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相见
夕阳已经落下, 霞光变成黯淡的紫色, 拂照在玄武的脸上,衬得他肤色惨白灰暗,带着阴生动物的冷气。
阴国师的一句自白,让气氛安静下来。
白芙蓉转过身来,对视阴国师, 心中好笑。
果然,涉及到个体存在性的话题,是个有社会性的生物都没法安然自处的。
“我当然分得清楚。”
“你和他是两个人。”
白芙蓉笑道,神色一派自然。
阴国师眯眼:“你应该知道, 玄武天地间仅此一人。”
“移情作用你最好老老实实收进肚子里。”
“让我发现, 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了。”
白芙蓉举手投降, 笑嘻嘻道:“国师大人, 您看我像那二八年华被画本骗得团团转转的母两脚怪吗?”
“——就是那种你侬我侬,亲嘴上床的下流册子啊。”
“移情作用是什么?”
“是看着碗里的吃着锅里的吗?”
阴国师:“……”
阴国师为白芙蓉这□□的形容难堪了一瞬,心道文人骚客千百年没处放的下半身感想被你一竿子碾死了, 他冷笑一声,“没有最好。”
白芙蓉哈哈一笑应了,言语间难得收了那副虚头八脑的客套模样,傲气极了:
“我白芙蓉在归云镜外赚的财富能垒砌一个小国家。”
“我会是那种满脑子情情爱爱的玩意儿?国师, 这么羞辱人可就是过分了。”
见阴国师不语,白掌柜接着道:“大佬, 您和我家伙计虽然是一个灵魂。”
“但是我分得清楚, 你们是两个家伙。”
“灵魂就像是洗脚帕子, 能上不同颜色,也能洗掉。”
“不过是一遭轮回转世能解释的事情,您何必担心我产生错位感?”
阴国师:“看不出,白掌柜倒是意外的通透。”
白芙蓉讥讽:“什么狗屁通透。”
“我一个唯物主义者,沙雕灵魂这一说我根本不吃。”
“我只认记忆。”和我同生共死过的是我伙计,又不是你这尊大佛。
阴国师:“……”
唯物主义者是什么?
“白掌柜好利的舌头,那就不要讲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惹人猜疑。”阴国师也是嘴毒之人。
白芙蓉嘁了一声,“什么叫似是而非?”
“虽然你们是两个人,但是传承记忆这搅屎棍的作用‘功不可没’。”
“你们最终会长成个性相似度高的人——”
“——说白了,同一类人。”
“这世上,个性相似之人千千万,难不成我白芙蓉个个都要喜欢?”
阴国师:“……”
阴国师被怼的没话说。
白芙蓉:呵,本想着明儿就下次循环了,说点好听的,结果您这可好,找怼呢。
忽然一道人声道,‘说的好,’从白芙蓉身后城墙根儿处而来,听的白芙蓉神情一怔,觉得不可思议——
阴国师眯眼张开结界,抬手拂袖,风卷着吹的白芙蓉揽袖遮眼滚跑到阴国师身后,听着男人喝问:
“躲躲藏藏,像什么样子!”
“有本事,出来见面!”
白芙蓉稳了稳狂跳的心脏,低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人不太吃激将法。”
阴国师此刻状态不太对,从刚才这人声音出现,他就开始头昏耳鸣,丹田不稳,灵魂带着一种摇晃感,仿佛要从躯壳中飞出来,差点想呕血三升,表演个神魂撕裂。
白芙蓉的话,他听到了,心中狂躁而疑问,但是现在连稳住声音都需要费力,也只能紧绷住身体,稍待片刻再去逼问白芙蓉刚才的话了。
眼看着城墙前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透明漩涡,阴国师眼前开始模糊,撕裂感更强了,脸色忽青忽白,白芙蓉心中叹口气,思忖看来来人她猜对了。
人影从漩涡中浮现,一个黑衣青年出现,高鼻深目,神情阴冷,面目依稀能辩出是阴三峤,但是——
白芙蓉:卧槽!小乔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透明漩涡一消失,阴三峤跨出来一步,登时跪地吐了口血,对比着阴国师承受着神魂撕裂的痛苦却依旧站得住脚,两人高下立判。
阴国师忍住口腔里的血喝道:“来者何人!”
