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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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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力道并不算大,可是小太子却借了势头狠狠地歪倒在一旁, 微黑瘦削的脸颊上逐渐浮起一个清晰的掌痕, 和他额上碰出的青淤交织在一起。

像片落叶在风中飘零,无依无靠。

小太子紧紧抿着双唇, 慢慢正过身子,青松一般跪在皇帝的面前。

皇帝嘴唇微颤, 目光沉沉地看着倔强又脆弱的儿子, 侧脸上的青肿在正午的阳光中格外斑斓。

小太子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一分一秒等着,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良久,皇帝终于极轻地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小太子心头巨石落地,大松一口气。

他赌赢了。

童年时代小太子生长在洛阳乡间, 家中还有上等的水田租给农人, 家境算得富庶。他阿爹性格软懦, 待妻儿极好, 自小太子有记忆以来,从不曾挨过父母一个指头。

乡间也有农户的儿子, 大他两岁, 时常鼻青脸肿出现在他面前。小太子幼时胆小, 怯生生地看着那农户的儿子脸上的伤口问道:“你这伤怎的这般骇人?满面血污, 怎也不处理一下?”

那男孩口中衔着半长的麦草,小小年纪, 却满满过来人的口吻:“这你就不懂了吧?我阿爹酒醉动手, 等醒来看见我脸上伤重, 才会生出负疚,之后几日便待我极好,要啥给啥!”

他带了几分超脱年龄的冷漠,叮嘱他道:“你可记得,以后若有什么难缠的事要求你阿爹答应,就先激他打你一顿。他心中生愧,自然更好说话些。”

小太子懵懂地点头,可心中却隐隐约约想着,阿爹与阿娘待我极宠,又怎么会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而今,将近十年的岁月过去,小太子在穷途末路的时候,穿上了娘亲亲手缝制的旧衣,妄图用脸上青紫的伤痕唤起他父皇心中最后一丝维护之意。

而他看起来软懦不堪一无是处的父皇,最大的好处约莫就是一直以来的心软。

救不救这个相处了十四年的儿子?

“睿儿,”皇帝的声音喑哑暗沉,“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若你真的想对大司马动手,恐怕再没有回头路。”

太子抬起头,清冷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语气:“箭在弦上,如今态势已是你死我亡。他日若皇后诞下皇子,阿爹恐怕也不会再有如今这般稳坐龙椅的安逸。”

三十余岁成年的皇帝,再是扮猪吃老虎,再是装蠢装天真,又哪有襁褓里的小儿好掌控?

大司马若是怕自己死后皇帝反攻清算,最好的办法岂不是再从头养成一个乖巧听话的小皇帝?

若是怕一个皇子捱不到成年,那便多逼着宫里的皇帝多生几个,如那配种的公马一般,死了一个,换一个,死了一个,再换一个。

换着换着,天下逐渐习惯了姓陈的大司马,便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姓卢的皇帝。

“阿爹登基四年,宫中未有子嗣诞生。秦宝林入宫不足三月,却足有五个月的身孕,这一环一扣岂是秦家一己之力可以办到?宫中女医,随侍侍女,入浴时的混堂司,永巷中的女官,加加算算近百人,都要对一个怀孕的宝林缄口不语。阿爹,秦家已经两代无人做官,如何能手眼通天,买通这许多的宫中内侍?”

皇帝四年时间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憋住下身,拼尽全力不去做大司马麾下的那匹种马,还不是被有心人送了有孕女子入宫混淆皇嗣

又能如何?

说到底不过是他人脚下的蝼蚁。

小太子抬起手,目光炯炯:“阿爹年富力强,大司马却已耳顺之年。若是依爹爹之计,我们一忍再忍,忍至大司马薨逝,所有的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但是阿爹你可知道,寿宴当场,儿臣亲眼目睹一支无人操控的纸箭若神明附体,与大司马周旋许久,满席喝彩不断,人人习以为常。这分明是厌胜之术!”

皇帝平静的眼睛终于泛起一丝涟漪,轻声问道:“既有巫蛊厌胜现身,便会有江湖术士出入府中。”

既有江湖术士,那求仙问药延年益寿必然难逃。

皇帝愿意忍耐大司马,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迟早有一天大司马会死在他的前面。

但若是大司马日日冶金炼丹,若是真能寻到长生不老的仙药,那皇帝又怎能保证自己熬得过他?

