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我害了喜婆!是我害了喜婆!若不是我将她老人家千里迢迢折腾过来,她也不会死!是我!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找爹爹,就算拼死也要还喜婆一个公道!”
顾李氏离开,顾承欢绷着的最后一根神经也砰然断裂。
她的脸上肆意爬满泪水,眸子里是不甘,是心痛,是悔恨。
幸好宝笙和顾承坤及时将她拦下来。
宝笙哭着道:“小姐不必自责,若不是您,我娘早就被人打死了!娘之所以一直撑着,就是要留着一口气替自己伸冤,如今她说完那些话,是了了自己的心愿。无论老爷是否相信,娘亲都没有遗憾了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千万不要再因为我娘得罪老爷了!”
“是呀小妹,你一向聪慧,怎么如今宝笙都能明白的事,你就犯了糊涂呢?”
顾承坤死死抱着顾承欢,不敢再让她动弹分毫。想着方才顾李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再联想着平日里她伪善的面孔,顾承坤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寒噤,“那毒妇惯会做戏,连我都一直被她蒙蔽,她方才那般胸有成竹,想必早已经想好了退路,你现在去只会让父亲对你更加失望。小妹,你想想父亲何时如此严厉地对你说过话?”
是呀,父亲待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有求必应,今日为何会如此恼怒呢?
顾承欢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她望着面如死灰,再无半点生机的喜婆,终于忍不住趴在哥哥的怀里痛哭失声。
喜婆被已义母的名义隆丧厚葬。
顾承欢本想给宝笙一些盘缠让她去寻乡下的亲戚,可宝笙无论如何也不肯,硬是要留在远宁伯府照顾顾承欢。
这是喜婆的交待,这是喜婆最后的遗愿,宝笙无论如何都要替她完成。况且,她还有自己不能走的理由。
这日,在顾如海将要远行的前一天,顾承欢终于鼓起勇气站在了书房门前。
这里是远宁伯府的禁地,没有顾如海的允许谁也不能踏进半步。
可由于顾如海的纵容,这里顾承欢曾经来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心情如此沉重。
里面的声音传来,顾承欢推门而入。
门外的阳光与她一同挤进书房内,顾承欢眯眼望着那个端坐在红木扶手椅的男子。
一头乌黑亮泽的墨发整洁地束在头顶,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菱角分明的冷峻。他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似乎对突如其来的人很是厌烦。
厌烦……
联想到这个词,顾承欢不自觉笑出声。
没想到她竟然有一天会遭到父亲的厌烦。
也是啊,她这个女儿嚣张跋扈,任性妄为,仗着有一个受皇上宠信的爹爹在外面胡作非为。
别人家的女儿都是三从四德,温柔娴淑,他能忍自己这么久,不过是看在娘亲的面子上罢了。
“笑什么?”看着苦笑的女儿,顾如海不禁问道。
“没什么,女儿是来向父亲认错的。”
顾承欢的声音里,有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冰冷。
父女俩从来都是其乐融融的,这一次却是这般生冷,顾如海也一直在反思,是不是自己那天的语气太重了。
可是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思竟是这般深沉,顾如海还是板着脸道,“哦?那你说你哪里错了?”
顾承欢垂下眸子,声音平淡如水,“女儿有三错,其一,不该算计母亲。其二,不该说母亲的不是。其三,不该将喜婆也卷进来。喜婆的死女儿要付全部责任。”
顾如海叹了一口气,看着如今还是青涩稚嫩的女儿,再也绷不住脸,向她招了招手,“傻瓜,你的确错了,可却不是这些。你错在不该小小年纪便学人胡乱猜忌,无论李氏犯了多大的错,都是你的母亲,爹爹的妻子,你万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没脸。你忘了你娘去世时,你母亲是如何不眠不休地照看?又在你母亲过世时,没日没夜的守在灵前。我们这样的至亲尚且做不到的事,你母亲全做了,还毫无怨言。喜婆的确是你娘的乳娘,也的确疼你,可她也的的确确视你母亲为眼中钉。你只听到喜婆一面之词,便认定是你母亲的错,甚至不惜设下连环计陷害你母亲。你说,你是不是错了?”
一口一个你母亲,听的顾承欢好想笑,她真的很想大笑出声,问一问她究竟还是不是那个一向疼她宠她信任她的顾如海。
怪不得人家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这顾李氏才过门一年多,他便这般袒护,若是年头多了,她这个和前妻生的女儿又该如何自处?
