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故人相逢

东津城倒并不难找，赵欭当年千叮咛万嘱咐的话终于发挥了作用。洛缤纷一边用力回忆，一边向东方一直飞，终于在一处险峻的山川之后，见到了悬挂“东津城”三个大字的城门。　洛缤纷在东津城的上方小心地盘旋了一圈，这才发现，东津城城深池固，里面房舍众多，而且各个看起来都差不多，到底要到哪里去找赵欭呢？　一军铠甲整齐的士兵在她下方的街道警觉地巡逻而过。　洛缤纷有了主意。　赵欭既是国主，所住的地方就算外表并不出众，戒备也一定是最森严的。　眼见夕阳西下，她小心地让毛毛降落在了一处被重重保护起来的深宅大院之中。不断地有兵士走来走去，洛缤纷藏在了庭院一根粗大的门柱之后。　一片脚步声忽然急促传来，守卫士兵更是肃然而立。　一个少年将军在一众人马的簇拥之下昂首而入。夕阳余光洒在他英俊的面庞之上，趁得他意气风发，却也有几分少年人少有的沉稳。　赵欭！　洛缤纷险些喊出来，但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智，克制住了自己。　虽然几乎一年没见了，但赵欭的样子却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气质中多了几分坚毅果敢。　“去苍山的细作一旦回城，马上来报与我知道。”赵欭对身边的将领吩咐道，他的音量并不如何高，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身侧马上有人躬身应道，“是，城主。”　显见他在众人中极有威望，没有人因为他的年轻而轻视于他。　洛缤纷嘴角不禁弯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威风的嘛。　身为城主，赵欭却喜欢与将军们一起亲自巡防城务，又要处理一些琐事，一天下来也是疲累不堪。　他送走了那些前来议事的将领，又打发了来服侍他梳洗的侍女，独自推开了寝殿的门，打算好好睡一觉。　就在他转身关门的时候，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一个娇俏的语声戏谑地说了一句，“嗨，赵城主！”　赵欭大惊转身，“谁？”　这可是他的寝殿，又是守卫森严，竟被外人无声无息地潜入！　一瞬间，赵欭汗湿重衣，手已握上腰畔佩剑。　敌人却并没有趁机偷袭赵欭，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赵欭一眼看过去，眼睛就有些发直。　此刻天色已晚，室内已燃灯。一只高脚宫灯之下，俏生生站着一个白衣白裙的少女，灯光柔和的暖辉洒在她身上，少女笑颜如花，眼波水盈盈地看着他。　“洛落！”赵欭终于回过神来，大喜过望，几步就抢到了洛缤纷面前，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洛缤纷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动。　最后，还是赵欭自己反应过来，讪讪地松开了洛缤纷的手。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烧得厉害，讷讷地问，“洛落，你怎么来了？”　洛缤纷故意板起脸，“干嘛，我不能来？”　“不是不是，”赵欭忽然发现，自己一贯的从容镇定，被属下称赞的“少年老成”、“大将之风”都统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觉得心慌意乱，口不择言，“上次在洛氏山和你分开之后，我时时都想着你，你不来，我就想着去找你，可又不知道到哪里去找……”　他说到这里，自觉有些失言，红着脸不往下说了。　洛缤纷心里不禁一阵惭愧，想不到赵欭待她这样好。她和赵欭分开后，经历了那么多事，虽然偶尔也有想到这个自己初入尘世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次数却是极少，念头也是一闪而过。这次若不是她想要借助赵欭的力量，只怕还不会来见他。　想到自己此来，原是为了要利用他，洛缤纷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神色也黯然下去。　赵欭毕竟在权谋中打滚了这么久，初见洛缤纷的激荡情绪过去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洛缤纷又不是个会伪装的人，他看看洛缤纷的表情，就猜到了几分，于是温声问，“洛落，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洛缤纷的脸也有些发烫，但想想卓牧云此时的处境，也顾不得了，她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忽闪着，直直地看着赵欭问，“我有一件很为难的事情，你肯帮我吗？”　