圣人心弦一动,与太子深深对望。

父子到得生死相托的此时,才终于算是交了心。皇帝收了扮猪吃老虎的模样,粗长的眉毛皱在一起,平时英俊又憨厚的面孔上带了一丝阴鹜,眸中精光乍现。

太子轻声说:“以弱胜强,绝非易事。自李朝乱政后,东突厥阿史那起兵叛燕,几次三番携兵入侵。大司马是定王军中近卫出身,定王去后执掌兵权,至今将近二十年时间。”

军权牢牢握在陈家手中,就算是身为女子的皇后说一句话,都要比空有名头的他父子二人来得管用。

“兵权动不得。”皇帝颔首,“哪怕露出一星半点想动兵权的念头,恐怕你我父子都活不过明日。”

那是陈家小心翼翼维护的底线。

小太子点头表示明白,继续说:“太傅去后,朝中清流一党实力大削,如今以中书令裴郡之为首。若是我们合纵连横,与清流一党合谋,是否可以提拔些年轻将领安插在军中,借以分化大司马在军中的势力?”

皇帝冷冷瞥了太子一眼,摇头:“清流一党,墙头草众。靠不住。何况那些受了提拔的年轻将领,只会念及举荐他们的裴郡之,又哪里会忠于提拔他们的我?”

皇权与兵权之间再隔一层,无异于放走了狼又引来了虎,焉知以后的裴郡之,不会是今日的大司马?

小太子咬牙:“大司马靠不住,裴郡之也靠不住,阳关道既然如此难走,那倒不如试一试独木桥?”

他要大司马的命,但是兵权动不得,朝堂又无力,剩下的,也只有这么一个方法。

“刺杀。”小太子说,“燕太子丹礼贤下士,换得荆轲以命相许。我东宫如今有三百率卫,若是苦心经营广施恩惠,也可寻到忠烈为国之臣。”

皇帝果断打断他,静下心来细细谋划:“曾听皇后提及,大司马府中与众不同,山水雕塑画屏悬窗一概不设,四方书房立在正中央,四周空荡一片,只余雪白色的碎石屑铺满地面,并美其名曰,枯山水。”

大司马势大,做出这般无趣的院子,也多的是人夸赞。

但是小太子心知肚明,所谓“枯山水”绝非因为大司马审美奇特,而是为了避开刺客。

枯山水无假山石,放眼望去空荡一片,刺客便无所遁形。铺满地面的白石屑摆出水纹的模样,方便大司马随时查看是否有脚印踩过,点点滴滴精心设置,都是要让到访的刺客避无可避。

小太子深吸口气:“刺杀一事,自然不能在大司马府中谋划。宫中中秋即将设宴,若是我提前豢养凶猛的獒犬,训练东宫内侍摔角,待大司马到来便立刻关闭殿门。二十余位宫人侍女一并扑上,难道还制不了一个急红了眼的大司马?”

皇帝叹息:“獒犬由何人驯养喂食?又听命于何人?如何能保证关键时刻,那人不会临时倒戈?大司马行伍出身,袖中短剑贴身,从不远离。二十余位临时抱佛脚的宫人侍女,又有何把握将大司马一击毙命?”

太子毫不放弃:“刺杀不行,那便落毒!你我父子亲手雕琢空心木筷赐下,在筷子里面藏下□□剧毒,筷尖以蜡封印,遇热即化。大司马以筷送菜入口,口中温度将那蜡封逐渐融化,露出藏在筷心里的点点剧毒。”

皇帝苦笑:“倒没看出你竟有这写话本子的天赋。这法子想得很是离奇。”

他面色一沉,又说道:“但你可知□□毒性不大,除非大司马用的是一具寸余宽的金刚筷,否则吃到筵席结束,大司马也最多不过闹闹肚子。”

□□有味,香似苦杏。可若要毒死人,筷子上那点点分量又哪够?

况且大司马惜命得很,身边武卫不断。筵席上的菜色,十有八九有武卫亲尝。分量下得大些,□□味道不对,武卫第一口便能嗅得出来,又如何能借着筵席的掩护,杀得了大司马呢?

太子想了想,继续说:“若是买通大司马身边亲近的人,日日将小量毒剂落下,经年累月之后,是否也可将大司马毒杀?”

皇帝哼一声:“经年累月,你等得了吗?况且你我生长在宫中,去哪里买通大司马身边亲近的人?你认识吗?”

太子一愣,他还真的认识。

皇后,素来纯孝温顺的皇后。

可是皇后背靠陈家,若是大司马倒了,皇帝父子清算陈家,皇后又怎会有好日子过?

赔本的买卖,弑父的罪名,皇后又不蠢,断然不会去做。

太子咬牙,徐徐开口:“若是中秋夜宴上,着宫婢歌姬排练剑舞。趁大司马酒醉迟钝,沉迷歌舞之中,借机以剑舞杀人,又如何?”

皇帝轻轻摇头:“大司马从不醉心歌舞,况且宫婢力弱,又如何能杀得了身有短剑的大司马?但你说这法子…倒真有些可取之处。”

声色犬马,酒池肉林。世间总有一物,能让戎马一生的大司马动心。

皇帝沉吟片刻,缓缓说:“皇后前日告诉我,乌孙进贡了数位胡姬,约莫月末便可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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