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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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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顺着四散的人流麻木中走着,推开了太守府已破败的后门。

长街上早有人群从角门中涌入, 在厢房和花园中贪婪地搜刮着已被洗劫一空的妆奁。

府中仍有没来得及逃脱的下人和小厮, 怀中席卷小小的包裹仓惶而逃。

一扇扇厢房的门被慌乱的人群挤开,露出高悬房梁上的内宅妇人们, 精心的衣装和配饰昭显着她们最后一刻的尊严。

可那一丝尊严,也被拼命地扒着她们尚未冷透的双腕上玉镯的人们践踏干净。

触目惊心,满地苍夷。黑色的撞车破开的仿佛不仅仅是定州城的大门, 还有无数大燕子民最后一刻的坚持和信念。

泰安捂住口唇,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在这动荡的城破一刻,该何去何从。

突然间, 战马的嘶吼从极近的地方传来, 泰安猛地回过头, 发现不知何时,一队突厥骑兵勒住缰绳,定定站在角门之外。

为首的那人身量甚长,一身黑色甲胄英姿飒爽,灰色的铁帘遮住面孔, 只露出浅褐色的眼睛,手中握着赤红色的一张短弓。

那人猛地抬起左手,右手自肩后抡过,噌地一下架箭弯弓,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箭射出。

泰安脚下仿若生了根, 不知如何动弹, 只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等待金箭从她胸口穿过的那一霎。

她耳边嗡鸣,头顶似有一阵冷风拂过,可那金箭却从她头上擦过,直直射向了她身后跑过的一个小厮。

伴随着那小厮痛呼哀嚎的吼声,是叮叮当当的金器落了一地的声音。

泰安下意识地转过身,却看见一支短箭插在小厮的手臂上,而他怀中裹着的包裹落在地下,滚散一地的金银。

“我哥舒海受燕人恩惠,从不滥杀百姓。定州城如今归属突厥薛延陀部,绝非作奸犯科的法外之地。但凡浑水摸鱼偷鸡摸狗之人,我见之,必格杀勿论。”

那领头的突厥大将冷冷地看着地下呼痛打滚的小厮,一面轻蔑地说道,一面示意身旁的亲卫下马,去将太守府内宅中一扇扇洞开的房门关上。

城破之时定州太守殉城,太守府中女眷为保清白自尽。

哥舒海长叹一声,心中涌起怜悯。他那一箭威慑甚强,原本在府中搜刮的小贼,此时亡命一般朝府门处跑去,满地皆是他们弃之不要的包裹。

而在那仓皇四散的人群里,一动不动立在花园正中的泰安,便格外的显眼。

哥舒海的目光落在了泰安的身上,轻轻地皱起眉头。

她背对着他,只露出了一个背影,身材窈窕娇小,一身杏黄襦裙宛若被月光浸晕,头上插了一支普普通通的木簪,耳畔垂着双环髻。

分明是个十多岁未嫁的小姑娘。

哥舒海估摸着她是没来得及自尽的太守府女眷。

她怕是被吓傻了。他自嘲地轻笑。

也是,敌军久攻两月有余才将定州破城,死伤无数,入城的突厥骑兵亢奋又愤怒,今日督军的若不是他,怕是当真会有一场□□掳掠的人间惨剧。

家人为保清白全自尽了,只留她这么一个小姑娘不知如何是好,还恰好遇到了他,岂不是要吓得呆住?

哥舒海怜悯的心思更盛,想了想,轻轻从马背上跃下,拿下头上罩着的头盔和铁帘,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哪知还未走两步,泰安却猛地回过身来,动作之快,让她娇小的身躯看起来都像是在颤抖。

哥舒海大惊,短弓下意识被架在胸前,右手眼看就要搭上金箭。

可便是此时,他看见她的脸上晶晶亮一片,在月光下盈盈璀璨,白皙的面容仿若镶嵌了碎钻。

泰安泪流满面。

哥舒海的汉话说得十分流畅,虽然仍有些北境的口音,却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而她在听到的那一刻如遭雷击。

