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父亲
顾二娘不还银簪，顾承欢也不着急，反正她话已经撂那儿了，顾二娘若是还敢将银簪带出来，她一直在人前努力维持的温婉贤淑形象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而且拖得越晚，对她不利的流言蜚语就传的越多。
顾二娘本以为顾承欢定是很着急将银簪要回去，所以一心等着她来求自己，实际上心里也巴不得早点将簪子还回去。
丫鬟们之间的闲言碎语，她是听了不少的。
只将她说成一个乘人之危，夺人之美的小人。
听说顾承欢因为银簪的事已经抱病了，顾二娘心里恨极，知道她的病是装的，却始终不愿低头。
拖了几日，索性自己也开始装起病。
这一拖，就拖了半个月之久。
七月，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般的燎阳，云彩好似被烧化了一样，只留下丝丝缕缕痕迹飘荡在半空中。
可就算如此闷热的天气，顾府一家老小也全部出动，焦急地站在门外等候。
顾二娘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她看见了四娘、五娘，也看见了老太太，顾李氏，丽姨娘，兰姨娘，再加上数十个丫鬟，这阵仗不可谓是不大。
可她唯独没有看到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顾三娘。
这些日子四娘和五娘都去了夏芙园探病，因着自己也是有恙在身，她们也来看了自己。
口口声声说三娘病的有多重多重，可她就是不信。
装了几天病，眼看着顾二娘就要装不下去了，却不成想昨天夜里老太太收到了加急信，说是顾老爷两日后便能到青阳郡。
这封信可是迟了两天才送到的，老太太连夜派人去打探，说是顾老爷一早便能到家。
老太太又气又急，半夜便将大伙都叫了起来，说是准备明日迎接老爷。
顾二娘这才有些害怕，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敲夏芙园的门，守门的丫头却说顾承欢早已睡下，死都不让她进。
顾二娘便想着第二日一早将银簪偷偷地还给她，却不成想她根本就没有出现！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早知道就不应该拖这么的！
焦急的神色在她脸上显露无疑，顾二娘偷偷拉了拉顾四娘的衣袖，悄声道：“三娘呢？父亲归来怎么不见她出来迎接？”
顾四娘斜了她一眼，抽回自己的衣袖，冷冷道：“不知道。”
顾二娘仗着老太太的喜爱，素来喜欢仗势欺人，在长辈面前是一套，当着她们这些平辈的面儿又是一套。见风使舵的虚伪模样，说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甚至比嚣张跋扈的顾三娘更不招人待见，最起码顾三娘是个表里如一的。
顾四娘本就是外姓人，是顾李氏嫁给顾如海之后才随了他的姓氏。
顾二娘尤其喜欢调侃这个素来不多言不多语，模样却极为漂亮的妹妹，一口一个‘拖油瓶’，更是让顾四娘将她恨到骨子里。
两人之间表面看起来和和气气，实际上才真的是暗涛汹涌呢。
顾二娘撇了撇嘴，又骂了一句‘拖油瓶有什么可傲的’，这才转向另一边，对年仅五岁的顾五娘软声问道：“五娘呀，有没有见到你三姐姐？”
顾五娘的性子是几个姐妹中最柔弱的一个，虽然顾李氏对她也算不错，可她始终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一头。
顾二娘虽然是庶女，但是有祖母喜欢，还有亲娘在身边，日子过得很是如鱼得水。
顾三娘是顾府正正经经的嫡女，就算少了娘亲疼爱，别人也不敢拿她怎样。
顾四娘虽说不是父亲亲生的女儿，可她的亲娘是顾府的正妻，她好歹也算是个嫡女，只不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罢了。
但是她呢，她有什么，娘亲生她的时候便去世了，祖母的眼睛几乎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父亲对她虽然有笑容，但比起其他几个姐姐来说，甚至不如顾四娘。
所以她深深地感到自卑，对自己唯一的仰仗顾李氏也便越发尊敬起来。
对府上所有人也都保持着适度的讨好，哪怕是对着这个自己打心眼里讨厌的顾二娘。
顾五娘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小声附在顾二娘耳边道：“方才二姐出来的晚，没听到祖母方才说三姐姐的病情加重了，据说身上起了许多的恶疮，看起来吓人极了！祖母便让三姐姐回去了。”
“加重了？”顾二娘愣了愣，想要开口再问什么，前面老太太的呵斥声却传来，“都安静点！站没个站相，哪里像远宁伯家的千金！”
