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 >阿梨 > 第24章 章二十四

第24章 章二十四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薛延挟着风冲进屋里的时候, 阿梨正捧着碗靠在枕头上喝粥。她长发被简单束起,垂在肩侧, 苍白脸颊上映着晕晕烛光,但还是衬不出半丝血色。

从昨晚到现在, 阿梨几乎滴米未进,连捏着勺子的力气都快没了,冯氏给她煮了粥,熬得烂烂糯糯的, 哄劝着说了好半晌,阿梨才肯喝。她是真的没胃口, 喉咙里胀胀似塞了团棉花,连米中都能闻出腥味。

一碗白米粥, 阿梨喝得小心翼翼,但只吃了三口, 还是吐了。

瓷碗被掀翻, 里头东西洒了一地, 阿梨用手捂着腹,腰背弯的快要垂到地面,低低地咳嗽。

薛延愣在门口, 直到冯氏惊呼一声去拍她的背, 才反应过来, 疾奔过去。他将阿梨搂在怀里, 察觉到手心滚烫温度, 觉得自己的唇都是僵的。

伸手抹掉她嘴角的粥渍, 薛延的指尖在颤,哑声问,“阿梨,你怎么这样了啊?”

明明才一日时间都未到。

她昨晚还温温笑着给他剥瓜子,怎么现在却苍白的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阿梨半阖着眼,手拢进袖子里,像只猫儿一样往他怀里钻,声音小的像是蚊蚋,“薛延,我冷。”

“乖,咱们去找大夫。”听见她的声音,薛延终于从那股心惊胆战中镇定下来,他单手揽着阿梨的肩,探身将搭在椅背上的衣裳扯过来,往她身上套。

刚穿了一半,薛延皱眉,转身问冯氏,“阿嬷,有厚点的衣裳没?”

冯氏忙忙点头,跑过去箱子里翻,她动作又急又快,上层的衣裳根本来不及好好规整摆在一边,俱都扔在地上,好不容易找出件冬日穿的袄子,给薛延递过去。阿梨一直温顺伏在他肩头,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别睡。”薛延搓搓她的脸,边利落地给她穿衣裳,边低低哄着,“阿梨乖,咱们到了医馆再睡,你这样会着凉。”

棉衣再厚,刚穿上时候内里也是凉的,阿梨打了个哆嗦,她微微睁开眼,双手握住薛延的,带着微微哭意,“薛延,我还是冷。”

她这样哭,薛延的心都要碎了。

他蹲下来,用指尖抹去阿梨眼下的泪,轻轻道,“别哭。”

阿梨红着眼睛看他,唇干裂出了些血,她舔了一下,润不起来。很疼,但她也没再哭了。

薛延闭一下眼,咬着牙才能将心头那股酸疼扛过去,转身背向她道,“趴上来。”

阿梨将胳膊搭上去,但她累极了,抱不紧,薛延攥着她的手腕和脚腕,斟酌着力道怕她疼,站起来那一刻,薛延有些懵。阿梨比他想象中还要轻得多。

冯氏从另一个屋子跑进来,手里拿着个钱袋子,塞到薛延怀里,道,“这是咱家里全部的钱了,你先拿着,若是不够的话,我再去你赵大娘家借一些。”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摸摸阿梨脸蛋,说,“快去罢,别等医馆关了门,我留在家里再煮些粥,待会给你们送过去,不吃饭怎么能行。”

薛延点头,说好。

偏头时,薛延忽然瞧见蹲在墙角的阿黄,它仰着脑袋,头一回完整地露出了两只眼,像对儿黑曜石,一眨不眨盯着他们在的方向。薛延的脚步顿了一下。

踏出家门的时候,天已经近乎全黑了,两边树影黑峻峻,小路蜿蜒着向前,好似通向天边的月亮。

已是下旬,明月缺了个口儿,弯弯挂着,染出一点点冰冷清晖。

薛延捏了捏阿梨的指肚,低声道,“别睡。”

她身子像裹了火一样烫,指头却冰冰凉凉的,薛延唤了好几声,她才终于有了回应。

阿梨问,“薛延,我是不是太重了,你累不累?”