都说一个人的记忆,最容易忘却的是面容,最难忘记的却是声音。

他熟悉的口音隐约唤醒了她尘封多年的记忆。

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破城之夜,在这样一个时间,她无数次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十年前宫变当夜,以为自己被困在无法逃离的轮回之中。

直到听到了他的声音。

而现在,泰安定定地看着哥舒海褪去铁帘后的面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褐色的眸子,曾经在她懵懂地童年时无数次与她对视,却在她渐渐懂事之后永远地垂下眼帘。

“阿蛮?”她颤抖着声音,轻轻说。

泰安的耳畔响起了太子不久前的话语:“哥舒海的生母乃是汉人,未尝败绩的天纵奇才。瞋目横矛,性骁果而尤善避槊。”

“顾利可汗时期,哥舒海常在顺州城中来往走动,日日顶着一头乱发,路上遇见不平事,以拔刀相助主持正义为乐,听起来,倒很有你想做的游侠风范。”

“喔,”太子笑着补充道,“他还给自己取了个燕人名字,叫满将军。”

满,蛮也。

三十年的岁月兜兜转转,原来冥冥之中的一切都早有端倪。她回忆起过去,发觉命运中失去的一切,都在这一次醒转之中一点一滴的回报给她。

哥舒海是…阿蛮啊!

三十年前为了救她,死在清凉殿的侍卫阿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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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肯说吗?”哥舒海眉头紧锁,问身边的副将,“你可有小心询问,以礼相待?”

他军威甚严,不怒自威,此时略一沉脸,副将便觉得腿肚子发软,连连解释:“何止不肯说!送去的饭食一概不用,送去的侍女全部赶出来,日日闷在房中。”

副将哪能猜到泰安和哥舒海之间的渊源,只知道两人之间像是有旧,生怕泰安有个闪失自己难辞其咎,急着要把这烫手山芋甩回给哥舒海:“…旁人问起,便只一句话,说要见将军,要将军亲自来问她。”

所以说嘛,女人就是麻烦!哥舒海扶额长叹,到底还是怕她将自己饿死了,认命地转身朝安置她的厢房走去。

大军入城之后不过一夜,城中局势便已稳定下来。未能逃出城的燕民留守自家,在发觉哥舒海麾下兵将并未有□□掳掠之举之后逐渐安心。

哥舒海着人将太守府收拾出来,尸首尽皆收敛在城外入土为安,自己便住在太守府中。

那晚之后,泰安被他软禁在东厢一间朝阳的屋子。

他走到门前,长长舒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般地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她还是用那副伤感又怜悯的表情看着他,像他是她失而复得的儿子似的。

哥舒海坐立难安,掩饰地粗着嗓子低吼道:“说罢,你是如何知道我的乳名的?你和我阿娘是什么关系?”

他的乳名“阿蛮”,世上唯有一人知晓,便是他的娘亲。

幼年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只隐隐约约记得那是个极温柔的女子,抱他在膝头,温柔地唤他。

“阿蛮”,“阿蛮”。

午夜梦回,他无数次地回忆起与母亲失散的那晚。

李朝叛乱,北境十年未平。几次城破,大量卢燕女子被劫掠至突厥生儿育女,他的阿娘便是这般被掳至突厥,做了阿咄苾的燕人母妃身边的侍女,又生下了他。

他不知阿爹是谁,与阿娘相依为命,直至燕军反攻破城,才在战火之中与阿娘分离。

战乱纷飞,女人不过同金银一样,是抢夺的资源,哪里能有自己的意愿。突厥战胜,掠城中女子为突厥□□。燕军反攻,又将突厥女子被带至燕地为奴为婢。

高坐庙堂的男人们不见血的过招也好,百战沙场的残兵千骑血光四溅的厮杀也罢,却总让娇滴滴的女子付出血淋漓的代价。

哥舒海与娘亲分离,自此跟在阿咄苾的身边挣扎着长大。后来阿咄苾率薛延陀部日益得势,定王刘启斩除李朝乱政,突厥与大燕之间关系和缓,他才终于有了昂首挺胸走入顺州城的机会。

十几岁的少年,心中惦念失散多年的母亲,给自己取个名字“满将军”,在顺州城里闯了大大小小无数祸,出尽了风头。

却没能找到娘亲。

哥舒海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安,想从她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乳名?”

