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叔嫂有别
“不然如何?”
明灭不定的烛火, 猛地爆了个灯花,碎影摇曳, 支离破碎。
宛如顾氏此时的心情, 她抖着握拐杖的手, 惊诧而难以置信的道:“姜氏,你大不孝,大不孝!”
在大夏,孝道大于天。
若是换了原身,只怕就让这话给吓得腿软了, 可之于姜媃, 她不屑地轻笑了声。
“长辈不慈,晚辈何来孝道一说?”她施施然站起身, 浑然不掩饰自己的鄙薄。
她不管顾氏如何, 只对秦笏说:“前几日我都在映月湖参加美人初选会, 莫说不曾见过大伯,我甚至根本不知他竟是从府衙大牢里出来了。”
她仰起下颌,眼尾的嘲弄更甚:“祖母私房丰厚啊, 我和小叔可是差点连饭都吃不上了。”
对这等奚落, 顾氏脸色青白:“姜氏,你……你……你……”
她一连说了三字“你”字,旁的话却是再说不出来了。
姜媃拍了拍裙裾,一身云淡风轻:“让祖母和大哥失望了, 大伯下落我确实一无所知。”
话毕, 她不再多费唇舌, 旋身离开。
“三弟妹……”秦笏伸手喊道,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姜媃已经走入了夜色之中,纤细的背影模糊直至不见。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老夫人顾氏气的直喘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
秦笏垂下手,叹息了声:“祖母,兴许三弟妹是真不知……”
“不可能!”顾氏一口打断,“她绝对知道老大下落,还有秦五,我那好端端的孙儿,一定是受了这搅事精的蛊惑,被她给引坏了。”
秦笏摩挲着扶手,等顾氏骂了一通后,他摇头道:“祖母,时辰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明日我再去打听打听。”
顾氏摆手,眼皮耷拉下来,吩咐身边老妈子送秦笏出去。
秦笏提着袍摆走在前头,长随紧跟在后面,老妈子送了灯笼出来。
三人转出回廊拐角,就见几丈远的地方依稀传来说话的声音。
秦笏摆手,示意老妈子熄了灯笼,三人不约而同放轻脚步靠近几分。
姜媃在回去的路上遇见秦野,她见秦野表情不善,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忍不住就暖心地笑了。
“小叔,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啊?”她明知故问。
秦野愣了下,上下打量姜媃,确定她无碍,才沉沉的道:“他们找你做甚?”
姜媃笑嘻嘻地蹦跳到他面前:“邀我赏月呢。”
少年生气了:“你莫不是也有病?今个有月亮?”
诶?
姜媃抬头,天黑风高的,黑的不能再黑,哪里有月亮。
他一把抓住姜媃手腕,拖着人就走:“回去,我给你找大夫!”
姜媃被拽的一个趔趄,左脚绊右脚,整个人就往前栽倒。
秦野长臂一揽,及时将人搂抱住。
姜媃没好气地捶他一下:“你轻点成不?”
秦野皱起眉头,紧紧抿着薄唇,没有吭声。
彼时之间靠的极近,姜媃半个身子重量都靠在秦野臂弯里。
秦野见她不曾站稳,也就没急着松开。
叔嫂两人半点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姜媃是压根就没放心上,毕竟两人年纪都不大,又是一家人,能有什么忌讳的?
边上的流火也没多想,毕竟,五少爷也不是第一次抱少夫人了。
可躲在后头的秦笏三人却是吃了一惊,特别那个平素伺候顾氏的老妈子震惊地跳出来吼道:“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躲不下去了,秦笏跟着走出来。
姜媃抓着秦野胸襟,茫然回头。
那老妈子白着脸,指着两人:“伤风败俗!”
姜媃挑眉:“伤你眼,败你家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老妈子被这话一噎:“你们……你们是叔嫂啊!”
姜媃借着秦野手站稳了:“自个心思龌蹉也就罢了,别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秦笏一眼,招呼上秦野直接走人。
秦野凤眸微眯,看着秦笏:“二房我做主!”
他撂下这话,跟上姜媃脚步,还怼了她一句:“大晚上不睡觉,理这些闲人干甚?”
姜媃好声好气地说了什么,秦野就不吭声了。
叔嫂两人渐渐走远,秦笏眼神闪烁,他忽的对那老妈子说:“五弟肯听三弟妹的话,再好不过了。”
那老妈子一脸吞了苍蝇般的表情,她眉头紧锁,不知想起什么,表情很难看。
秦笏不用人相送:“你回去吧,我看得见路。”
老妈子应了声,见秦笏走出了垂花门,才匆匆折身回了鹤寿苑。
不一会,就有守夜的仆从听闻老夫人顾氏的房间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隐约间还有骂声。
一直到半夜,这动静才没了。
姜媃没将大房和顾氏放心上,可不过半日过去,青州城里就传出了难听的流言。
流火眼圈都气红了,她从外头回来,直接到姜媃面前道:“少夫人,您是不晓得,外头人说的有多难听。”
姜媃在练字,一边看着《三字经》,一边捉着毫笔练习:“嗯?”
流火替她委屈的慌:“不晓得哪个挨千刀的嘴碎,说少夫人您其实是和五少爷订的亲,三少爷当初横插进来,如今您是一女侍二夫,还说咱们房的两位少爷省了笔聘礼,娶一个小美人两个人用!”
“您听听,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哦。”姜媃淡淡应了声,这一上午,她认了一百来个繁体字,效率还是很棒的,就是字儿写的不好看。
流火跺脚:“少夫人,您怎么都不急啊?”
