意思了。”
巫南渊道:“我带她去吧。”
“那软舆?”翎翀不由得皱起眉,“这几日刚下过雨,也许会发生危险。”
巫南渊闻言摇了摇头:“我背她。”
“啊,但殿下身上的伤……”
巫南渊道:“我会小心。”
杳杳蒙着眼睛,对准三人的位置呲牙笑了,而后乖乖趴在对方的背上,巫南渊很小心,并未触碰到她还没愈合的伤口,于是杳杳环着对方的脖子,老实不客气地指挥道:“我要去后山看猴子!”
“好,”巫南渊轻声答应,“然后抢了他们的猴子酒。”
听到曾经的约定,杳杳笑起来:“你怎么都记得?”
“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很多,”巫南渊慢慢向前走,他走得很稳,哪怕穿过花园向后山去的那条路并不好走。雨后地面湿滑,而且满是泥泞,但他却仍然十分稳当,边走边说,“还有你被关禁闭,我去不悔涧找你。”
那是杳杳第一次犯错,不小心弄坏了玉凰山的情报法器,这让一直脾气极好的青鸟都忍不住发了火。
而她调皮嘴硬,还不承认。
照羽一怒之下,便将杳杳关入了不悔涧。
结果饿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巫南渊便着急忙活地跑过去送饭。
杳杳趴在他的背上,听对方慢悠悠回忆着从前的事,一时有些难过。
“如果我还在小时候多好。”
巫南渊听后问她:“你后悔入门昆仑吗?”
杳杳一怔,随后道:“不。”
见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巫南渊心头划过一丝烦闷的情绪,他轻轻叹息:“那你后悔认识风长老吗?”
“……”杳杳沉默不语。
这个问题,其实她之前从未想过,在杳杳心中,认识了就是认识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做些假设,完全没有必要。
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她从未后悔过。
一念至此,她道:“也不后悔。”
“……”巫南渊无言片刻,才道,“原来是这样。”
“其实我都明白的,”杳杳语气低落,“他一直想把我推开,或者说他一直在把所有人推开,当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纵然我师父与他朝夕相处,更是风霭的同门,风疏痕也并未想将他卷入事件中。那些高远的、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他永远一个人去做,所以当我加入的意愿格外强烈时,他也……”她的语气顿了顿,“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如此,他的事情,同样也是我的事情。”
“关乎昆仑、关乎正法风,”杳杳道,“我没有置身事外,让他一人涉险的道理。”
巫南渊沉默不语,随后他道:“不想这些烦心事了。”
耳畔是温柔的风声,杳杳很安心地将额头靠在对方的肩上:“等到前面那个小亭子的时候,就停下来吧。”
虽然看不见,但是后山这条路他们二人从小不知走了多少次,小的时候虽然也经常磕碰受伤,但杳杳也还是非要闹着出去玩,往往到那个时候,巫南渊便会背着她,他们一同到后山的这个秘密大本营来。
虽然没了游香,但杳杳身上也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像是从那颗桃种中散发出来的一样。
巫南渊一步一步走着,有些舍不得停下。
又过了一阵,他们才停下:“到了。”
“我想下去,看看玉凰山。”杳杳心知,这虽然是个无理要求,但对方也一定会同意。
于是巫南渊点点头,俯身将她放在亭子的椅凳上,而后解下自己的黑色外袍,为杳杳披好。
这里风大,小的时候他们来这里玩,杳杳总会被风吹得受寒。
面前是玉凰山金殿的全貌,从这里能越过层峦险峰,一直窥见南境的整个模样,而若是叫照羽他们目力好的来看,则可以一直看到绵延的昆仑山脉:在层叠的乱云之后,雪山如巨兽脊背一样的山势,会如世界尽头一般缓缓出现在眼前。
杳杳什么都看不到,在纱布的包裹之下,她连基本的光都感觉不到。
“会好起来的,”察觉到身旁少女的黯然,巫南渊伸手拍了拍她,“等你好了之后,我便去向陛下要回绡寒,你就可以继续练剑了。”
闻言,杳杳却低下头:“我不想练剑了,现在我的剑法,几乎全部都是风疏痕教的。”
巫南渊道:“那不妨来学医术。”
杳杳:“…………你认真的吗?”
巫南渊声音带笑:“自然是玩笑话了。”
“……”杳杳仰头冲着他,虽然看不见,但也努力做出一副瞪大眼睛打量对方的模样来,“你怎么也会开玩笑了?”
巫南渊问:“怎么?难道杳杳不喜欢?”
“当然没有!”杳杳立刻道,“我希望你一直开心。”
说罢,她闷闷道:“如果我的眼睛一直好不了了呢?我会不会变成一个盲眼剑修?”
