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殷旬看向四周, 天上地下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这里是……
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锁链拴着。
是谁绑住了自己……
他试着拽了拽链子,却发现铁链异常坚固, 自己根本拉不动, 只能带动锁链发出泠泠的声音。奇怪的是, 自己似乎没有知觉, 不管殷旬怎么动作身体都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这熟悉的黑暗让他明白, 自己是彻底失去身体控制了。从前每次失控时, 就是这幅场景,自己被锁在自己的意识里, 等完全清醒过来时,外面已是血流成河。
他冷静下来,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天界派人来追杀自己, 自己因为怕毁了烟花儿的树, 所以逃出了院子。
被那几个天族刺激后, 自己的魔力似乎失控了。然后……然后殷旬就没有了意识。
等等!
殷旬猛地睁眼,那他的身体怎么样了?烟花儿呢?
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逃了出去?烟花儿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了么?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身体的控制?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殷旬难耐地甩头,所能看见的只有无边无尽的虚无黑暗。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殷旬近乎放弃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微弱的光芒。
他眯着眼睛望去,紧接着身上传来了巨大的痛感。
殷旬微愣, 视线中出现了女子熟悉的面孔……和不熟悉的神色。
那张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狠绝, 殷旬还未完全恢复控制的身体被女子扼住脖子重重地从山上往下压去。
好痛……
背部擦在粗糙嶙峋的山石上, 脖子被掐得无法呼吸。
最刺眼的是, 女子脸上冰冷狠戾的表情。
烟花儿……
殷旬愣怔着,这是要…杀了他么……
刚这么想着,左肩一痛,他勉强瞥去,只见漆黑的刀鞘深深的打进自己肩胛里。
被扼住的脖子让男人白皙的脸变得紫红,无法呼吸而带起大脑一阵阵的眩晕。
他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状况,却只能看见女子眼中一片狠绝。
左肩……打偏了么……
那么本来是想刺进什么地方呢……
殷旬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后,又回到了无尽黑暗中的锁链之中。
黑暗吞噬着其中的殷旬,那一身的月牙白在庞大浩瀚的黑暗里根本不足为道,很快就被虚无吞没。
他静静地站在锁链中,低垂着头。过了许久后才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真是太愚蠢了……
魔族就该有魔族的样子,就连最低级的魔兽都知道该避着天族走。他怎么会生出和天神在一起的心思。
真是太荒谬了。
一直护着自己,那也不过是仅仅因为自己从来没在她面前做过坏事不是么。一旦露出本性,她照样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就像从前杀死所有嗜血的魔族一样。
呵,魔族居然想和弑魔将军在一起。
这真是殷旬有史以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初代的教训还不够么,那样曾经亲于兄弟的鸣阡鹤,还不是会不由分说地斩下夏挚炎的头颅。
鸣烟铧作为那个人的得意弟子,又怎么会对自己手软。
殷旬,你还真是天真幼稚,居然还在等着那个人救自己上岸。
他闭了闭眼,失去意识前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烟花儿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那个人,虽然常常冷着一张脸被人说是石头,可她同时也是三界之中最温柔最敏锐的女孩,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反击而对一下子就对自己失望。
烟花儿…是可以理解他的……
烟花儿…是不会怪他的……
“哈……哈哈哈……”被锁链栓着的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由小及大,最后居然染上了疯癫的意味。
理解?帮助?
别闹了。
天界的战神巴不得砍下他的头祭天,怎么可能放过自己这个恶心的魔族。
鸣烟铧……既然你一开始就没打算站在我这边,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摆出那种温柔的姿态。
是啊,你是没错,错的是我。
一开始你就警告过我了,“如果你作恶,我会拦你。”
我怎么会……怎么会就这样忘记了呢。在你心里,永远偏向的是天界,是众神。一个对立的魔族算什么,一个普通的朋友算什么!
我知道的……我明白的……
殷旬对你来说不足为道,殷旬对你来说并非绝对,殷旬对你来说……只是不得不担负的诺言罢了。
所以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么,让你滚回你的天界别再来找我了!为什么你要一次次地赶来给我那破碎的希望!为什么你就不能利索一点斩断我无聊的妄想!为什么你要用那样耀眼的姿态出现在我的世界!
