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蒜子炖鳝段的滋味与响油鳝丝完全不同, 若说有何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很美味。鳝段初入口中,莫文远就被入口即化的口感给俘虏了, 肉被炖得酥烂,舌头微卷就能把肉从骨头上刮下来,吸满了汁水的肉已膨胀到了极致,十分细嫩,除了黄酒、酱油的味道外,莫文远还尝到了一股陌生的,却几乎压倒一切的滋味。
他立刻想到了刚才魏文倒入鼎中的酱汁, “此味如何调制而成?”莫文远努力辨认来源,“似有橘皮、红枣、桂皮, 还有……还有甚?”
魏文大大方方道:“莳萝子。”
“我还加了莳萝子。”
莫文远恍然大悟,他在现代便听说过此种调味料,却还没有亲自用过,每名厨子都有自己喜欢并且擅长使用的香料, 像是他对茱萸就情有独钟,可以用茱萸搭配其他香料调制出各种各样的味道,莳萝子相较茱萸价格还要高点, 如果说茱萸是“苦+辣”, 那么莳萝子就是“甜+辣”。
莳萝子是莳萝的种子, 又有土茴香之称, 它的香味很特别, 同时兼具辛香与柑橘香, 所以魏文才会在酱汁中放入橘皮,它的滋味与莳萝子之味相得益彰。
中国现代,莳萝子,常被用在腌制香肠的过程中,起到增香的作用,而唐代,莳萝子则会用于鱼脍调味。就做鱼脍技术,莫文远自认为还没有登堂入室,鱼脍是生食,少量辛香料能给生食起到增色作用,但量却不大好控制,一不小心搁多了,味道还不如什么都不加,除非是熟练老手,谁也不会自寻烦恼用香料调味。
魏文是做鱼的大家,无论是鱼脍还是熟鱼烹饪,都信手拈来,莳萝子是他最喜爱的香料。
“此味甚妙。”他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斥满足之意,精妙绝伦的口感,品味不尽的韵味润物细无声地流入他的心田,如果说响油鳝丝是美艳的牡丹,那么蒜子炖鳝段则是傲雪中独立的白梅花,“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其香气大大方方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中黑羊是没有骨气的中黑羊,他原来想只吃莫文远做的菜,其他人做的菜少吃以显示他的忠实,但等看见莫文远露出吃到美食的满足表情时,羊尾巴就开始跟螺旋桨式的转动了。
吃、不吃,还是、还是吃一点吧。
他非常没有骨气地站到了矮桌底下,蹲着,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蒜子炖鳝段看。
莫文远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对魏文道:“魏郎,此鳝段我可否分给羊吃一口?”他为了避免牛嚼牡丹的乌龙,也为了不让魏文误解自己,还好好解释了中黑羊的身份道,“他并非普通羊,而是观音菩萨托付给我开了灵智的羊,平生最好吃美味,蒜子炖鳝段实在可口,香味也盛,他很想吃。”
魏文愣道:“哦,想吃就吃吧,不妨事的。”
中黑羊终于争取到了鳝鱼段,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此味与响油鳝丝各有千秋,说不出哪个更好吃,二者无疑都是顶级美食。
爱果然江南能人异士多,藏龙卧虎!
……
李三娘食肆来扬州后,各酒楼的东家厨师都有些躁动,而他们中绝大多数对莫文远等人并非抱有善意。
原因简单,江南菜馆竞争激烈,李三娘食肆在两京独占鳌头,何必分他们的客流量?
秦蔚山是当地名人,江南又以鱼鲜称著,在外晃荡一圈就听到不少李三娘食肆相关的八卦。他带满肚子的八卦来寻好友,找到魏文时看他正在用酱油烹菜。
在酱油上市不久他就托人从洛阳带来新调味料。魏文是很喜欢用酱油的,但他用量很是保守,做菜时都斟酌着加入,用他的话说,就是还未确定加多少合适。当然,他从不否认酱油是划时代的调味料,就跟豆腐是划时代的食材一样,因它们的存在,在见到莫文远之前,魏文对传说中的莫大郎就评价颇高。
“你为何倒如此多?”他看锅里的鱼,被酱油染成了红褐色,魏文以前的用量从未让鱼染色。
“此乃莫大郎以酱油为基底的新烹饪法,他称其为红烧。”魏文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以我之见其名贴切至极,酱油放多后,鱼肉确实会变成红色。”染色均匀,不仅味道好,视觉上也给人以美的感官。
秦蔚山目瞪口呆:“他传授尔新烹饪技巧?”