“当然！”赵欭答得毫不迟疑，“别说当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没有，是你来找我，只要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会去做。你说吧，什么事？”　他这样信任洛缤纷，反而让洛缤纷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她想了想，问，“你知道最近六国国主要联合起来，围攻牧云宫吗？”　赵欭笑了，“现在全大荒哪还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不瞒你说，我还往苍山附近派了不少探子，那边的一切动静，现在都逃不过我的耳目。”　“那你是站在六国国主那一边了？”洛缤纷语声微微有些发颤，紧张地看着赵欭，生怕听到让自己更沮丧的答案。　赵欭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洛落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我虽不知这件事的始末，但据我推测，这件事只怕大有内情。”　“怎么说？”洛缤纷精神一振。　“你想，新帝不是无知小儿，若叶撷风真是他救的，他必定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就算不是有意，也会把这件事瞒住，可此刻大荒传得沸沸扬扬，说明一定有人在利用这件事对付卓牧云。六国国主也不过被人当成了棋子罢了。”　洛缤纷一阵失神。赵欭是旁观者清，他都能看得出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个人，难道真的是……洛缤纷不愿去想了。　她用力甩了甩头，把那个念头赶走，“那你是站在卓……卓牧云这边？”　她以为这次赵欭会点头了，谁知道他竟然又摇了摇头，“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演变至今，卓牧云已是被人有心算无心，成了大荒公敌，他就算是有冤枉，但我若是站在他那边，就等于把整个东津城推到了大荒的对立面，何况，这件事他未必就是冤枉的，否则，他早就站出来澄清谣言了。”　洛缤纷听着赵欭条理清晰的分析，不禁愣了愣，第一次发现她的这个朋友原来如此头脑清醒，胸有韬略，难怪年纪轻轻，已经成了众人信服的一城之主。　“也许，他真的是有苦衷。”洛缤纷轻声说。　赵欭的脸上露出一种暧昧的表情，“据探子回报，卓牧云身边有一个半妖之身的女子，名叫洛缤纷，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是有的。”　洛缤纷的脸轻轻一红，同样表情古怪地看着赵欭。　赵欭不解，“洛落，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如果你是卓牧云，会为了一个半妖之身的女子，与全天下为敌吗？”　赵欭大笑，“能让新帝动心的，就算是半妖之身，也必是倾国倾城，我哪有那个福气，能遇到那种女子？”　洛缤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时候，你也会有这种福气的。”　赵欭瞪大了眼睛，“洛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缤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字字道，“因，为，我，就，是，洛，缤，纷。”　赵欭傻了。　半晌，他跳了起来，以一种与城主的身份丝毫不配的声音大叫，“你不是叫洛落吗？你怎么会是洛缤纷？”　洛缤纷忍不住对着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土豆还叫马铃薯呢，洛落怎么不能是洛缤纷？”　赵欭被她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却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末了，他终于看着洛缤纷摇了摇头，“不瞒你说，我也曾想过那洛缤纷的模样，到底是怎样的倾倒众生，却实在没想到，原来就是你。”　洛缤纷把脸凑到他面前不及寸余处，“那你现在知道了，怎么样？你要不要帮我？”　赵欭苦笑，“我能说不吗？”　“不能！”洛缤纷答得斩钉截铁。　赵欭摊摊手，“这不就结了？就算我想拒绝，也得你给我拒绝的机会啊。”　洛缤纷得意地笑了，大力地在赵欭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就知道你小子够朋友！”　赵欭揉着自己生疼的肩膀，苦笑。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总不会是让我现在带兵守住牧云宫吧？”