薛延抿着唇,勉强笑了下,说,“你轻着呢,我能背着你绕着山坡跑一圈都不腿酸,你信不信?”

阿梨将脸埋在他肩窝里,没有回应。

薛延以为她太难受,不想说话,又怕这样背着会让她胃脘更不舒服,干脆停下来换了个姿势,改为抱着。两人脸颊相贴,薛延将她的手臂缠在自己颈上,手搂着她的腰。

即便穿的那样厚了,阿梨摸起来却还是单单薄薄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得走。

薛延掐掐她下巴,与她说,“你这样可不行的,等病好了后得连着给你吃上半个月的肉,得养的圆一点。”

阿梨睁着眼睛看他,虚弱弯出个笑,却还是一声不吭。

薛延没来由地觉着一阵心慌。

一阵风吹过来,她颊边碎发被撩起,薛延空出一只手将那缕发拨到阿梨耳后,她瑟缩一下,小声说,“痒。”

薛延将她搂得更紧些,心里松了口气,暗暗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夜路寂静而冷清,偶有鸟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恍恍惚惚的,薛延似是觉得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阿梨缩在他怀里,小口倒着气儿,碎碎与薛延说话,她声音很小,薛延要仔细分辨才听得清。

她说,“我还没给你做过桂花小圆子吃呢。”

薛延道,“等你病好了再做,你做多少我便就吃多少。”

阿梨吸吸鼻子,“可是要等到桂花开,那要九月份,现在还不到五月,还有好久啊。”

薛延嗓子哑哑,“不久,时间快得很,一晃就到了。”

阿梨似是没听见,又重复了遍,“真的还有好久。”

薛延摸摸她脸颊,柔声道,“没几个月的,荷花谢了,桂花就要开了,到时候咱们不仅包小圆子,还要去采花酿酒。我带你去城西小河钓鲤鱼吃,我还记着你那日做的糖醋鱼,特别香。”

阿梨的声音极轻极轻,被风一吹便就散了,“可是薛延,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得到了……”

薛延问,“你说什么?”

阿梨闭上眼,将脸埋进自己的臂间,泪不知不觉化开,她哭得无声无息。

薛延没有再问。

那时候,薛延还在在心里祈祷着这只是些小病小痛,养过了就好了。

他不知道,阿梨的世界已经成了一片空茫,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

到了汇药堂,那里难得还灯火通明,伙计正抱着扫帚慢条斯理地扫地,整个屋子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那不是什么好味道,闻起来苦而沉,平常人许是会觉得能静心安神,但若是生了病的人闻着,心都要提起来。

门口坐着的是上次给冯氏看病的姜大夫,他似是刚忙完,还在吃着饭,听见响动声后稍抬了下头,问,“什么病?”他还记得阿梨,没等薛延说话便就放了筷子站起来,问,“哟,这是怎么了?”

薛延急急道,“发了热,烧得狠了,大夫您快些给瞧一瞧。”

姜大夫挽了挽袖子,指着一旁诊台,“到那里去。”

那是方狭小空间,旁边挡着一丛种在花盆里的翠竹,架子上摆满烛台,倒是明亮。阿梨被薛延扶着坐好,她捂唇咳了两声,而后将腕子搭在脉枕上,由着大夫去摆弄。

安静的时光极为难捱,她心中又闷又乱,目光找不到焦点,过了好久,才终于落到自己膝盖布料上。那上面不知怎的染了团脏污,浊浊的一大团,与淡淡青色相衬显得格格不入,阿梨用手指去抚,擦不掉。

无用功,但她还是忍不住去做,轻轻地、一遍遍去抚。

阿梨察觉到姜大夫在她的腕上换了几个位置,停留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最后离开了。

她头晕晕沉沉,却又觉得自己轻飘飘,想说句话,但嗓子干的像是口涸了的水井,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薛延问,“大夫,怎么样?”