阴三峤的声音像是从肺里磨出来的,嘴唇张开血就往外流,滴在地上,“豫州星际酒馆人。”
阴国师:“……”
阴国师心头一跳,觉得这回答差点让他心脏蹦出喉咙,顿时一口血也喷出来。
一个酒馆伙计。
白芙蓉:“……”
白掌柜见到故人自然是一把辛酸泪,但是看着两人比着喷血的样子,实在是什么情怀都没有了——
她骂了一句,掏出醉长安神酒,先冲过去扶起阴三峤,摸摸伙计小哥的脸,扶他饮酒,阴三峤盯着白芙蓉的脸,满嘴血的说:
“终于找到你了,小掌柜。”
白芙蓉听的心一酸,差点眼泪掉下来,勉强笑了笑,抱住阴三峤:“对,小乔最能干了。”
“掌柜跑丢了,你也能找回来。”
阴三峤被逗笑了,肌肉拉扯的剧痛很快让他停止了笑声,酒碗中透明的酒水被他口腔染成了一片深红。
阴三峤还是个年轻的玄武,这事儿白芙蓉一直知道。
操纵时空漩涡会有多大的风险,这不是个难猜的事情,就算白芙蓉是个常识智障也知道。
单看不同时空的玄武相遇,两人一见面即互相反弹重伤的模样来看,阴三峤付出的代价一定不小。
眼泪在白芙蓉眼眶里打转,她吸口气,忍了下来,和阴三峤嘱咐两声,扶他站好,才走过来将另一坛醉长安递给阴国师。
阴国师干脆接过,三两口饮尽,将酒坛子一摔,几个呼吸的功夫,脸色就好转了。
白芙蓉后退几步,警惕望着阴国师,将阴三峤挡在身后。
都这会儿了,阴国师要还猜不出面前这黑皮小子是谁,他就是个沙雕。
“唐末的玄武?”阴国师问道,竖瞳带着蛇类的冷毒,上下刀子似的剐阴三峤。
白芙蓉一把拦住要回答的阴少年,正色道:“正是。”
“这是我酒馆的伙计,刚才冒犯国师了,对不住。”
说完,代替阴三峤鞠了个躬。
阴三峤伸手拉住白芙蓉,将小掌柜的手攥在手掌里,眼神死死盯住国师。
那眼神,就像是幼崽护食。
或者毒蛇偷着了鸡蛋。
我这个第三人,实在是有点‘亮’。
阴国师忽然就心中滋生了这奇怪想法,他吸口气,心道醉长安果然是疗伤圣药,出口的话带上了点难得的笑意:
“别紧张,白掌柜。”
“我能对我的下一世做什么?”
“伤害他我也不好受。”
“保护家人这没错,但是要分得清敌我。”
白芙蓉还没回答,阴三峤就冷言冷语开口:“她当然分得清。”
“我更分得清。”
阴国师:“……”
阴国师有点好奇:“你一个玄武后辈,为何对我敌意这么大?”难以理解。
阴三峤冷笑几声,没回答,喝了醉长安内伤皆愈能站的住了也不见他站好,没骨头似的靠着白芙蓉,辛苦白掌柜一个小矮挫还得扶着高她半头的伙计。
敌意大?
当然敌意大。
且先不说阴国师随便乱丢的沙雕神器归云镜让白芙蓉有家不能回,将她陷害至此,单说阴三峤继承的记忆中,阴国师那似是而非对于白芙蓉的情愫,就能让小龟蛇喝上三缸醋。
怪不得传承记忆中,总会出现金石蒙面人呢。
合着根本就是穿梭了一方时空,一人活在两处时间。
这事情豁然开朗,阴三峤不觉得通透舒坦,他只觉得满腔悲愤和怒火。
阴三峤:等着,等小掌柜出去我就把那瘠薄归云镜给砸了。
归云镜:……嘤嘤嘤。
阴国师看着年轻玄武面色几变,想着自己推算出来的卦象,差点笑起来。
总归,能见到年轻的玄武真是意外收获。
扑面而来的朝气,坦诚相爱的勇气。
年轻人啊,年轻真好啊。
阴国师交代两句,目光如炬打量阴三峤:“时空隧道不稳吧。”
“认主契约刻在灵魂上,你能凭着这微末联系找来确实是本事不错。”
“但是我猜测,一刻钟应该是极限了。”
“有话快说吧。”说完,阴国师很体贴地走开了。
都被他说中了,阴三峤脸色一沉,压抑不住心中的酸涩和妒恨。
“小掌柜,你待在这里的时间,就是和这家伙在一处吗?”小伙计低声问道。
白芙蓉摆摆手:“不是待在这里的时间,我穿越好几次了。”
“归云镜在阴国师手里,我还能跑哪里去?”
“小乔,你快告诉我,镜外如何,时间过去多久了?”
阴三峤张张嘴,神思回归,万般话语堵在了喉咙眼,却张不开嘴。
世事无常,高山的崩解可能只是一息的时间。
归云府中,归云镜现身后的一切,阴三峤现在想想都觉得像是一场噩梦。
大滟天廷姑息养奸,李藏青为首的李唐后人深刻的记着王朝崩解的仇恨,将这些血海深仇记在了覆灭唐朝的人身上,同时也记在了背弃王朝的人身上。
那李不咎背叛的神王,是李藏青的长辈。
那被神王压迫造反的白家,是李姓的仇人。
归云镜中相见,李家人和李不咎斗做一团,随后归云镜现身,白芙蓉将将被吸入镜中时,吕晶晶一击魂火攻击袭来,陈玄商扑上来替白芙蓉挡下了。
当时,迷宫外围楚月禾听到的尖叫,就是陈玄商不堪魂火炙烤的痛苦而发出的凄厉惨叫。
这一切,白芙蓉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陈玄商被魂火烧死,现在已经涅槃成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凤凰蛋。
她不知道后续战斗中,李藏青认出了白家的穿云剑,认出了白福贵,嘲讽死了爹的玩意儿还不回去守灵,将阴三峤和李不咎还没来得及告知白福贵的事情,抖落的干干净净。
白福贵当场狂化,越级将李藏青斩杀,不顾酒馆掌柜还深陷归云镜中生死不知,而执意要回黑森林复仇,一去不归,至今杳无音讯。
最后好好一个亲密无间的酒馆子,只剩下了李仙鹤和阴玄武。
这一切回忆流水般在阴三峤眼前滑过,他眼中酸涩,干巴巴道:
“镜外,过了一年多了。”
“小掌柜,我真的担心死你了。”
说完,阴三峤一把抱住白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