男子咬着牙,碧色的眼睛爆出血丝。
他恶狠狠地望着前方的黑暗,仿佛恨不得将谁喝血啖肉一般。
鸣烟铧……
你真是虚伪的让我恶心。
不,殷旬,你也一样让我觉得恶心。
黑暗之中,连最后挣扎锁链的声音也消失殆尽。
这里是真正的荒芜,这里是真正的虚空。
……
鸣烟铧瞳孔微缩,面前刚刚被她打倒在地的男人仿佛忽然被注入了什么力量一般,忽的窜了起来。
锋利的尖爪刺穿了女子的左肩,拔.出.来的瞬间带去了一片皮肉。只差一点点便将擦到心脏。
“唔……”
鲜血如泉涌,淅沥地洒到地上。经过了大半天高强度的战斗,失去神格的鸣烟铧着实有些支撑不住。
她眼前一片晕黑,看人带了几分重影。
打不过……
下一瞬,长长的马尾被人拉扯着提起来。鸣烟铧挣扎着,却没有半点作用。
男人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带着身体各处都是伤的女子来到了最高的山巅。
他伸出左手,明明肩膀被刀鞘穿出了一个大洞,他却没有痛觉一样的拽着女子的头发伸出了山崖之外。
鸣烟铧吃力地睁眼,对上了那熟悉面容上的绿色眼睛。那眼睛里分不清眼白和瞳孔,只有一片刺眼冰冷的绿芒。
风呼啸而过,只要男人松手,鸣烟铧便会坠落下去。不巧的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飞行御空的力气了。
察觉到主人危险的惊蛰嗡嗡地想要出鞘,却被女子的右手抵住,无法弹出。
远处的月玲捂着唇,蹙眉道,“我真不懂,神君为什么不肯拔刀。”
弥笙箫瞥了眼她,没有说话。
那双金色的兽瞳里没有喜怒。
真是软弱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打算出全力么。
失去理智的殷旬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殷旬了,鸣烟铧还在等什么呢。这种等待殷旬恢复理智的希望会不会太渺茫了一点?
她就不怕殷旬在恢复理智前先杀了她么。
不对,已经要被杀了啊神君。
您那无所谓的善良还是收一收吧,否则在场可没有人能帮你阻止这头名为殷旬的野兽啊。
山巅之上的男人五指轻轻松开,伴着飒飒地凛风,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女子朝山下坠去。
她半睁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被血凝得睁不开,看不清男人的面容。望着那山顶上愈来愈远离自己男人,却有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
放手吧,鸣烟铧。”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这么活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想做的都做了,不想做的也做了,没什么了。”
“但你不同,你还有师父兄长朋友。鸣烟铧,你不能止步在这里。”
放手吧……
不!
女子恍惚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黑眸灼灼地望向山上的男人。
想做的都做了?区区几万年的寿命,也敢在云灵山上妄论生死。
殷旬,你还早得很!
“吼——!”
震天的龙吟从远处响起,下一瞬,鸣烟铧只觉不断坠落的身体被什么抓住,巨大的赤红色身影带着自己逃离了这里。
她抬头,看见恢复龙形的凌悦玥抓着自己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混蛋!”小龙女把人小心翼翼地丢到地上,自己变回了人形,手忙脚乱地给她喂药。“都说了让你拔刀、拔刀、拔刀啊!”
她夺过鸣烟铧手里的惊蛰,猛地用力将长刀抽出,把那刀鞘狠狠地扔开。
“都被人按在地上揍了你还耍什么威风!平时也没见你多么心慈手软,你是被夺舍了吗混蛋!我们的战神就是要拿着长刀才…”
哭喊的声音猛地一顿生生停下,凌悦玥不可置信地看向手里的惊蛰。
刀身纤细笔直,背部比刃部略宽,是典型的环首刀。唯一不同的是,刃部微平,根本就没有开刃!
“钝、钝的……”她愣愣地看着手里没有开刃的长刀,长久忘了动作。
远处的魔族也皆是一脸震惊。谁能想得到,这把天界战神手里让人闻风丧胆的长刀,竟然从未被开过刃。
鸣烟铧手里的长刀,向来是势如破竹霸道凌厉的。被誉为弑魔将军的长刀上,不知道饮过多少恶魔的鲜血。可是从来没有人想得到,这把刀居然没有被开刃。
这根本不能称作是刀,只是一条扁平的铁棍而已。
鸣烟铧由着她动作,沉默地拿过那把出了鞘的长刀。
她踉跄地把自己撑起来,左肩血流不止,腹部头部皆被重伤,肋骨为了保护内脏也裂了几根。
女子转身直直地望着面前满脸泪痕的小姑娘。那双黑眸里沉淀着凌悦玥看不懂的情绪和意味。
“你……”凌悦玥刚刚开口,下一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出去——推向东方。半空中的小龙女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那满身血污的黑衣女子身上,散发出了柔和的万丈金光。
金光并不刺眼,柔柔地照亮一方灰暗的土地。随后,那只存在于鸣烟铧身上的金光蔓延开来,沿着天、魔两界的交界线迅速扩张,只是瞬间便延伸至数千里。
弥笙箫瞳孔收缩,震惊地看着面前仿佛巨大屏障的金光。“那、那是……”
丹皱眉,“那是什么?”