顾二娘连忙挺直身子，再不敢言语，心里却想着该如何在父亲到达之前，解决这场危机……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顾家老小在外等候了足足三个时辰，一辆乌蓬马车，才缓缓驶进她们的视线。
老太太抿了抿唇，一脸苦闷之色也渐渐被喜悦所取代。
顾如海的马车就停在了远宁伯府的正门，绛红色的窗牖，被一帘墨色锦缎所遮挡，隐隐浮动间闪烁着流光溢彩的润泽。
低调却又奢华。
马车缓缓停下，一位身着宝蓝色祥云直掇的男人缓缓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他抖了抖宽大的衣袖，眼含热泪地跪拜在顾老太太身前，“母亲，儿子回来了！这次陛下许了儿子一个月的沐休，儿子终于可以多出一些时间陪您了！”
顾老太太是个儿子奴，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东西，可是儿子在她的心中就是一切，哪怕是自己再看不上的东西，只要他喜欢，她都能试着接受。
倘若不是顾承欢作闹的太厉害，老太太也许真的会试着去喜欢她。
一大早的等候抱怨，全在这一声‘母亲’的呼唤下化为了乌有。
眼里噙着泪花，老太太连连说好，急忙将顾如海从地上拉起来，捧着他的脸疼惜地道：“我儿瘦了……”话未说完，眼泪便噼里啪啦开始往下掉。
大半年没有见了，上次回来的时候还是年下，只留了三日便匆匆离开。老太太思念儿子当真是思念的紧。
可是顾如海从小便跟着老太爷在外跑商，母子俩真是聚少离多。
顾老太太都将一旁的儿媳忘了，只是一个劲地拉着顾如海不松手。搞得顾李氏和两位姨娘，心中不停抱怨。
“奶奶！”
就在这时，一声娇憨的呼唤传来。
顾老太太这才松开顾如海的手，一把将扑过来的小人拥在怀中，“哎呦我的坤儿啊！可想死奶奶了！快让奶奶看看，有没有长高？”
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被顾老太太熊抱在怀中，上挑的凤眼，漆黑的瞳仁，挺翘的琼鼻，樱红的小嘴，竟和顾承欢的模样有九成相似！
只是他的眉毛更浓一些，脸盘更圆一些，目光也更清澈一些。
此人正是顾承欢的双胞兄长，顾承坤。
生得一样的容貌，却因为顾承坤是个男儿身，在府中的地位可以说是众人捧万人抬。
虽说是王妩娘所生，可是顾承坤却是顾老太太唯一的大孙子，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喜爱的紧。
顾承坤从王妩娘去世之后便跟着顾如海在外面跑，因此顾李氏对顾承欢那些教唆，顾承坤通通没有接受过。
耳读目染了顾如海对老太太的尊敬，他也是十分喜欢这个祖母的。
女人家那些勾心斗角顾承坤身上也是一点没有，心思单纯，对所有人都好。
这也正是顾承欢讨厌他这个孪生哥哥的原因。
兄妹俩虽是孪生，关系却并不亲密，不是顾承坤不喜欢自己一奶同胞的妹妹，而是每次只要靠近顾承欢都会被她大骂‘叛徒’，然后再一盆水从夏芙园浇出来。
趴在老太太肩膀上，顾承坤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一一扫过众人的脸，这才发现少的是那双总是仇视自己的双眼。
“小妹呢？”
顾承坤开口，惦记的人却是在顾府里最不受待见的。
顾如海正接受着三个女人的嘘寒问暖，听见顾承坤的声音，也去寻那个倔强的小身影。
老太太的笑容淡了些，张了张嘴想要回答。
这时却传来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爹爹，哥哥，福妞在这儿……”
众人寻着声音望过去，却发现门内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藕衫少女。
顾如海心头一紧，连忙丢下一众老小大步跨进门内。顾承坤想了想，也跟在父亲的身后小跑进去。
烟灰色的幂蓠垂在帷帽檐下，朦胧的让人看不清那幂后脸庞。但是微风吹起时，却隐约可以看到少女脖颈间的红疮。
顾如海更加紧张，连忙将眼前的小人抱了起来，焦声道：“福妞啊，这是怎地了？有没有瞧大夫啊！快让爹看看！”
隔着薄薄的轻纱，顾承欢可以看到眼前男子清郎俊逸的容貌，温润的好似一块上好的美玉，淡淡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她的父亲！这是她莫名失踪了五年之久的父亲啊！
他此刻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身上淡淡的青草味，令人舒心地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一世她不仅仅要自己好好地活下去，还要让父亲，让所有她珍之重之的人都好好地活着！谁若是再敢动他们分毫，那她顾承欢就算是下地狱，也绝对要折磨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