七月的天气明明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可顾承欢却还是感觉冷,冰寒彻骨的冷,就好像她的心一层一层结成了冰块,再也再也融化不了了。
她狠狠打了个寒噤,顾如海怀抱着她,感受到她的异样,连忙问道:“福妞,怎地了?是不是染了风寒?”
他伸手想要触碰顾承欢的额头,却不成想没等碰到便被她闪开。
顾承欢的表情恭恭敬敬,垂着眼眸,淡淡地开口道:“女儿知错了,日后再不会惹父亲生气,请父亲原谅。明日您就要远行,女儿亲手绣了个香囊,还望父亲不要嫌弃。”
香囊上是一只扬风起航的白帆,白帆下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福’字。绣工虽然抵不上精湛的绣娘,可依然能看出刺绣者的用心。
这是顾如海第一次收到女儿的礼物。他心中涌起无限暖意,将心底的芥蒂完全抛在脑后,情不自禁地便在顾承欢的脸上啄了一口。
他很高兴,高兴的就差手舞足蹈,恨不得将这个不算漂亮的香囊展示给全世界的人看,“这是我闺女的心意,爹一定会好好保存它,一刻都不离身!”
顾如海郑重承诺,顾承欢的表情却是冷冷的。
退出顾如海的怀抱,便要离去。
顾如海以为她还在为自己那日对她发脾气的事生气,便笑着打趣道:“傻丫头,还生气呢?喜婆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靖国书院的事儿,父亲一定会抓紧时间替你办,你且等一等。”
“那女儿就谢过父亲了。”顾承欢微微勾起唇角,可那笑意却传达不到眼中。
她一心想着依靠父亲搬到顾李氏,却忘了夫妻本是一体。
本以为让喜婆说出母亲生前顾李氏便对她不满一事,会更加坐实受她迫害之名,却不成想正是因为那句话才让父亲心中的天秤倾斜了。
顾李氏虽然是一个寡妇,可因为她是被母亲珍之重之的人,父亲本就尊重她,再加上母亲病逝的那段时间里她做的戏,无论如何父亲也不会相信顾李氏是那般心肠歹毒的人啊。
况且就算信了,他也不会因为一个奴才轻易发落了顾李氏。
顾承欢啊顾承欢,妄你自诩聪明,以为设下这连环计便可以将顾李氏搬到,熟不知这对她来说连皮毛都伤不到。而你却彻彻底底失去了父亲的信任。
是你太小看顾李氏了呢,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此问无解,顾承欢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捧着香囊欢喜的顾如海,心里却再也没有绣荷包时的欢喜。
她转身,离开。
第二日顾如海出远门了,可是送行的人中,却没有那一道他日夜牵挂的小小身影。
顾如海心里暗暗叹息,不禁握紧了手里的香囊。
为了能时时刻刻将香囊挂在身上,他将香囊的绳结改短,拴在了手腕上。
这样就随时随地都可以拿出来炫耀了。
那香囊中似乎储存了无数的力量,握了握顾如海便感觉精神为之振奋。
他拍了拍顾承坤的小肩膀,朗声道:“要好好照顾你妹妹,知道了吗?爹交给你背的诗书不要忘记,孙师傅教你的剑法也要多加练习,万不可随意荒废了,知道吗?”
这一次顾如海远行,顾承坤没有一同跟去。
他实在不放心将小妹留在这极恶凶险的地方,可是让她跟去,她却不肯,没办法他只能想方设法地留了下来。
顾老太太揽着顾承坤,看向顾如海的眼神万分不舍,“放心吧,家中有我这个祖母,谁还敢欺负了她们兄妹不成?倒是你,又要去受苦了……”
说着说着,顾老太太眼里涌出泪花。
顾如海连忙道:“娘,你说的哪里话?皇恩浩荡,能跟在陛下身边是别人都求之不来的荣宠,您应该高兴才是!”
“是呀,娘,老爷是去享福了,您快把眼泪擦擦,若是让人看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呢。老爷,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千万要保重。”
顾李氏这一番话成功止住了顾老太太的眼泪,尽管她眼中的依恋是那么浓,却依然能说出这番深明大义的话,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顾如海感激地回望她一眼,在幕帘拉下来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空荡荡的门内望去,却失望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