她却只是看着他,隔了许久才说:“你与我的一位故人,长得十分相似…”

谎言!赤/裸/裸的谎言!

哥舒海冷笑一声:“初见我时,你一眼便将我认出,还宛若遇见失散亲人般哭得不能自已。这世上哪里有这般巧合的事?”

他虽有燕人母亲,样貌却十足十的是突厥人。眼前这小姑娘,分明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去哪里找一个突厥样貌的“故人”?

他这样问,她却不答他,反而大起胆子点头,理直气壮地说:“就是这么巧合。不过…话又说回来,我长得又像不像你的故友?你看我,眼熟不眼熟?”

她许是多日未曾出门,面色很有些苍白,此时歪着头满怀期待似的,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我见犹怜。

哥舒海的心跳仿若漏了数拍,扑通扑通在胸膛中响得惊人。

他当真怕她听见,连忙站起了身,慌乱中连坐着的椅子也带了起来。

“我又未曾见过你,怎会对你眼熟?”他耳根泛红,“这又是什么投怀送抱的招数?燕人女子何时都如你一般这般不知羞耻?”

他轻咳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点点头:“也罢,看在你长得还勉强看得过眼的份上,我…便如你所愿,怎样?”

他眼神轻佻,右手直勾勾往她的衣襟处伸,显见是将她的话语误会成了表白的招数。

泰安大怒,啪地一下打落他的手:“…阿蛮莫闹!你再好好看看我,到底认不认得出?”

样貌声音身形都这般相像,连名字和身世都十分相似,他们幼年开始一路相伴,三十年前宫变当夜,阿蛮为了救她惨死清凉殿中。

她几乎已经笃定眼前的哥舒海就是侍卫阿蛮投胎转世。

虽然知道没甚可能,心中却总是隐隐存了期待,期冀着他在见到她的时候,能忆起什么。

泰安打他的那下手上没有留力,哥舒海手背上红了一片。

他虽吃痛,却也从她下意识的举措中看出了些蛛丝马迹。

她像是与自己相处经年,极为亲近似的,连男女大防都不忌讳,丝毫不似普通燕人女子。

哥舒海上了心,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她,认真道:“不,未曾见过,我认不出你。”

他确信他们两人平生绝未见过,打量她的时候又隐隐约约觉得她长得极好,像是女子生来便该是她这般长相似的。

他避开视线,心脏擂鼓般咚咚作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芳名为何?家中何人?你说的那故人,又是何人?”

泰安却终于死了心,长长叹一口气,温柔地看着他道:“真的认不出,那就算了罢。”

前世缘分已了。她的侍卫阿蛮等在奈何桥前,久久不见泰安出现,只当心心念念的公主已经脱险,终于安心地饮下一碗孟婆汤。

那一世他忠垦辛劳,再加上一场惨死,才换得了今生万人之上的英豪人生。

曾经的伤痛已被命数偿还。她又何必在此时再来打扰他本已肆意的人生。

泰安眼中隐约含泪,唇角却勾起微笑:“我与兄长战乱中失散多年。你…与我兄长极为相似。如今看来,怕是我认错了。”

她弯下膝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既是一场误会,还望将军海涵,放我出府罢。”

她温驯地低下头。他却不知为何,心中透不过气般地难过。

哥舒海猛地转身,轻声说:“姑娘不肯说家人是谁,我便不能放心让你出府。如今时局未稳,你安心住下。”

他深吸一口气:“既然我像你失散多年的兄长,便暂且当我是你兄长。好好吃饭,稍安勿躁罢!”

他出了房,紧紧将房门闭上,扭过身,便对等在门外的副将低声道:“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清楚她到底是谁!”

堵得慌,他的心中毒般地堵得慌,半个字也不相信她明显敷衍的说辞。

副将再不敢耽搁,低声应诺。

次日傍晚未至,便已经查清楚泰安的身份,对哥舒海回禀。

“…听闻燕军太子漫天找她,各城守将皆接到她的画像,传得满城风雨。”副将觑着哥舒海的脸色,压低声音道,“末将有十足把握,她便是太子身边的宠姬…阿凤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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