“不过是切磋技艺,谈何传授不传授?”他道,“我还同莫大谈论了辛香料的用法,只可惜莫大对鱼脍不熟悉,在莳萝子的运用上也无法给我甚启发,不过我等分析了莳萝子酱汁有何改进余地……”
“等等等等,你把莳萝子酱汁的配方说予他听了?”那不是魏文的独门秘技吗?
“有何不可说?”
秦蔚山不知作何表情,俩厨疯子凑一对。
魏文终于抒发感情完了,看秦蔚山表情不对道:“我观你来时似有话要说,是有何事?”
秦蔚山狠狠叹口气,有了新的人生感悟:“若世上之人同你与莫大郎一般就好了,只可惜绝大多数人都是沦于俗流的蝇营狗苟之辈,在尔等切磋交流、互相学习、谋求创新时候却还驰骋于蜗角搏斗于蚁冢,眼界太过狭隘。”
魏文心知他从不说没有道理的话,心下一动道:“可有酒楼,欲对莫大郎不利?”
“不利也说不上,但凡做吃食,都要手上功夫见真章,但无论在何行业都有文人相轻之情壮,事关南北差距尤甚。”他道,“莫大郎之试吃会举办得红火,引得不少酒肆的东家不安,怕被他抢走生意。”
魏文嗤之以鼻:“与其担心不如磨练技艺。”
“他们欲如何?”
“还能如何?我听他们吵了一个时辰也没寻到章程,最后只言要先去排试吃队,看看莫大郎的菜究竟有何魅力,能讨好食客。”
“他们还没去吃?”莫文远的试吃会已进入尾声,不日李三娘食肆就要开业,此时距离魏文莫文远初次切磋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未有一人去。”而秦蔚山魏文已成为了店中常客,哪一次试吃都能看到两人的身影。
魏文听后不屑一顾,他有手好厨艺,人也率真,嬉笑怒骂不摆在脸上,心中却有评判的标准,他善于学习,不耻下问,故而很看不上同僚“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的姿态。
待烧好鱼盛放在盘中品尝过后,魏文起洗手道:“走吧。”今日逢双,李三娘食肆又出试吃,他绝不会错过。
秦蔚山一边死命向嘴里塞鱼肉一边支支吾吾应和,也不知是说“再让我吃一口”还是“等等我吃完就来”。
……
智乐和尚如约而至,之前他便说要下扬州到李三娘食肆品尝,不想来的时候太早了,竟然还没开店。
还没开店也无妨,莫文远做了几道精致的菜,邀请他一同小酌,热爱茶叶的智乐和尚在吃上也很有情调,而且他不是很守清规戒律,只要不是太荤的菜都愿意吃的,也难怪中黑羊说他只是半个和尚了。
人与人聊天是要找共同语言的,莫文远喜欢做菜,智乐和尚喜欢茶,两人凑堆就是“做菜与茶”,莫文远询问有何茶可以入菜,并且能做得好吃。
智乐和尚是开明人,从来不认为茶只能喝,只能品,放在菜里就暴殄天物了,他什么茶都喝,有钱的时候喝蒙山喝天目山的茶,用大明寺的水或扬子江水配,没钱的时候,露宿荒郊野外的时候,不值钱的寻常茶饼也是他的喝茶好伙伴。
高下之分、优劣之间在他心中都不是问题。
“茶入菜?”智乐法师很感兴趣道,“此方向我未曾想过,但听来不失为一件趣事。”
莫文远道:“我既是入菜的,茶的价格就不能太贵,散茶基本上是不能用的,若用了菜价岂不到天上去?”
