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073
前阵子酷热, 纪家用不起冰,倒是谢府送来好些, 也算过了一个很舒服的夏天。
不过外面仍是很热, 纪瑶几乎不出门, 就在家中待着写字画画, 俨然要向才女发展。一直到秋季来临,才重新与各个家族走动。
这日厢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两只猫儿打打闹闹, 窜来窜去。玩得一会儿便趴在纪瑶的书案上, 一左一右打瞌睡。
真是两小无猜啊, 纪瑶看着它们, 抬手又在宣纸上添了几笔, 两只猫儿跃然纸上。
“姑娘画得真好!”木香称赞, “我看出来了,这只是苗苗, 这只是阿雪。”
阿雪是小母猫。
“这要是看不出来, 我得带你去看大夫了, ”纪瑶笑, “一大一小这么明显, 除非你眼睛不好。”
她在两只猫儿中间画了个藤球,它们喜欢玩。
“姑娘再画个扫帚吧, 它们两个调皮鬼, 每当奴婢们扫地, 就喜欢上来捣乱。”
纪瑶噗嗤一声, 想想道:“要不专门做一把小的给它们玩。”
“好主意啊,姑娘。”
“去弄些野鸡毛,再找一根短竹竿……”
小丫头忙开了。
这把野鸡毛小扫帚做到晚上才做好,很受猫儿的欢迎,纪瑶与它们玩了会,出去同廖氏吃饭。
到得上房,只见父亲哥哥都不在,哥哥就罢了,时常如此,父亲晚上多数还是会准时归来的,纪瑶问:“今日衙门很忙?”
“岂止是忙,”廖氏也是刚得了消息,“你道什么事?太子殿下在回京的途中被偷袭。”
“被谁偷袭啊?”纪瑶惊讶,前世绝没有这种事,只有太子去偷袭别人的。
“我要知道还用你爹查啊?”廖氏摇摇头,“多事之秋啊,这可是储君,要是真有事可不得了。听说今日不止顺天府,还有什么刑部啊,大理寺卿啊,好多官员都没法回去休息,要彻查。”
彻查,那说明抓到杀手了。
纪瑶怀疑背后指使者是那三位皇子。
因为前不久听说,太子救了一整个盂县的人,还将蔓延沧州的瘟疫给驱除了,不止如此,甚至还惩治了好几位贪官,在沧州赢得了民心。那这肯定是立下大功了,别的皇子们争夺皇权更是无望,自然是要起坏心思的。
就是不知道是谁……
此刻,东宫聚集了好几位太医。
皇上,皇太后,乔安,还有几位皇子都在场。
“一看就知是谁下得毒手。”皇太后咒骂道,“竟然想置焱儿于死地,幸好焱儿有上天保佑才捡回一条命!皇帝,你一定要严惩那个凶手,决不能让他逃脱!我的焱儿,可是差点要死了啊。”
她开始抹眼泪。
皇上本来就病弱,突然一阵咳嗽。
宋焱心想什么上天保佑,是杨绍料事如神派了人保护,不然自己只怕要一命呜呼了,不过神明也可以说是上天吧?他低声道:“祖母,孙儿离死还早,只是伤到左手,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皇太后心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她这是在帮他铲除强劲的敌人!
她瞄了一眼宋昀。
“祖母,您不要说了,让父皇担心。”宋焱急着要爬起来,“父皇,您去休息吧,何必非得等到结果,万一累着如何是好?那儿臣真的会很后悔,早知道该瞒着父皇……”
“你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口。”皇上动容,这种情况,他还是只担心自己的身体,并未想到要利用此事去对付谁,这孩子真的是长进了啊,他拍拍宋焱的肩膀,“三部会审,就不信他们审不出来,朕还等得。”
“是啊,大皇兄为百姓不顾性命,进入瘟疫之地,竟然还有人要大皇兄的命,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宋瑞道,“大皇兄就不要劝父皇了,父皇此时如何能睡着?”
这倒也是,宋焱叹口气。
乔安坐在床边,握了握他的手。
过得小半个时辰,三位堂官走上来,一致跪在地上道:“皇上,臣等有罪,那杀手死了……”
“什么!”皇上震怒,一把将手边的茶盅摔在地上,“怎么死的?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没看住?”
“是被拷问之人所杀,那人也吞毒自尽了。”
皇上气得头发晕,眼前都黑了。
“不过在杀手腰间寻到一封信。”纪彰满头大汗,将密信呈上去,“请皇上过目。”
皇上看了几眼,只觉喉头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这怎么可能!
