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九十一章
林墨恍惚间似乎听到手机响，她迷蒙着双眼拿起来一看，真的有一条信息，是桃子。
“睡不着。”
林墨笑了。
“在想谁？”
“反正不是你。”
“没关系，只要想说话的人是我就好，我也不能全占了对不对。”
“贫！你也没睡？”
“恩。”
“在干嘛？”
“在想你会不会给我发信息。”
“扯淡！”
“哈哈！相信我，这两个字真的不适合从你嘴里说出来！”
“不是说出来的，手指敲出来的。”
“……”
“林墨，失去父母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林墨看着信息，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把车窗降下的多一些，风很硬，吹得人瞬间就清醒了。
那时什么心情呢？林墨还记得殡仪馆的墙上挂着父母的照片，黑白照片。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留下的阴影，林墨很讨厌黑白照。小林墨跪在地上，不敢哭出声，就自己憋着，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她就那么低头看着地面上的泪水，心下一片茫然，只知道自己正在面对一场巨大的灾难，尽管她不太清楚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当时奶奶就坐在自己旁边，她没有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小林墨并不确定她到底在看向哪里。
回忆到这儿就可以了吧？林墨深呼吸了一口气，按了几个字过去。
“记不住了，那时候太小了。”
“其实你记得住，对么？”
“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
“一直。”
林墨看着屏幕上这两个字笑了出来，
“只记得当时想哭却不敢哭，憋的满脸是泪。”
“明天我也会这样么？”
“不会。”
“我该怎么样呢？”
“想哭就哭，不想哭就不哭。”
“可以么？”
“当然。”
“好，那你早点睡。”
“你几点出发？”
“再过一个小时就起来收拾。”
“困么？”
“困。”
“那再睡一会儿。”
短信隔了一会儿才过来，
“没有你睡不着。”
林墨用手指轻轻抚摸这几个字，笑了。
“是不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才敢这么说？”
林墨做好了下车上楼的准备，隔了一会儿，信息进来，
“是。”
林墨看着这个字，苦笑了一下。她收回准备下车的动作，将下巴垫在方向盘上，
“桃子，我该拿你怎么办？”
林墨喃喃道。
天刚亮，桃子就到了殡仪馆，自己一个人。林墨随后也到了，桃子看见林墨出现很惊讶，
“你怎么……”
林墨抬手看看时间，
“这个时间还早，我来看看，然后回公司。”
桃子看着林墨眼睛里明显的红血丝，
“你……没睡好？”
“恩。”
桃子有些自责，不该凌晨那会儿给她发信息的。
林墨看桃子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假装不经意的说道：
“弄资料弄得太晚了，但是好在有点收获，回头跟你汇报。”
桃子一听，心里这才好受些。
“别总熬夜。”
桃子说道。
“这话可不太适合从总经理的嘴里说出来，资本家不都是本着剥削和压榨劳动力来提高生产率的么！”
林墨对着桃子眨眨眼，说道。
桃子勉强笑了一下，
“你就贫吧。”
“小桃。”
林姨从林墨身后走过来。
“林姨，你……”
“我和老爷子一起过来的，他在车里。”
“爷爷也来了啊。”
“是啊，他是不放心你。”
“我没事。”
“这天这么冷，你穿这么薄哪行啊！”
林姨一脸担忧。
“没关系，我没觉得冷。倒是你跟爷爷，先回车里等吧。”
“林姨，天气凉，您先回车里，我在这帮着照看，一会儿好了去叫你们。”
一旁的林墨附和道。
“林墨啊，辛苦你了啊！”
林姨握了握林墨的手，说道。
林墨看了一眼桃子，
“我还好，倒是她。”
“小桃啊，你不要想太多知道么。人各有命，这样对他来说一定是痛苦的解脱。”
“恩，注意你的哮喘，先上车吧，这边到了就去通知你们。”
林姨满脸的心疼，却欲言又止。
“晚上不忙的话回来吃饭吧，我给你做点好吃的。林墨你也来，你看你们俩都瘦成什么样了！”
桃子和林墨点点头，林姨这才回车上去。
因为没有通知别人，这次到来的除了桃子林墨这边，桃子父亲那边就只来了两个表姐，还有几个自称是他朋友的人。林墨注意到其中一个跟那天医院里的那个女人时不时会在一起窃窃私语，而另外几个人聚在一起抽烟，脸上表情多是冷漠，少有交谈。
“起码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来看他，而且是放下所有恩怨。”
林墨平缓的说道。
“这个应该叫做‘父亲’的人，对我来说真的足够陌生，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长成这个样子。”