“不至于不至于,散茶也有好坏之分,最优者入菜是暴殄天物,次者却很合适,不过出于保存简易,用茶饼更好也更省事。”
“我就想用茶饼。”
智乐和尚陷入沉思:“茶味清淡,你若想令茶香同菜色融合,所能用食材就少点,食材之味太重了便会盖住茶香,烹调过程中更不重油重酱,加过量盐怕也是不可以的。”
听他此言莫文远最先想到的就是杭帮菜中的龙井虾仁,这道菜一说是清代政治家翁同龢创造的,也有人认为是杭州厨师从“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中受到了启发,以色香浓郁的龙井茶与本地的河鲜相伴。
虾仁本身的味道淡,色泽可以用晶莹剔透来形容,相对而言容易染上茶叶的味道,很符合智乐和尚“食材味道淡”的观点。
莫文远自己也有所研究,他道:“我却认为食材味重油腻也是可以与茶相伴的,茶自带解腻的奇效,如果与肉放在一起烹饪,做得好了就能让肉肥而不腻,回味甘甜。”
“如此也是可以的。”智乐鼓励道,“何不尝试看看。”
在尝试之前有很重要的事,就是选择茶饼。
……
到唐代,茶饼的制作技术已经得到了显著提高,一块茶饼想要从茶叶发展至最后成品,要经过采、蒸、捣、拍、焙、穿、封七道工序,制作完成的茶饼已经去除了茶中的青草味,但智乐禅师表示,茶饼煮出来的茶涩味还是很重,如果不喜茶涩,可选择出过膏的茶饼。
出膏就是指将茶叶先蒸了榨汁,在按照以上加工至茶饼的特殊处理方法。
是否选择出过膏的茶叶,莫文远心下没有定论,以厨师的想法,涩味也是茶的本味之一,去掉这种味道,茶也好像就不完整了,但他依旧无法确定究竟是经过哪种处理的茶饼、以及何种类茶饼做的菜最好吃。
无奈之下就开了场只有中黑羊参加的试吃会,各种茶叶虾仁在他面前一字排开,莫文远道:“尝尝看哪个最好?”
谁知道在吃食上从未含糊的中黑羊竟然傲!娇!了!
他盯着莫文远看,眼神幽怨,出口的咩咩咩也自带股忧郁的气息,中黑羊道:终于想起我了?
莫文远给他看得毛骨悚然,只能虚心求教道:“怎么没想起你了?”一日三餐照常做加餐夜宵轮番奉上,他要是不想我中黑羊就没人想起了。
中黑羊艰难抵挡住美食的诱惑:“咩咩咩咩咩咩咩!”
瞎说你明明忙着访友会客。友是魏文,客是智乐禅师,他和两人的对话中黑羊一个字都插不进去,他深感挫败。
莫文远琢磨中黑羊的纠结点,他终于意识到对方是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了,是意难平了,他语重心长道:“羊,你不能这样,人与人之间是要有私人空间的,是要做自己事情的,人与羊也是如此。”
“你已经是只快要成熟的羊了,不能还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这样很不利于你未来的发展。”
中黑羊、中黑羊气死了,他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将不同版本的茶叶虾仁吃完,只有美食才能抚平他心灵的创伤。
吃完之后他把选中的空盘子往莫文远面前一推,又傲娇掉头用屁股对莫文远,奈何厨疯子正在喃喃自语,还顾不上他是用头对自己还是用屁股对自己。
“果然还是绿茶吗?”茶叶多种多样,蒙山茶就算是绿茶,但这种绿茶产量小、香味浓郁,非常高级。
除了蒙上等品种茶之外,市面上还有产量高,香味也不是很浓郁的普通绿茶,价格并不贵,早已随着茶饼走入千家万户,莫文远准备用的,就是普通绿茶。
以茶入菜,菜为主茶为辅,用特别好的茶反而是暴殄天物。
莫文远道:“谢谢羊了。”把所有空盘子收好,接着研究新菜去了,中黑羊眼睁睁看它离开,气得羊毛都炸开了,此时此刻他看想去不像羊,反而像炸成一团毛球的猫。
他忽然觉得跟莫文远生闷气的他简直就是大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
与长安洛阳相比,扬州不算座大城市,但在不大的城市中确有很多人,文人、商人、农民……在小而富庶的城市中,流言蜚语传得很快,八卦也很容易为人所知,就譬如李三娘食肆,在进行了一个月多的试吃活动后,大半个扬州城的人都听说过这家店了。
吃食的滋味被不断夸大,一开始只是朴实的“好吃”,之后就变成了“八珍玉食”“五味具全”,还有文人把当年牡丹宴上其他世家郎君为牡丹宴上菜做得诗文从犄角旮旯翻出来,以做夸饰。
一来二去下,想要到李三娘食肆试吃的人越来越多。
闲来无事,李三娘算了这段时日试吃花的钱:“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堆在一起也花了不少银钱。”
掌柜是他从洛阳城中带回来的老人,听后笑道:“比当年在洛阳城内发小单花得少些。”指的是他们发小广告,小广告也很有成效,话费更巨。
李三娘悠哉悠哉道:“身处不同之地,所用的方式也不同,试吃之法优点有二,一是能帮我们订下江南菜单,此乃要紧事,此外做宣传之用,在城内口耳相传则是他用。”她琢磨到,“便是在此地发小单所起作用也不一定大,我曾度过《左传》,中有《曹刿论战》一篇,篇中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以小单广而告之也是相同道理。”
“我等在洛阳之为效果拔群,后其他商户纷纷效仿,一时间商户争先恐后用印刷术印单,别说是洛阳纸贵,长安纸都贵了,江南等地也有人效仿,行路人已见怪不怪,此时推出试吃之法,反倒时更能吸引来客。”
“南人对冒然入驻的北地店也不见得友善,此乃刀笔师爷之国,善推敲文字之人多矣,尤其江南人杰地灵,擅读书者众多,便是发单都会有人抓住细枝末节处反复查漏洞语病,与其自讨苦吃,不如出实绩,给人看看。”
好处很多,也难怪她愿意让莫文远搞试吃活动。
掌柜深感老板娘考虑良多,深明大义,寻常人比不得,又言:“我看大郎进了好些茶饼,可是要用茶饼做吃食?”说开茶肆他是不信的,进的都是普通茶饼,开茶肆怎可能挣钱。
“大概是的。”
李三娘看日头道:“时候不早,也该做准备了。”
试吃的人越来越多,店中也要派人维持秩序,让李三娘哭笑不得的是,竟然又有人排队倒卖位置,真是哪里有商机哪里就有小商人。
他们出门时已经有些人来排队了,看见伙计出来后问东问西:“今日莫大郎做什么吃食?”