“是御界金幕。”月铃愣怔地开口,“金幕外的生灵进不去,金幕里的生灵也出不来。”
“进不去?”丹猛地转头,看向站在金光前面的女子。
那一身黑衣脏到不能再脏,吸饱了血水后沉甸甸地粘在女子身上。
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重击的女子直不起腰背,她单膝跪在金光前,一手撑地,一手支着一把没有开刃的长刀。血液从身体四处低落在面前的土地上,染红沾湿了几寸黄土。
毫不刺眼反而柔和非常的金光在她身后迅速纵横蔓延,将整个天界温柔地罩了起来。
这样奇异的景象让天界中的众人好奇地抬头,给碧蓝的天空蒙上一层金纱后,使得天穹变得异常美丽漂亮。
韶华的祥云宫里,容想云抬眸,怔怔地望着这副瑰丽的景象。执着扇子的手一顿,女子喃喃道,“多少年了……”
自从十几万年前鸣阡鹤和夏挚炎那一战后,她有多少年没见过这副景象了。
“御界金幕……”她无奈地轻笑,“不愧是你的徒弟。这阵仗可要比你当年要厉害得多了。”
“仙鹤,看来你已经被你徒弟比下去了啊。”
当年的杀戮,两界的宿怨,似乎快要有个结局了。
……
整个天界被一层温柔的金光笼罩着。看似薄如蝉翼,但却有着无以伦比的力量,可以抵御任何攻击。
御界金幕,这一数万年前鸣阡鹤独有的招式再度重现。唯一不同的是,当年鸣阡鹤为了抵挡狂化的夏挚炎,连同自己一起站在了金幕后面。
而这一次金幕的前面不止有恐怖痴狂的魔族,还跪着他们天界的第一战神。
是的,第一战神。独一无二、无人敢凌驾之上的第一战神。
鸣烟铧跪在地上,完全靠着手中的长刀支撑自己。她从没感觉这么筋疲力尽过,现在只要有人过来轻轻推她一下,就能将她推倒在地,并且永远都起不来。
金光和外表柔美的模样截然相反的,狠狠吸取女子身上的精气。
这并非什么强大的招式,以生命之火为代价,是任何上神都能做到的事情。
却也是任何上神都没有尝试过的事情。
漫长的流沙历史里,金光第一次是在鸣阡鹤身上燃起,第二次则是在他的徒弟身上。
似乎有什么隐隐牵动了不可知的线,将场景轮回,慢慢推动着历史向前移去。
天界……
女战神的眼睛蒙上了灰白,她无声地喃喃。
天界……
不能输!
力竭到心痛,鸣烟铧太累了。再没半分力气,那柄长刀浅浅地插进土中,成为她第二根脊柱——第一根大概已经寸寸断裂了。
黑衣黑发的女子单膝跪在交界线上,面前是黑压压一片的魔界大军,身后是万丈金光的天界领土。
这块玄石在生命烛火熄灭之际,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她一开始的模样。
如她还没有化形的时候那般,静静地矗立在天魔交界线上。
将近二十万年,这块刻着烟铧二字的石头哪怕长出了腿,也总是来到天魔各处的交界线,一次又一次地维护着交界线的职责,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的精血平衡着两界。
足够了……整整二十万年,已经久到无人可及了。
二十万年,够了……
失去理智的恶魔很快就发现了疲惫不堪的女战神。他几个纵身,瞬间便来到了自己的仇敌面前。
同样浑身是血的男人癫狂的俯视脚下的女子。那把被他握着整整一个月却滴血未占的长剑缓缓举起。
噗——
剑尖刺入肉体,大战了太久的战神,终于熄灭了瞳孔中的神采。
鸣烟铧,死了。
死在了天魔两界的交界线上,死在了她出生的地方。
这块刻着烟铧二字象征着两界和平的石头,却一生都在为两界的战争而厮杀,最后战死在了自己的出生之地。
这简直是最大的嘲讽。
不……亦或许,她是为了别的什么在厮杀。
不管如何,鸣烟铧死了。而被御界金幕笼罩着的天界,将迎来一段时间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