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内幕
清天山高耸云端, 清天门位于其上。
孔慈换上了孔家祠堂蓝白相间的家服, 身姿挺正跪坐在仲尼祠堂人群中, 拱手,拜下,聆听堂上族叔的教诲。
堂上香雾缭绕, 细嗅, 让孔慈想起了第一坛醉长安中蕴藏的沉沉宫香。
周围不少同辈人盯着孔慈窃窃私语, 不论主家分家、同系旁系,他们的眼神仔细辨认,依稀都能够认出惊色——或是惊惧, 或是惊讶——就是没有单纯的惊喜。
下放十三州多年, 威名不减呢孔善年,孔慈心中自嘲,提笔在金纸上写下文字。
字如其人,重剑无锋, 大巧不工。
这么多年, 孔慈连少年时写就的花里胡哨漂亮字体都放弃了。
孔空空在一旁跪坐叩首, 起身后,怯怯望善年堂叔。
他才几岁, 生下来时, 善年堂叔就已经被贬到十三州去了, 今日一见, 堂叔仪表堂堂风姿卓然, 像是族里姐姐们喜爱的模样。
但不知为何, 孔空空总觉着有点害怕。
可是,有些话有些事,总要争取的,再不去争取的话,就白瞎白掌柜一张好脸送给空空的好酒了。
喏,现在想起来,当时下山品酒随手给银子,上山才知道一坛竹叶青是十两不是一两,这让孔空空坐立难安。
孔空空:呜,想给漂亮的白掌柜送小钱钱。
案几后,族叔语毕,用破纸呼啦的声带开嗓,音色听着像是声带上缠了三四年没咳出来的黄脓痰,只听他道:
“诸位,本心为何?如何明德?”
不待人群窃窃私语,族叔高冷点名孔慈:“善年,你来答。”
孔慈垂首称是,朗声回答道:
“本心为道,明德为治。”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圣言常明。”
族叔:“道为何?”
孔慈:“仁义,格物。”
族叔蹙眉:“格物。”
孔慈不卑不亢道:“是的,格物,格物而致知。”
族叔半晌没说话,片刻后启口:“愿你躬亲求道,常叩本心。”
孔慈拜下,深谢族叔教诲。
周遭人低声议论起来,孔空空歪着脑袋,偷听:
“族长看起来还是不相信孔慈啊。”
“什么?什么不相信啊?孔慈回答的挺好啊,说的我都想鼓掌了。”
“蠢物!当年孔慈公开在祠堂宣讲孟家大义之道,引得清天门上下震惊,你不知道?”
“啥?这孔慈不信仁道?”
“不是不信,是……唉,可能他更信大义之道吧。”说话者语带惋惜,摇头。
孔空空:“……”
仁义,仁和义。
孔孟。
唉,善年堂叔真是胆大包天,孔空空抠着手指头想。
孔慈慢条斯理收拾书具,人群渐渐散去,仲尼祠堂恢复到无人到来的模样,孔圣雕像立在大殿正中,万柱仙香熏然飘飘,他起身负手望孔圣,意味冷漠。
身后一只小手拉拉孔慈袍子,孔慈转身,是三哥的儿子。
“空空,有什么事?”
小仙童脆生问:“善年叔知道山下酒市吗?”
“自是知道的。”
“善年叔喜欢那个州?”
“善年叔都很喜欢。”
“可是空空喜欢豫州,喜欢豫州的白掌柜。”
孔空空算是难得面朝本心,他知道自己这么点年纪,绕话肯定绕不过孔慈,索性直接开门见山。
孔慈笑了,“空空喜欢谁都可以。”
“善年叔下山时,可以帮空空带酒。”
孔空空歪头,嫩嘟嘟脸颊露出笑意,带着点狡黠:“那善年叔可以帮空空带白掌柜来吗?”
孔慈:“叔叔并不认识白掌柜。”
孔空空小手一指:“善年叔,诚于本心为修身第一奥义。”
孔慈笑了笑,不答话。
孔空空接着说:“叔叔你第一天回来,空空和你在更衣房遇见过,你身上的味道清冽甘甜。”
“空空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前几天下山品酒,才知道那是竹叶青味。”
“可是叔叔,白掌柜他们是不久前才来到清天山下呢。”
“从未谋面的人,哪来买的着酒呢?”
孔慈笑道:“也许是我托人买来的?”
“竹叶青虽然日产不多,但是推出时间不短,买着并不是难事。”
孔空空摇头,小啾啾在脑门上蹦蹦跳:“善年叔你又在骗我。”
“这几天竹叶青的名声都快要爆炸了,族里不少哥哥姐姐都托人买了上来。”
“没有一个人身上的味道有你那天浓郁。”
“同一种酒,不同层次的味道,要么是配方改了,要么是浓度不一样。”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能证明善年叔你和白掌柜关系匪浅。”
小家伙肯定地说,像是说服自己似的使劲点头。
孔慈不轻不重拉了一把孩子头上的发髻,轻声问:“有意思。”
“空空见白掌柜想做什么呢?”
听到这话,孔空空面色紧绷:“空空想要告诉白姐姐,祖父看不上竹叶青。”
“祖父想选别的州酒。”
孔慈似是而非答道:“也许白掌柜早就知道了呢。”
孔空空瞪一眼眼前这双面人,“不一样的!这几天竹叶青卖得这么好,朝歌城闻名,祖父还是看不上!”