那信上的指令,字迹熟悉,居然是宋昀!
不,这绝不可能。
但是皇上忍住了那股腥甜味,突然将信往地上一抛,断喝道:“昀儿,竟是你做的好事!”
宋昀一愣之后,忙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没有做过,请父皇明鉴!”
好啊,果然是他,皇太后厉声喝道:“皇上都说是你了,你还要狡辩?昀儿,我真没想到你如此恶毒,想谋杀自己的亲大哥!你这是比畜生还不如!”
“祖母,其中必有蹊跷,二哥宽厚良善,不会这样对待大哥的。”宋瑞出口相帮。
宋焱仔细回想了那件事,突然道:“父皇,这信必定不是出于二弟之手,我记得当初抓获这杀手时已经命人搜过他的身,根本未曾发现有这封信啊。再说,真是二弟,岂会如此愚蠢,要留这种把柄在杀手身上?二弟自小就那么聪慧……”
他竟然为自己说话,宋昀心头一震,抬头看向宋焱。
两人四目相对,有种难以言说之情。
皇上思忖片刻,抚着胸口道:“昀儿你起来吧,朕也不觉得是你所为,”命令堂官们,“继续查,这几天放下手中事,专查这一件。”
堂官们得令,转身告退。
见皇上居然就这么放过宋昀了,皇太后气得不想跟这儿子说话,扶着宫女的手也离开了东宫。
这案子再也没有查清楚,但那信却发现是假造的,宋昀的名声得以清白。
楚王府。
宋昀坐在椅子上,谋士极力劝解:“殿下,如今皇上如此信任太子殿下,殿下若还是不出手,恐怕这江山……”
宋昀又如何不知?
然而他实在硬不起心肠,上次的事情十分危险,有人假冒他的名义行刺宋焱,可不管是父皇还是宋焱,都真心的信任他,没有做任何追究。这种情况下,他要去背叛他们呢?
母妃自小教导自己,要宽厚善良,他难以越过这个障碍,将来就算得到大燕,也会被人唾弃,母妃也会失望不已的。
只是这个梦,将要碎了,宋昀心灰意冷,长叹了一口气。
重阳之后,皇上的病越发重了,卧床不起。
太医们进进出出,终究回天乏术。
京都上空好似也盖着一层阴霾,官员们互相遇到,连打招呼的声音都小了一些。
这日杨绍坐在东宫内,与红着眼睛的宋焱说话。
“微臣知道殿下心痛,但该做的防范决不能疏忽。”杨绍道,“请殿下下令,京都所有兵马都归于微臣之手,好保证殿下的安全。”
宋焱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杨绍道:“殿下宅心仁厚,但别的人却未必,也许会趁着皇上病危,扰乱京都。”比如宋瑞,他前世就这么做过,“殿下愿意将所有的一切都拱手相让吗?”
太医说,父皇是不行了,就算拿江山交换,父皇也不会长命百岁,宋焱心想那他是不能辜负父皇,他最终都没有废掉自己,可见对自己的期待。他一定要让大燕绵延百年,繁荣昌盛。
“杨都督。”宋焱正色道,“我马上便会写手谕,让你维护好京都。”
“是!”杨绍领命。
正待走,宋焱叫住他:“杨都督,你最近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感觉杨绍的眉宇间煞气很重。
杨绍嘴角微微翘了翘:“不曾,微臣只是担心殿下。”
是吗,宋焱狐疑。
得到这个权利,杨绍立刻就将任何与宋瑞,宋昀有关的将军全部剔除在外,宫里的禁军也换了人,连个苍蝇都插不进去。
“全都布置好了,甚至是楚王府,靖王府也派了人监视。”陈素禀告。
杨绍摆摆手。
终于快要结束了,他想要的权利将会落入手中,他一只手撑着头,有些疲累,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梦里,金戈铁马,杀戮不休,他提了一把长剑冲入帐中,原本想杀了那首领,谁想一拉开帐幔,却看见一张娇丽的脸,叫着“侯爷。”他丢掉了剑,想要上去拥抱她,她又道,“你走开……我不要你。”
“我对你毫无情意。”
他心头大怒,扑上去将她压在身上,将她欺负的声声哭泣,他要看她就这么哭,就这么求他。
外面忽然一声雷鸣,将杨绍惊醒。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都督府,他身边哪里有纪瑶的影子?
不过,纪瑶,她终有一日会尝到这种滋味的!
外面雨哗哗的落下来。
宋瑞猛地将桌上的东西都砸了,低喝道:“宋焱居然如此厉害,他竟然有这等先见之明?”