“是鱼还是虾还是肉?”
“糕点也行啊。”
“可不是糕点,莫大郎亲口说了那叫点心。”
“炒蔬果瓜茄也是极好的。”
众人口味各不相同,点的菜也是千奇百怪,伙计听掌柜说过茶饼的事情就笑呵呵道:“吃肉还是吃鱼我是不知道的,莫大郎此次做吃食似要用上茶饼。”
“茶饼?”
“茶饼竟然能做吃食?”
“可不曾听说。”
众多食客纷纷议论,他们几乎都是外行人,莫文远做什么就吃什么,其中有些是来过不止一次试吃的,对莫大郎的手艺信任有加。
但在排队人中还夹杂着一些并非赞美,甚至含有嘲讽之意的议论声,有一老者在听见茶饼两字后就冷哼声道:“哗众取宠尔。”他身边都是打扮严谨的学徒,或是同行同僚,听见他的话后不仅没有人反驳,相反还有不少人露出了赞许之色,他们的意见跟老者大差不差。
簇拥在一起的人气质特殊,李三娘出去转一圈就认出来了,都是江南一带老酒肆的东家名厨,脸上颇带傲气。
魏文来时她先警惕,后知道他与自家儿子一样是厨疯子,就丁点警惕的意思都没有了,也不干涉两人进行友好切磋,甚至成为朋友。但眼前这群傲慢的老头、中年人、青年人,李三娘就没有招呼的想法了,用小指头都能猜到他们有何种想法,之前不来是因觉得李三娘食肆在江南站不住脚跟,也不把莫文远放在眼里,现在听见李三娘食肆未开先红,就有点慌了,急急忙忙来见识下竞争者的水平。
李三娘撇撇嘴,心说这群人都傲慢得紧,他家大郎深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才到江南就花时间尝过百家味道,李三娘自己开店时也如此,对竞争对手友善的可能性不大,但她敢说最了解自己竞争对手的,可能就是她了,眼高于顶非智者所为。
吃食上的竞争尤其看味道,无论是魏文也好莫文远也好,都把有名的有可取之处的店吃遍了,由此可见,一面看不起莫大郎做吃食一边不愿品尝到最后才来的诸人,心胸极不宽阔。
魏文已成了莫文远的友人,秦蔚山沾光可一同进食肆吃,不必排队,路过冗长的队伍,他们看见了挤在队伍中段的老熟人们,魏文目不斜视,当没看见,秦蔚山则微微点头以示招呼。
……
门外发生之事,莫文远一概不知,他正全身心投入茶饼与菜的结合中,以茶入菜。几遍莫文远博闻强识,学识广博,也不可能熟悉任何种的菜色,像是杭帮菜就不很了解。
在与智乐聊过后,他还专门遁入厨神系统中略学杭帮菜,只可惜现代的杭帮菜并不适用于唐代,首先龙井虾仁用的就是龙井,唐代还未出现龙井的影子,而茶饼与炒过散茶的成分也不同,所以如何做茶叶虾仁,还得他从头琢磨。
中黑羊挤到莫文远身边看台面上的食材,有他选出来的两种茶饼,还有鲜虾与肉,鲜虾他是知道莫文远要做什么的,但是肉……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莫小远准备做何种吃食?