姜媃放下毫笔揉着手腕:“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的着么?”
“可是,也不能任他们乱说啊。”流火真是气的很。
姜媃觉得好笑:“你慌什么,繁花楼封卿是干什么吃的?他晓得帮我压下去。”
所以,她是半点都不操心。
流火适才好受一些,她揪着帕子恶狠狠的说:“要是让我知道是谁说的,婢子定要撕烂她的嘴!”
姜媃摇头:“小叔爱吃甜的,还爱吃鱼,让厨子做一条松鼠桂鱼,晚点喊小叔过来一起用膳。”
姜媃惦记的小叔,此时正在天香楼用着松鼠桂鱼!
他夹了鱼肚子上的一块嫩肉,金黄泛红的鱼肉焦香扑鼻,带着酸甜的味儿,舌尖卷入口中,酥脆细嫩的皮肉包裹在脆脆的外皮下,咬一口,满嘴都是甜味。
在他对面,坐着局促不安的秦家三房秦勉玦。
这些时日操持秦家买卖,让秦勉玦那张原本斯文书生气的眉目,多了几分商贾才有的精明。
他给秦野斟了一盏果酒,低声说:“秦五,我是有些事想和二房商议,我去找你嫂嫂不太合适,所以今个约你在外头。”
秦野头也不抬,只专心用鱼肉。
秦勉玦犹豫道:“秦笏来找过我,想让我探你口风,问问你大伯下落,但你放心,三叔和你大伯不一样,我肯定站你这边的。”
听闻这话,秦野终于撩眼睑瞄他一眼。
秦勉玦笑了笑:“沁儿的脸毁了,你二哥秦昊还回不来,咱们秦家目下的买卖难做,三叔没你父亲有本事,独木难撑,所以我想问问,你能不能给咱们家匀一幅美人画?”
秦野咀嚼鱼肉的动作慢了,他甚至放下了竹箸。
秦勉玦凑上前:“我晓得你嫂嫂跟繁花楼签的是死契,所以不用画你嫂嫂,就画其他的,只要是你画的都成。”
秦野看在松鼠桂鱼的份上:“除了嫂嫂,我不画别人。”
秦勉玦表情一僵,退而求其次:“那就不画美人,画什么都可以。”
秦野点了点头,他用了个七八分饱,忽的想起什么,出雅间就去找店小二,让再包一分松鼠桂鱼等着带回去。
秦勉玦结账出来笑道:“给你嫂嫂带回去的?”
提及姜媃,秦野稍微愿意搭理一下,他点了点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口吻说:“烦人,喜欢吃我剩的。”
秦勉玦讶然,还以为自个听错了。
“吃不着就撒娇,拿她没办法。”秦野拧着眉头,绷着张脸,说的很认真。
秦勉玦不晓得要作何反应,只得干笑两声。
叔侄两人顿时没话了,就站酒楼门口等着。
酒楼外头,恰好进来一对年约二十的男女。
女子挽着妇人发髻,一直低着头走路,进门之时没注意,裙摆被门槛挂住了。
女子进退不得,又急又慌,无措的脸都红了。
那男子连忙后退两步,同那女子拱手:“嫂嫂得罪了。”
说着,男子弯腰小心翼翼的将女子裙裾收敛起来。
女子顺利进门后,距离男子一丈远的距离,福了福身:“多谢叔叔援手。”
话罢,明显是叔嫂关系的两人飞快扭开头,不仅离的远不说,还连眼神都不敢对上。
这般恪守礼制,又紧守男女之别,似乎生怕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就惹出流言蜚语来。
秦野目不转睛看着,在那男子走过他身边之时,他猛地拽住别人问道:“既是你嫂嫂,为何你离她这样远?她若是走的不稳摔了,你如何能护到她?”
那男子起先一愣,跟着拂袖愤怒道:“荒唐,男女有别,叔嫂有礼,她若摔了,我便将不平之地铲平即可,旁的那是逾越!”
秦野怔忡,所以别家叔嫂之间其实是这般相处的?
那男子甩开他手,从始至终都距离自家嫂嫂有一丈远的距离。
秦勉玦从小二手里接过松鼠桂鱼,回来便见秦野表情不对。
他正欲问寻,就听大堂里头,有间席客在大声嚷嚷——
“繁花楼那个姜小美人你们知道不?听说她跟自家小叔子关系可不一般呢。”
“如何个不一般?我记得姜小美人年纪不大,都没及笄,能有什么事?”
“嗤,年纪不大又怎么了?就不兴暗度陈仓了?有人亲眼所见,叔嫂两人都抱在一块了!”
“真的假的?那不得了,这两人好像同岁,莫非是青梅竹马?”
“姜小美人的结对画师就是她小叔子,听说美人和画师之间,经常形影不离,保不准真有什么。”
“啧,那秦野亲哥秦昭头上岂不是绿油油的……”
听着这些污言秽语,秦勉玦冷汗唰的就下来了。
他连忙拽着秦野出去,将松鼠桂鱼塞他手里:“别听那些人瞎说,赶紧回去吧,鱼冷了味道不好。”
“三叔。”秦野忽的喊了声。
秦勉玦应了声,反应过来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秦野叫他三叔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秦野又说:“我和我嫂嫂……”
话音没完,秦勉玦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他踟蹰着正想问问。
冷不防,秦野将松鼠桂鱼朝那桌闲话的席客猛地砸过去,他人一跳,竟是二话不说,翻脸就动手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