姜大夫抬手摸摸阿梨的额,摇头道,“不是太好。”他皱着眉,又问,“小姑娘,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薛延将视线转向阿梨的脸,但她就只是垂着眸子坐在那里,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薛延觉得全身的血都一点点冷下去,他试探着唤了句,“阿梨?”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薛延艰涩咽了口唾沫,将身子矮下去,又连着唤了几声她的名字。可任凭他说的再大声,阿梨都只是像尊瓷娃娃一样,安静而脆弱。

薛延眼底渐红,他扶住阿梨的肩膀,声音哑的不成样子,“阿梨,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阿梨茫然地抬起头,她不知所以,但看见薛延眼角有泪,吃力地抬手为他擦了一下。

薛延攥住她腕子,将她的手掌贴向自己面颊,几近绝望,“阿梨,你和我说句话啊。”

姜大夫叹气着摇摇头,拦了他的动作,问,“她识的字吗?”

薛延头都未偏,只顾盯着阿梨瞧,哑声回答,“识得。”

姜大夫颔首,握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可听物?”,后递到阿梨手里。

明明在心中已经知道结果,但薛延还是忍不住心中存一丝侥幸,直至他看见阿梨捏着纸,缓缓地摇头。

那一瞬,薛延觉得天都塌了。

烛火把房子照得明亮,墙角的药柜黑漆漆的,有个小药童正攀着梯子往上爬,嘴里念叨着“当归一钱,熟地二钱,黄芪……噢,也是一钱……”

他呆呆站在那,眼前一切都变得虚幻,只剩一个阿梨。她仰着脸,神情平静而温和,没哭也没闹,手搭在膝盖上,指头纤细,白的恍若透明。

薛延喉咙胀痛,觉得不真实。

明明昨晚他还说要带着她去宁安的,早上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但现在,怎么什么都变了呢?

这样的无能为力让他觉得心拧成一团,快要搅成了汁。

他不知道自己在流泪,直到阿梨攥住他的手指,低低道,“薛延,你不要哭。”

薛延下意识开口唤她的名字,但又想起她听不见了,心都缩起来。

他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只几个喘息而已,阿梨却察觉到脖颈一片湿热。

她被烫的颤了下,咬咬唇,又说,“薛延你别哭,说不定明日一早就好了呢,没什么事的,我也不疼。以往不也有这样的时候?只是这次时间稍长了些罢了,没关系的,”

她太懂事,所以更要人心疼。

薛延用手扣着她后脑,心尖的位置一缩一缩地痛,喃喃唤了句,“阿梨……”

饶是见惯生死,这样场景也还是太让人觉得心酸。姜大夫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医术实在有限,治不了这样的病,先开副方子把烧退了吧,至于耳病,你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薛延抱着阿梨,一刻也不敢松手,生怕她忽的就不见了,他僵硬地点点头,道,“麻烦大夫了。”说完,他又着急接了句,“药选贵些的,我们不差钱的,有用就好。”

姜大夫拍拍他的肩,蔼声道,“那边有铺软塌,带着小姑娘去歇歇罢,喝了药再走。”

薛延说好。他珍护倍至地将阿梨抱起来,连走太快都不敢,怕风惊扰了她。

路过一丛吊兰,细细的长条叶子,被擦的光亮亮,柔软地垂下来,中间似有若无地隐者一朵嫩白的小花。那花长得极小,颤颤巍巍悬着,像是稍微被风一吹就会凋萎下来。

阿梨抬手去碰了下,柔的像是在抚摸丝缎。她眨了眨眼,歪着头枕在薛延肩上,轻声道,“我想睡了。”

薛延将她放在榻上,又扯过毯子盖住她身子,坐到一边拉着她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我守着你。”

阿梨笑了,说,“那我便就安心了。”

薛延笑不出,他忽然觉得命运太残忍。

当年薛家破败,他接连失去祖父,失去爹娘,失去一切,那时他成日里醉生梦死,认定了上天可笑。但是他毕竟走偏做错过,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薛延还能给自己找个由头,说这是老天看不下去给他个警醒,要他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可是阿梨又做错了什么呢?她那样好,为什么还是要经历这些。

薛延掩面,他哭不出泪,但心在滴血。他都已经想要往正路走了,他甚至还想过,如果下些功夫在书本上,说不定能考个功名,实在不行便就去做生意,他走南闯北见过那么多世面,总能将买卖做起来的。而等以后有了积蓄,便就买个宅子住,养家糊口这样的事还是要男人来做,他有信心给阿嬷和阿梨一个看得到光的未来。