“也许他也不想让你知道。”
“说得对。”
“去说声再见吧。”
“如果是你，你会跟他说什么？”
“对我自己的父亲么？还是说如果我是你。”
“不论是哪个听上去都没意义对么？”
“所以，只有你自己知道想跟他说什么。”
“那你的安慰只是意思一下而已？”
“那不至于。我的安慰是来安慰你心的，这是我们俩的事。可是你和他的事，我安慰不了，因为你们之间，除了你母亲，谁也介入不了。”
“你的意思是他爱我么？”
“一定爱。”
“为什么？”
“不然不会不找你。”
“你怎么知道他没找过我。”
“多明显的事！”
桃子叹了口气，
“偶尔我会想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就像他也时常那么想你一样。但是他比你清楚的是，你一定会过的很好。”
“你想说什么？”
“他很爱你，所以不打扰你。”
“这是什么理由？”
“有一种爱，当知道毫无结果时，纵然再惦念，也只能放下离开。因为在所有可以采取的行动中，只有这样才对你最好。”
“又是一种自以为是。”
“你不这么认为么？”
“我不知道，但是在我看来这样对我不公平。”
“他当初离开你和你妈妈就已经是一种深切的伤害了。”
“所以并不能肯定他爱我。如果爱，是舍不得伤害的。”
“人性本来就复杂。”
“说的好像你是圣人一样。”
“那你伤害我，能说你不爱我么？”
林墨半晌说道。
桃子顿住，无言。
“有些感情总是带着无法言说的无奈，有时离得远远的，反而不会造成伤害。”
“那也是懦弱的一种表现。真的在乎，就不会这样。一切的远离，无非是借口而已。”
桃子又接着说：
“正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我没有放开你。”
林墨看着远处，说道：
“任何感情双方都有责任的。你现在埋怨他的做法冷酷，可是你也要想，你对他展示出的冷漠是不是也让他缩手缩脚呢？”
“面对一个毅然决然离开家、离开妻儿的男人来说，他凭什么要求我们还会对他表现出不舍或是温暖？”
“这是你父亲和你母亲的事，跟你无关。”
“可是他不要我了！是他先不要我的！他走的时候连看我一眼都没有！”
“为什么不想想，他也许是不敢回头呢？”
桃子忽然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林墨，你是电视看多了？”
林墨摇摇头，说：
“别以自己的想法去给事件本身贴标签。只有这样，你才能学会原谅，不仅原谅别人，还有原谅自己。”
“做不到。”
桃子换上一副极冷漠的表情，说道。
林墨看了看她，没再说下去。
时间到了，何老爷子、桃子、林姨和林墨，以及那个女人，和稀稀两两的几个亲友，进行了一场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告别仪式。桃子站在父亲遗体前，她努力的看着躺在那里的人，告诉自己，这个人永远的离开了，连带着将桃子所有的怨和恨，还有那种摆脱不掉的羞耻感，永远的消失了。
桃子努力的告诉自己不要去深想，她怕自己会产生遗憾或者不舍，那样的话将会把自己拉进另一个深渊。桃子不允许自己脆弱，她此刻要拿出全部的理智，或许林墨说的是对的，不要给事件本身下定义。发生了就去接受，仅仅是接受，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做无用的分析。
遗体火化之后是送葬，何老爷子没有去，林姨陪着他回老宅。林墨本来想陪着桃子，但是桃子坚决不要，林墨只好回去了公司。
林墨在公司待到晚上快9点，桃子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林墨盯着桌面上的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想了好久，还是放弃了。她拿了钥匙和包，离开了办公室。
叮咚，门铃声响起。
桃子缩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支红酒杯，慢慢的摇晃着杯子，桌上一支空的红酒瓶。
叮咚，门外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算离开。
桃子知道那应该是林墨，她等了一下，等到门铃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桃子的脚步自然的走向门口。她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知道，林墨不会再按第四下。
门打开，林墨看到脸色红润的桃子，她探身向前闻了闻，
“喝酒了？”
林墨问。
桃子不置可否。
两人面对面，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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