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控了,在他还没有开始行动前,就切断了路!
那雨水好像直接打在了他的心上。
早知道,他应该更早一些……
本以为宋焱会与宋昀先互相厮杀,他可得渔翁之利,谁想到宋昀这缩头乌龟,他真的是高看他了!
等到十月底,皇上弥留。
皇太后哭得险些晕倒,福嘉公主也小声啜泣着,所有人都在外面,皇上将皇贵妃叫了进去。
看着消瘦的皇帝,皇贵妃没有流眼泪,她最近已经哭得够多了,她要将最好看的自己给皇上看。
“这样最好,朕就怕你难受,别的都不怕,”皇上握住皇贵妃的手,“朕刚才写了一道圣旨,封你为皇后。朕对不起你,一直拖到现在……宋焱是个好孩子,会孝顺你的,他也会好好待昀儿。”
前阵子,他左思右想,仍是没有废掉宋焱,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是多么珍贵的孩子。
相信他也能理解自己这父亲为何要封这个皇后了。
因为他坚定了宋焱为储君,必定就得负了别人,宋焱一定会明白的。
皇贵妃听得此话,眼泪忍不住落下来:“皇上,妾身舍不得您,妾身想跟您一起走。”
“混账,说得什么话。”皇上眼睛微湿,“我们大燕可没有殉葬之说,你好好的活下去,看着昀儿娶妻生子,看着嫣嫣嫁人,也当是帮着朕看了。”
皇贵妃哽咽。
“秀初,朕这一生后悔过许多事,唯独没有后悔遇到你,只是可惜了你,陪着朕一直困在这宫里。等朕走了,你出去多看看吧,朕会……陪着你的,也许你看不到朕……”
“秀初,再给我抱抱罢。”
皇上闭上了眼睛,黑暗中看到那个小姑娘在等着他,他最初喜欢上的小姑娘,纯洁又天真……也罢,黄泉路上不寂寞。
…………
昭元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六,皇帝驾崩。
满城缟素。
纪家门前的屋檐下也挂上了白灯笼。
这日,雪花纷纷而下,纪瑶抬头看着天,想起前世,皇上那时候还未驾崩,许是今世带病批阅奏疏,劳累过度了。
人这一生啊,富贵转头便是空。
生怕女儿冻着,廖氏把她拉进来,给她拍身上落到的雪:“傻看什么呢,小心冻着。”
“看雪啊。”
她还有心情看雪。
皇上这一去,京都禁止任何喜庆之事,三个月内不能嫁娶。这样的话,女儿的事情又要往后拖了。
毕竟还得先议亲,再准备嫁妆,怎么算都得弄到十七岁才能出嫁,廖氏犯愁。
女人家都想着这些,纪彰却是惋惜明君早逝,摇头道:“大燕有如此盛景多亏得皇上,想当年内忧外患,动乱四起,都是皇上一力承担的,我这三品官也是得皇上赏识……”
他说得哽咽起来。
父亲是个真性情。
“爹爹,不是有新帝吗,先帝既然信任他,必定会让大燕继续繁荣下去。”
“对啊,”廖氏也安慰道,“你不是说新帝很孝顺吗,哭得数次昏厥,好几日都不曾进食,就是这份孝心也不容易了。”
纪彰叹口气:“但愿如此了。”
廖氏眼睛一转:“新帝守孝,那一直是杨都督在监国?”
自从皇帝驾崩之后,官员们口中提得最多的人就是杨绍了,宋焱极为倚重他,将整个大燕都交托于杨绍,甚至于是批阅奏疏。他赫然成为大燕最有权势的臣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啊,”纪彰极为疑惑,“我原先都不知新帝如此信赖他,连顾延年之类都不及,那可是两朝老臣了,别的人更是不用提了。”
“唉!”廖氏由不得懊恼,早知道那日就不去四季茶社了,也不知是不是因此被杨绍发现他们要把纪瑶嫁给徐家,后来再也不曾登门。不然按照之前他的举动,怎么也是回心转意想娶女儿啊,要是女儿做了都督夫人,如今真不知何等风光。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廖氏摇摇头,罢了,现在想了又有什么用,到底是没这个福分,也没这个缘分。
还是老老实实让女儿好好挑个乘龙快婿罢,要不是徐家,要不是章家,要不是……总之,今年得定下来才行。
这年春节因不能放炮仗,一家人在安安静静中度过。
整个京都都陷入沉寂,直到来年的三月。
原本守孝都得二十七月,但宋焱始终是皇帝,群龙无首,故而在众位官员的请求下终于登基,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承兴。
不过他仍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还在为皇上吃素守孝,不听喜乐,不外出游玩,倒是宫外渐渐恢复了热闹,家家户户屋檐下的白灯笼都换成了红灯笼。
纪家也不例外。
廖氏拿出一套颜色鲜艳的裙子给纪瑶:“快穿给我看看,我都忘了我乖女儿穿这些的模样了!”