他都计划的好好的了,可还没来得及与阿梨说,她便就再也听不到了。

薛延不敢去想,她那么瘦弱的一个女孩子,得要多大的勇气,才能面对这样一个无声的世界。

阿梨睡着了。

她微微侧着头,呼吸平稳绵长,肌肤如瓷,柔婉的像是副画儿。

有人抬了一扇小屏风过来,挡在榻前,山水画,磅礴大气,入目尽是苍茫。屏风只有半人高,只能挡住小半的光,薛延牵着阿梨的手,头往后靠在墙壁上,脑中混混沌沌想着事,不知不觉竟然睡着。

他做了个梦,很短,是阿梨来家的那个晚上。

她穿着阿嬷的旧袄子,小脸莹白白,蹲在地上温酒,满屋子都是桂花的香气。他闯进去,将阿梨吓了一跳,她惴惴不安像只兔子,捧着酒瓶与他说,“你便就先歇着吧,我去厨房找阿嬷来。”吴侬软语,唇角浅浅梨涡。

薛延像是游离在这世界之外,他站在一边,看着梦中的那个自己抢了阿梨手中的瓷瓶,狠狠掷在墙上,骂她“滚”。

薛延想要阻止,但是一切都不受他控制,这个梦如同记忆的回放,让他清楚地看见自己以前有多糟糕、有多坏。

他看着阿梨手抚着心口,被他骂的慢慢红了眼眶……

薛延悔的像是要死了一样。

薛延想,如果还能回到最开始的那一天,他打死也不会在阿梨还听得见的时候,对她说那么多难听的话。

这个梦一点也不好。

再醒过来的时候,薛延盯着壁上的那点烛火,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恍惚中,他好似还处在家中的那方暖炕上,喝酒喝得头晕眼花,阿梨站在一边,很轻柔地哄他喝蜂蜜水,她脾气总是很好,无论他多过分,也不会凶。

薛延第一次这样恨自己。他甚至自虐般地开始想,如果当初他不那么混,阿梨没有那样劳累辛苦,是不是也不会病成这样?

如果现在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是他,那就好了。

旁边地上有个药童用来挑药材的小马扎,薛延把它搬过来,他坐上去,高度正好,恰面对着阿梨的脸。薛延端着茶杯,用指头蘸着温水,轻柔地往她干裂的唇上涂,他做的很小心,似是穷尽了毕生的温柔。

屏风后自成一方天地,屋内安静,只有药童抓药时候的窸窸窣窣,和烛火偶尔炸开的声音。这样的环境中,脚步声响起的极为突兀,里间慌慌张张跑出来个年轻大夫,唤道,“师傅,师傅,那胡公子淌了鼻血了!”

姜大夫正往嘴里扒最后一口冷饭,闻言,急忙忙站起来,问,“好好的,怎么就流血了,可是哪里出了内伤?”

年轻大夫说,“不是,就只皮肉伤而已,但是他吃多了参片。”

姜大夫皱眉,掸掸袍子往内屋走,问,“吃了多少?”

那大夫掰着手指算了算,道,“四片半罢。”

“胡闹!”姜大夫气得胡子要翘起来,“你也不怕给他吃晕过去!”

年轻大夫唉声叹气,“不是我要给他吃的,胡公子他来抢的。”

胡公子。薛延微微偏头,看向二人走去的方向,神情莫名。

阿梨嘤咛一声,似是觉得冷了,往毯子底下又缩了缩。薛延忙转回头,将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脸。

阿梨蹙着的眉渐渐松开,又沉沉睡去。

里间的吵闹声还在继续,大多是胡安和在据理力争。

他道,“吃几片参又怎了,我又不是不给钱。这东西对身子好,我昨日损了元气,是该好好补补的。”

姜大夫无可奈何地劝,“凡事总要有个度,人参再好,吃多了也是毒,何况你是皮肉伤,抹几天药便也就好了,没什么大碍的。若是你觉得身子虚,我便再给你开几味补气血的药,你喝那个便成。”

胡安和拧着眉,“人参不补气血吗?”

姜大夫有些生气,“我说过,凡事有个度。”

胡安和是个惜命人,平时好说话,一遇见关乎他性命的事便开始胡搅蛮缠,又道,“我多补些,把以后几年的份儿给带出来,岂不是一劳永逸?”