“有一道茶叶虾仁你是吃过的,除此之外我还欲用茶叶与豚肉做一道菜。”
茶叶与豚肉?中黑羊的眼睛本就是黑点点,此时黑点点中更是闪烁着疑惑的光,即便是他也想不到此两种食材如何搭配到一起的。
他选择的五花肉比做东坡肉的五花肉还要肥点,空口吃的话,即便是做得再好吃到两块以上都会腻味,以往莫文远都是把山楂剁碎混炒以解油,这样做有个好处,菜中加入了山楂的酸味,非常开胃,便是小食量的娘子都会胃口大开,长安洛阳店中,加入山楂茸混炒的红烧肉是镇店之宝。
但有个问题,山楂实在是太考验食客喜好与否了,喜爱吃的人能吃很多,不喜欢的人则碰都不愿意碰,像是山楂、紫苏、话梅等物,若不喜欢其酸甜味,就会敬而远之。
找到问题解决问题是莫文远的行为方式,他一直寻找解腻并且能让人接受的烹饪方式,智乐的话给了他启发,将茶饼与肉混合处理不是个坏主意。
为了从茶饼中提炼出更加浓郁的茶味,他还专门学习了煎茶的方式,在莫文远看来,加入陈皮、生姜、葱蒜的煎茶方式不很可取,沸水冲泡后得到的茶味才是他想要的。
在用沸水冲泡前,还有几道精细步骤。
最重要的是炙干茶叶,越干越好,陆羽在《茶经》中写过,此法可以增加茶叶的香气,炙干冷却后再把茶饼细细碾碎,就可以冲泡了。
水是大明寺的水,即便是在陆羽茶经的排名中都为上选水,煮过第一浇的水不是用来喝的,莫文远将其用来沥干血水,令肉从处理初期就染上挥之不去的茶香,
第二浇水是煮肉用的水,他烧此肉的方法是等到半熟之后下锅爆炒,泡开的茶叶沫子被扔在大铁锅中加上酱油糖油等爆炒,中黑羊吸鼻子,敏锐的五官告诉他此味与寻常红烧肉味有很大不同。
他吃惯了红烧肉,只对其中的茶香味感兴趣,却不知门外有群人已经被红烧肉的爆香味给惊呆了。
“这味也太大了吧?”
“如何做的?”
“油肯定放了,但若单单放油绝不至于如此香。”
“还放了甚?”
“酱油,定是酱油。”
红烧之法的名头已经从长安洛阳等地一路传到江南,两京江南都是富庶之地,商户流动性很大,在他们流动的同时还把有关新吃食的讯息一同带走。
胡韦臻是来人中资历最老身份也最好的,他家的酒楼传承已久,若算上短暂的隋朝已经跨越了三个朝代。
在场人中有些嘴上看不起李三娘食肆的吃食,私下却买了酱油偷偷研究,此时心中嘀咕,他们也加了酱油怎么没有这个味儿?
“胡伯,您看?”
面向刻薄的老者道:“莫大郎确实有几分本事。”
议论纷纷的空档色香味俱全的菜上桌,茶叶虾仁色泽清淡,虾仁莹白透着点粉,细碎的茶叶碧绿碧绿,白绿相间,很有“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淡雅韵味。
文人墨客向来爱此调调的菜,更不要说入口茶香浓厚韵味悠长,虾子的鲜味弥漫在口腔中,茶香去了河鲜的腥味,又把香的部分进一步放大——
胡韦臻的表情已经很严肃了,他把筷子头转向另外一边,红烧肉下埋藏着茶叶,面上撒了葱花。
肉颤颤巍巍,尤其是肥肉的部分,浓稠的汤汁黏在肉皮上,欲滴未滴,胡韦臻仔细端详,心中暗道:此肉过肥。然而莫文远刚才的表现让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选择此肉说不定是对方独具匠心,就不知他如何解决肉之肥腻。
想着想着他将肉块塞入嘴中,胡韦臻的眼睛猛然睁大。
劲道的肉皮,入口即化的肥肉,充满嚼劲的瘦肉,粘稠的酱汁中带有酒的余香,但这些都不是问题。
老年人的胃口没有青年人好,胡韦臻往日常食素,鱼虾都少碰,更不要说是肥豚肉了。
但现在他一块接着一块,手都不停,肉一点都不腻,甚至透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清香,让他吃下去后心旷神怡,得以充分享受肥肉部分软滑的口感,咸香的味道,汤汁盈满口腔让他欲罢不能——
心中的激荡之情像是火山口中翻滚的岩浆,几欲喷涌而出。
也!太!美!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