巫南渊并不指出对方片刻前才说了不学剑,而是道:“很快就能好,大约再换两次药就好了。”
“如果我想现在正式开始学五行术……”杳杳问道,“爹会不会觉得我很胡闹?”
巫南渊道:“不会。”
提起这件事,他忽然继续道:“其实这么久以来,你的五行术一直停滞不前,并非是因为心思在剑道上的缘故。”
杳杳好奇道:“那是为何?”
她有些感慨于对方的细腻,此事她不过是在摘星宴上随便提了一嘴,没想到巫南渊却一直记到现在。
“你现在能感觉到什么?”巫南渊问。
杳杳想了想:“风,微风。”
那些蕴含在空中,无处不在的风,杳杳在这几日一感受到有风,变会没来由得觉得心烦意乱。
好像她的世界里除了风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为什么还不下雨呢?
杳杳闷闷地想。
“错,”巫南渊却轻声道,“你应该感受到的是五行自然。”
“自然中有五行,但却远远不止这么多,金木水火土只是一小部分,还有风雷,阴阳,这些在修者的身体中天生自带,只是有些人会加以运用,有些人不会,”巫南渊道,“你不能用眼睛寻找它们,你要感受。”
感受?
杳杳却并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
“这里有风,而风中也有其他。”巫南渊慢慢引导,让杳杳意识到那些蕴含在风中的气味、雨汽、云霭。
听对方这样说,杳杳开始顺着对方的思路,将自己的灵络顺着五行术流转的顺序,慢慢启动。她还尝试着让自己的意识入潜,神识下沉,不用眼睛,而是用那些存在于体内各处的灵力去感知一切。
巫南渊见她有几分进入状态,便问:“泥土中有树,而树上的是什么?”
“是桃叶——”杳杳开口,一团桃叶夹杂着还未落下的花瓣自他们眼前飞起。
“树下有水,”几乎不必再用对方说,她立刻就学会了举一反三,声音轻快道,“这水通入山中的河流,被土垒阻隔,而土中有……有那些金和铁,”说着,她伸出手,像是要触摸什么一般,“这是风,但风中也会有雷电,还会带来雨水。”
巫南渊在她耳畔轻轻道:“那试着控制它们。”
杳杳立刻凝神运气,然而却忍不住皱起眉:“我……我没有力气,而且眼睛疼。”
“那不要继续了,”巫南渊道,“毕竟你的伤还没好。”
“不,我再试试……”杳杳却有几分固执地伸出手指,低声喃喃,“我再试试。”
下一刻,一朵几乎已经开败的桃花被她的指尖吸引来,如同被什么牵着一般起先是绕着他们二人打转,而后,在一股莫名灵力的指引之下,这朵花瓣已经卷曲枯黄,没有任何美感的桃花却忽然变了模样:它获得了水分,重新舒展,在风中轻轻浮动,花瓣柔嫩欲滴,甚至像是刚刚张扬绽放一样。
花的清新气息袭来,一如早春那样,充满着万物生长的生命力。
杳杳忽然觉得自己灵台一片清明,哪怕是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够感知到五行的存在。
而后,她趁着自己内息澎湃,灵力汹涌之时,忽然伸手招来桃枝,然后猛地对着侧方一划——
片刻的寂静之后,杳杳问道:“南渊,发生了什么?”
“……”巫南渊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讶和叹息,“满树的花开了。”
他道:“你竟然可以逆春行术。”
“那是什么?”杳杳好奇地问。
巫南渊道:“就是在这个季节过去之后,让它重新回来。”
“也许是桃种的缘故,”杳杳忍不住猜测,“自从我戴上它,便可以偶然如此。”
巫南渊闻言不语。
杳杳忍不住问:“南渊,你五行术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做药修啊?”
巫南渊轻轻笑了,而后摸了摸她的头。
其实这个问题照羽早已问过,那时候他还小,并没有打算,他的师父是个天底下绝无仅有的丹修,但却并没有传授给他什么丹修的典籍,而是让自己这徒弟独立看书,自由发展。
于是在玉凰山借住的那几年,照羽便担负起了管教孩子的责任。
“南渊,你若是潜心研究五行术,也一定是个登峰造极的符修,没必要非囿于草木之间。”
这是照羽在见过巫南渊十三岁以五行术杀妖兽时所说的话。
但巫南渊却回答道:“总要有人照顾杳杳。”
照羽听后一时无言,但也没有过多阻拦。
想起曾经的旧事,巫南渊忽然道:“杳杳,等你伤好,陪我回药王谷一趟吧。”
杳杳有几分惊讶:“为何?”
“快到我师父的忌日了,”他道,“我不想独自去看她。”
想到爹曾经与自己说的,杳杳立刻了然,而后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