年轻大夫左右看看,想要打个圆场,胡安和又“嘶”的一声,问,“姜大夫,您快来帮我瞧瞧,我这鼻血怎么就止不住了?失了这么多血,我得再吃多少参片才能补得回来。”

姜大夫一甩袖子出了门,恨铁不成钢道,“你便就吃罢,吃罢,我也懒得管你!”

而后便又是胡安和一阵手忙脚乱的噼里啪啦,年轻大夫追着他按迎香穴,急急说,“胡公子,你先躺下,别到处转了,我跟不上!”

过了约莫半刻钟,胡安和终于捂着鼻子走出来。他现在浑身火烧火燎,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身边一个小厮扶着,本是想直接回家的,但眼角一瞥,就见着了坐在一边的薛延。

他先是不敢相信,但仔细打量过后,眼睛猛地一亮,迈了步子就走过去,唤了声,“薛延?”

薛延只顾盯着阿梨的眉眼瞧,理都没理胡安和。

胡安和一生气,鼻血又窜出来点,他拿手指着薛延鼻子,怒道,“你昨日为何打我?”

薛延不耐烦低斥,“小声点!”

“我爹都不曾打过我,你倒好,还套了个麻袋。”胡安和气冲冲坐下,又说,“我都与你说过,那事不是我做的,你偏偏不听,怎样,牢饭好吃吗?你这次是运气好,若有下次,我非逮着你扒了你的皮。”

他仰着头摸了把鼻孔,见没了血迹,有些高兴,说,“我找人查过了,那事是侯才良做的,我定饶不得他。”

他转头,“也饶不得你!”

胡安和狠话撂完,本已做好准备与薛延大打出手,但他却一句话没有。

他一愣,问,“薛四少,你不会已是忍辱负重到这样了吧?”

“胡安和。”薛延忽然低低叫了声他名字。

胡安和下意识答了句,“唉,我在。”话音落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多掉面子,他脸一沉,又想扳一局回来。

但不待他出声,薛延又道,“趁着我现在不想动手,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他终于抬头,眼里一片猩红,目光沉得可怕,“别等老子跟你玩命儿。”

胡安和咽了口唾沫,这才注意安静躺在榻上的阿梨,她身上盖着薛延的外衫,袖子长长垂到地面,更显得纤柔脆弱。他眨眨眼,问,“阿梨病了?”

薛延冷眼看过去,哑着嗓子道,“阿梨是你能叫的?”

胡安和被他这一瞪,浑身燥热都散了不少,他唇动动,问,“那……小娘子?”

他觉得薛延看他的眼神像是能撕了他的嘴。

一时尴尬。

旁边小厮上前一步,问胡安和要不要现在回府,胡安和思索一会,摆了摆手,道,“等等再说。”他坐在一边冷凳子上,闻着从炉火间传来的股股药香,一时间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非要待在这。

若说是为了羞辱薛延,他还真是不敢再张那个口了,但若是不为了这个,他怎么就舍不得走了?

不知过多久,药童端着煎好的药过来放在一旁小几上,道了句,“薛公子,药好了,要趁热喝的。”薛延应了声。

那药的味道涩得很,胡安和皱皱鼻子,问,“这药闻起来怎么那么怪?”

药童说,“加了灵磁石和朱砂,对耳朵好。”

什么耳朵?胡安和一时没缓过味来。他想再问一遍,但那药童已经走了。薛延轻轻拍了拍阿梨的手将她唤醒,又扶她半坐起来,用勺子将药一口口喂给她。

阿梨温顺饮下,没喝几口,瞧见对面的胡安和,愣怔一瞬。

胡安和呆呆地摆了摆手,与她打了个招呼,转而想起什么,又急急说,“阿梨,那日我真的没要砸你的摊子,那是个误会,误会还是要说开的好。”

阿梨只看他嘴皮子动来动去,她没理,又垂下头去喝药。

过好一会,胡安和眉毛扭成一个结儿,恨恨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都什么狗脾气。”

那边,药童又转身折回来,与薛延道,“我师傅刚要我转达您,宁安有个回春堂,到那里瞧瞧,说不准有办法。”