哪里有这么夸张,不过就三四个月的素淡。
纪瑶去换上了,出来时,只见上身是白绫缠枝海棠花的对襟春衫,下面是一条鹅黄色丝绢点翠缕金裙,裙下一对粉色绣花鞋,鞋头缀着两粒明珠。
这几种色彩将春的明艳都收拢了起来,廖氏看得目不转睛。
“自家女儿怎么了,还不认识了?”纪彰笑,“快些走吧,廷元都已经准备好了。”
廖氏闻言拉着女儿上车。
纪瑶看着窗外的美景,心里有些感慨,不知不觉竟然三年都过去了,她十六了。
“姐姐今日可会来?”她问。
“许是不来,潜哥儿还小周岁都不到,万一吹到风着凉怎么行,玥儿定是在家里带着他呢。”
姐姐可疼这孩子了,恨不得无时无刻不抱在怀里。不过潜哥儿也讨人喜欢,谢知慎看到这孙子之后,竟然都不在外面养病了,搬回了谢家住,听闻身子也有所好转。
等过几日,她也要去看看姐姐。
很快就到玉山。
一家子下来,廖氏马上就要带纪瑶去跟夫人们见礼,纪瑶一阵头疼,朝纪廷元挤眼睛。
这两年都是她帮着纪廷元,母亲才没有唠叨哥哥的,现在他得投桃报李。
“娘,急什么?让妹妹先跟我去钓鱼,等钓完鱼吃饱了再去见,又有何不可?夫人们难道还会走吗?”纪廷元果然领会了。
“先去钓鱼怎么行?”
“怎么不行?”纪廷元拉住妹妹的手,“娘,我们先去珍珠湖了,等会我送妹妹过来。”
“什么?等会儿?不准!”
纪廷元假装没听见,快步跑了出去,廖氏在后面干瞪眼。
纪彰道:“随他们去吧,瑶瑶生得这么好,如今写字画画都行,女红也不错,你还怕没人提亲啊?我们就拿乔一点,等着别家主动好了。”
“哎哟,相公还会拿乔?”
“当然,我好歹也是三品官啊!”纪彰挺挺胸脯,“总是有几分面子,走吧,我们去看桃花,我给你摘几枝。”
廖氏被他逗笑了,没有再去追究。
哥哥腿长,纪瑶被他拉得差点没摔一跤,叫道:“等下,等下,我的绣花鞋都要掉了……”
纪廷元停住。
纪瑶蹲下来去弄鞋子。
还没有弄好,耳边突然听到叫都督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杨绍,他眉目俊美,身着玄色的春袍,浓重的颜色衬得衣襟格外的雪白,有种说不出的冷清。
在他周围,簇拥着好几位官员,今日太夫人竟然也来了,走在杨绍的左手边,而她右边赫然站着陈媛,不知说了什么,把太夫人逗得直笑。太夫人又去跟杨绍说话,他嘴角翘了翘,笑容淡漠。
纪瑶低下头,将鞋子套好。
丝绢点翠的缕金裙铺在草地上,好像一朵绚丽的花。
站起时,他们正好行到旁边。
纪廷元上去打招呼:“见过都督,太夫人,张大人,徐大人……”
这么多人,她可认不过来,纪瑶只跟着行了一礼。
太夫人看到纪瑶,也不知该说什么,儿子曾说什么余情未了,但后来显然是恩断义绝了,再也不曾提起。
可惜了这段姻缘。
她暗地摇摇头。
陈媛微微一笑:“纪姑娘,下个月我定要请你来家里赏花,你千万不要拒绝呢。”
“好,我一定会来。”她不就是想对自己示威吗,纪瑶心想,可惜杨绍是她不愿嫁的,她不会难过。
小姑娘面色平静,陈媛嘴角翘了翘,走了过去。
杨绍也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似乎都没有看到她。
纪瑶心想,这样也挺好的,他很快就会娶妻了吧,就是这陈媛不知道是否真心实意。
不过,总是与她无关了。
她挽住哥哥的手臂:“我们去钓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