“叔叔!这都第七天了!”
“叔叔你为啥能提前喝到那么高浓度的竹叶青?这算是恩义啊,叔叔,知恩不报非君子啊!”
小孩子一急,炮仗似的秃噜秃噜说了一大堆。
孔慈:“……”
不愧是三代中最棒的苗子,孔慈心道,逗他:“空空真是善良啊。”
“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去捎带牵动整个孔家。”
孔空空被这无端指责憋得满脸通红,都想跺孔慈的脚丫子:“不一样!”
“山下所有的酒都是为了选出孔家的开山洗髓酒!”
“我都喝过的!竹叶青真的是最好的!”
“既是最好,为何不胜?”
“既是最好,为何不给孔家?”
最好的也未必是最佳选择,人如此,事如此,孔慈心中冷漠道,不过还是安抚侄子几句,结语道:“善年叔记下了,会告诉白掌柜的。”
“空空回去吧。”
孔空空咬着嘴唇,走到大殿门口,走得一步三回头,“善年叔,你要记得啊。”
“你一定要记得啊。”
“一定一定要记得啊!”
孔慈笑道:“我会记得的。”同时掏出传讯灵珠,将方才的对话发给白芙蓉。
……
……
……
山下酒市共七日,前六日星际酒馆总入账超过十万两,特别是后两日白芙蓉摸底城内商户效力爆发,大宗订单如雪片,落进木屋中,乐得白掌柜做梦都能笑醒。
对此,黑森林老住户白福贵何李不咎表示有话说。
白福贵:“我的天哦,在临月城混了大半年才攒了十二万两,这才几天!十万!日哦。”
李不咎:“两脚怪真的都是没见识,跟马蜂似的。”
白芙蓉:“有本事不咎你断了每餐的酒,如何?“
李不咎:“……”
不过,正午收到孔慈的短讯,倒是让白芙蓉心生疑虑。
酒馆众人一边卖酒一边开小会。
白芙蓉接过十两银子,冲李不咎道:“不咎,你怎么看这事?”
李不咎瞪一眼远处蠢蠢欲动的沧州人,冷漠道:“什么怎么看?”
“不要最好的,要名声最大的,孔家人一向如此。”
白福贵凑过来,小声道:“可我们现在就是名声最大的啊。”
阴三峤驮着一大摞酒坛子,低声回复:“我们这个名气,听起来像是暴发户,白福贵。”
大鸟振翅飞过,陈玄商叼着酒坛子含糊道:“可是孔家不怕选到了差的洗髓酒,洗出的小仙童质量不高吗?”
李不咎嗤笑,声音像是公鸡打鸣:“陈玄商你太想当然了。”
“你以为谁的资质都和你一样?”
“这世间,天才少见,那些洗髓的小崽子,别说一成竹叶青了,就是十成——当然了,喝了他们估计会爆——就算十成,三千弟子能多洗出十个化神期吗?”
“不能。”
“洗髓酒是重要,但是,仙童自身的资质才是根本。”
白芙蓉附和:“确实,一个一百分的天才,用差的洗髓酒,顶多能让他筑基洗到九十五分,而资质一般的,五十分洗不到八十分——”
闻此,李不咎面上高冷满意。
白芙蓉常年致力于和他互怼,难得附和一次,李仙鹤打从心底愉快。
谁知后半句就让人不爽了:
“——但是竹叶青能洗出一大批六十分来。”
“构成门派势力最多的,从来都不是顶尖的修真者,还是这些勉强合格的人。”
李不咎:“……”
李不咎冷笑:“如果你见的着当年孔家孔珏一剑开山惊天下时,再说得出这话,我就敬你是条汉子,白芙蓉。”
白芙蓉喝完一碗松花雕解渴,大笑道:
“我本来就不是汉子啊,李不咎。”
“客气啦。”
李不咎:“……”
李不咎一甩袖子,拒绝发表沙雕言论:“所以?你打算用什么损招?”
白芙蓉抿一口白水冲淡嘴里的酒香,麻麻道:
“这话太难听,什么叫损招?”
“说来,倾江南是成名老酒,几成浓度?”
白福贵举手:“五成。”
“龙头醉呢?”
“七成。”
“梨花黄呢?”
“六成。”
“哇,这么说,就咱们竹叶青浓度低。”
白福贵小声嘀咕:“你才知道啊,你不知道最近豫州都怎么说你吗?”
“从不掺水白芙蓉。”
白芙蓉:“……”讽刺我,嘿。
“这就对了。”白掌柜一拍手,“明日开山礼第一日,给我把竹叶青的浓度,翻一倍。”
“次日,再翻。”
“第三日待定。”
李不咎呵斥:“你也不怕喝爆了那些小崽子!”
白芙蓉笑容不改,却话语内容冷漠:“怕什么,我们有醉长安。”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李不咎被堵得没话说,片刻后恶狠狠道:“滑稽!别家也能加倍。”
白芙蓉:“不能,他们最少也是五成酒了,最多加一倍。”再说了,我们还有松花雕!
李不咎听她这话背后窜寒气却心腹火热,寒热夹攻,“看来你很期待那些仙童爆体而亡的现场。”
“孔繁秀饶不了豫州的。”
白芙蓉:“不咎,你是独行者,不懂领头人的想法。”
“只要能多洗出几个七十分修真者。”
“他孔繁秀能倒着回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