薛延摸摸阿梨的发,低声说,“谢过。”

药童叹了口气,站在一边看了阿梨一会,嘟囔着,“这么好看的姐姐,真可惜……”

胡安和云里雾里搞不清楚,但也没人理他。他觉得恼火,又想起刚才自己这一通热脸贴冷屁股,更为生气,招手就要带着小厮走,哪成想急火火刚出了门就撞上一个人。

他往后退了步,刚想要骂人,却认出那是冯氏,堪堪闭了嘴。

冯氏也还记得他,眼睛瞪大一瞬。

胡安和头都胀了一圈,他按着鼻梁,又解释一遍,“大娘,那日你家的摊子……”不是我让人砸的。

冯氏哪有心思听他啰嗦,没等胡安和说完便就绕开了他,忙忙去找阿梨。她手里提着食盒,问了句“阿梨好些了吗”,就要将粥盛出来。

米粥白糯糯,上面一层粘稠粥油,冯氏絮絮念着说,“我还煮了三个蛋,就算不想吃粥,也总要吃个蛋,要不然亏了的身子怎么补回来?”

薛延看着冯氏被食盒勒出红痕的手,眼里酸涩,一时不知该怎么与她解释。

可该说还是得说,总是瞒不过去的。

阿梨听不见声音,但看着冯氏一点点敛起的笑容,渐红的眼眶,也知道薛延在说什么。她喉头发苦,但又受不得这样压抑气氛蔓延,往前探身拉住冯氏的手,温温道,“阿嬷你不要急,我觉着好多了。”

顿一顿,阿梨又笑道,“阿嬷,我想吃你炖的粥了。”

冯氏的眼泪接连顺着颊边往下淌,她上前抱住阿梨的肩,哭着道,“我这么好的闺女儿,怎么就这么苦命呢?”冯氏闭紧眼,一遍遍重复着,“凭什么啊,凭什么要这样啊!”

薛延站在一边,拳头垂在身侧,紧了又松,最后轻轻拍了拍冯氏的背,说,“阿嬷,你别哭,你哭着,阿梨就更难受了。”

冯氏慢慢抬头,缓了好一会,她抹了把泪,低声说,“不哭了,哭又有什么用。日子总要过,咱们就算倾家荡产也得治。”

薛延长长呼出一口气,上前抱住两人的肩。

胡安和傻呆呆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愣着说不出话。他忽然也觉得鼻子酸了。

冯氏揉揉阿梨的脸,也挤出个笑,说,“阿梨乖,没事的,只要咱们家还在,哪里有什么度不过去的坎儿。”她知道阿梨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又重复一遍,“咱们心在一起,没什么过不去的,你好好的,谁都不会抛下你的。”

薛延抿唇,心疼的像是钝刀割肉。他终于知道什么是一个家,什么是担当,却是用这种几近惨烈的方式。

薛延说,“阿嬷,我今晚带着阿梨去宁安。”

冯氏说好,过一会,她又抬头问,“这个点儿了,哪里去找车?”

薛延眉头皱了皱,还未开口,就听旁边传来句软软趴趴的声音,“要不然,去我家里弄一辆马车吧。”

薛延回头,见是胡安和在说话,有些意外。

胡安和撇撇唇,道,“你可别误会,咱们一码归一码,我还是恨你,你五年前骂过我一场,昨天又打了我一顿,这仇咱们一辈子完不了。但我和阿梨无仇无怨,这事我见着了,总不能放手不管,那多缺德。”

他嘟囔着,“我爹好歹也是这的父母官……”

薛延沉沉看着他,好半晌没说话,最后忽而上前一步。胡安和下意识往后躲开,却被拍了拍肩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薛延,听他极为郑重地朝他道了句谢。

胡安和忽然觉得晕乎乎的。

而待他再缓过神来,已经带着小厮行往回家备马车的路上了。风吹的胡安和脑门一阵冰凉,他打了自己一巴掌,低低地骂自己贱皮骨,当初一时受薛延的气,现在一辈子都翻不回身来了。

窝囊!

两个时辰后,一辆马车驶上陇县官道,劈开夜色向南而去。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