赵欭找到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端起桌上一杯冷茶喝了一口。　洛缤纷瞪大了眼睛，“这样不行吗？”　赵欭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指着洛缤纷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洛缤纷不解。　“你，你，你，”赵欭这口气好不容易才顺过来，“你从苍山飞了几百里找到了我，让我帮你，我还以为你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原来，原来这就是你的计划？！”　洛缤纷这才知道赵欭在震惊什么，不好意思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对军国大事一点不懂，现在的局面你也清楚了，你有什么好主意？”　赵欭缓缓咽了一口茶，神色凝重起来，“你容我好好想想。”　洛缤纷知道事关重大，赵欭又事出突然，确实要好好思考一下，于是郑重地点点头，乖乖地坐在一边不言不语。　赵欭端着那杯茶，极慢极慢地咽着，眼神专注地凝视着茶水，似乎那里藏着破解一切问题的关键，却一眼也没有看旁边的洛缤纷。　终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重地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　洛缤纷眼睛一亮，“怎么样，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赵欭缓缓道，“想帮助新帝对抗六国，有两件事要做好。首先，要占住大义名份。要师出有名，名不正，则言不顺。”　“但卓大哥和我确实救了叶撷风，而他的确是颜倾城的传人。”洛缤纷嘟着嘴，有些沮丧。　赵欭微笑了一下，“洛落，我说过了，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凡事涉及到政治权谋，一切就没有绝对了。既然新帝救了叶撷风已经是既成事实，那我们就可以在别处找到突破口。比如，救人的目的。听说当年颜倾城练化了六国皇储的灵魄，那些灵魄现在何处？是不是只有叶撷风才知道？如果不救他，那六颗灵魄是不是也会跟着失踪？”　洛缤纷恍然大悟，指着赵欭一时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赵欭说的虽是猜测，却也可以勉强说得通！如此一来，卓牧云救人就不但不是与六国为敌，反而是为了六国打算，而六国现在的行为，就成了借机生事，扰乱太平！　只要这种说法传播出去，大荒的舆论与现在又会两样，至少不会是现在这种一边倒的局面。　这就是赵欭说的，占住大义名份。　“那第二件事呢？”洛缤纷想到了他说的“两件事”。　“东津要建国。”赵欭缓缓道。　“建国？”洛缤纷睁大了眼睛。自云属十六州并为七国，大荒再无第八个国家出现，若是东津建国，岂不就成了与七国鼎足而立的又一方霸主？　“不错。”赵欭目光灼灼，“要站在牧云宫这边对抗七国，东津就必须成为一股独立的力量。否则，本属于天枢国附庸的东津，如何与天枢国主为敌？那岂不是成了叛逆？而且东津现在的实力已足以与七国中的任何一国相抗衡，已经具备了建国的基础。”　“这件事，卓大哥会同意吗？”洛缤纷有些迟疑。　赵欭轻笑，“新帝陛下是顾全大局的人，我想他会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而且，我若想动用东津城的力量，就必得想出理由来说服众人，新帝肯帮助东津独立，对于我的属下来说也是一个极有吸引力的理由。”　“好吧，我回去就跟卓大哥讲。”洛缤纷下了决心，一定要促成这件事，“还有什么？”　赵欭摇摇头，“剩下的事，就是我的事了。我要好好安排一下。”　他要与七国对抗，当然有很多事要安排。洛缤纷了解地点点头。　赵欭但笑不语。　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对洛缤纷说，但他相信，只要洛缤纷回到牧云宫，见到卓牧云，卓牧云就会明白。那就是，在这一战中，两家既已结盟，那牧云宫势必要动用全部力量支持东津。　毕竟，帮东津也是为了帮自己。　这一战虽然有些冒险，但想到牧云宫的实力，卓牧云的实力，赵欭相信，只要打赢了这一战，东津的将来势必会无比光明。甚至有可能成为大荒最强的国家。　他虽是看在洛缤纷的份儿上做了这个决定，但若是此事于整个东津有害，他身为城主，又岂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只不过，看着洛缤纷感激的目光，想着她清纯如水的个性，赵欭觉得，这些话，这些事，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