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他感觉到，这辆大货车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甄国安浑身一凉，连忙直起腰停下车，看向后视镜，只能看到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被撞得躺在地上。
他心跳的砰砰快，连忙拿了手机切换免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露出端倪：“我到了丰西路了，不跟你说了，这边车多。”
“诶，好，哥你小心着点。”
电话挂断了，甄国安打开车门，颤抖着手下了车。
他僵硬的走到了那个女孩面前，她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状态反折着，膝盖处甚至可以看到惨白的骨头，鲜血正从她身上流出来，太多了，到处都有，很快，她身下就多了一片鲜血。
她咳嗽着，咳出了血沫，身子微微抽搐，手正在努力的撑着地面想要起来。
甄国安被面前的场景吓到了，他只看到了一片血，很多很多的血。
那个女孩断断续续的疼痛呻|吟声传到了他耳中，她的声音很微弱，脸上满是血痕。
她很疼，再不及时救治，也许她会死的。
这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了甄国安的脑海中。
他抖着手，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颤声说着：“姑娘，你别怕，我现在就打120，别怕，别怕啊，马上你就能去医院了……”
地上的女孩听到了这句话，她艰难的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
甄国安按下了120，在要点到拨出时，他的手突然顿住了。
这个女孩一看就伤的很重，送到医院去，运气好，对方不告，他们私了，他要承担大笔的赔偿金。
运气不好，她告了他，他坐牢，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
他现在连房子都是租的，小儿子出生不久，大儿子还在很好的幼儿园里面上学，妻子暂时没有工作，全家人都要靠他来养。
他爸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前几十年辛苦劳累，好不容易他赚钱能让两位老人清闲点，妻子也是独生女，算下来，四位老人都要靠他们夫妻赡养。
原本，他想着自己还年轻，只要辛苦肯干，肯定能够把一切都处理好。
可现在如果他倒了，这个家也就毁了。
看到了他的迟疑，地上的女孩微微挪动着头，一双满是泪水的眼艰难的望向了他。
甄国安对上了她的视线，他抖着身子，眼泪流了满脸，不忍的撇开了眼，将手机放了回去。
“姑娘，对不起了……我，我家里也很难……”
女孩眼中满是绝望与不可置信，沾满鲜血的手努力的在地上敲着，细微的声音带着血沫：“求求，求求你……我好痛，求求你带我去医院……”
“我会死的，求求你啊……”
地上的鲜血越来越多了，甄国安眼前被泪水浸泡的一片模糊，他痛苦的后退了一步，“我也有孩子要养，我真的，真的……”
他想要离开，可又想到，这个女孩看到了自己的脸。
就算是现在跑了，她还是照样可以指认出他。
在极度慌乱与恐惧的大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如果她死了呢？
如果她死了，这条路上没有监控，没有别的车，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干的。
他可以继续着以前的生活，继续维持着生计，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样的想法就算是野草一样疯狂地在内心生长着，几乎占据了甄国安的整颗大脑。
地上的女孩还在哀求着，她说她很疼，说她妈妈刚刚被送去了医院，说她还要照顾妈妈。
她求他，求他把她送进医院。
不能进医院啊。
进了医院，他这辈子就毁了。
甄国安抖着手抹了一把脸，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他摇着头，颤抖着唇后退，“对不起，对不起……”
在女孩绝望的视线下，他爬上了车。
然后，将车重新开了回来。
车灯下，女孩满身是血的被照射着，她脸上露出了恐惧来，仿佛明白了甄国安想要做什么。
血混合着泪水从她年轻的脸上流了下来。
她张开嘴，哭着在说着什么。
甄国安手死死的握住了方向盘，脚踩在油门上，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他痛苦的哭着，看着对面那个年轻的女孩。
她在爬，拖着受伤的一条腿往路边爬去，她不想死，她还那么年轻，原本，她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甄国安想起了东东出生的时候，他抱着他小小的身子，想，他要做个好爸爸。
他要，好好的照顾自己的孩子。
他的东东，如果知道爸爸是个杀人犯，会讨厌他吗？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从下巴上滴了下来，甄国安猛地闭上了眼，冲着女孩的方向，踩下了油门。
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碾了过去，又转过来重新碾了回来。
一遍，又一遍。
不会，不会有人知道的。
这里没有监控，她死了，没有人会知道是他。
他不会是杀人犯，也不会背负上债务，更加不会坐牢。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没有人知道，就不算杀了人。
地上的女孩，原本那个鲜活的，会哀求着他的人，已经几乎变成了肉酱。
她再也不能揭发他了，想到这里，他猛地松了一口气。
甄国安该离开了。
他想，自己应该连夜开回老家，将车洗一遍又一遍，直到干干净净，看不出任何痕迹。
可开着开着，他却在前面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个子小小的，正站在路边透过车窗望着他。
甄国安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
车猛地停下。
男人慌乱的下了车，冲到了男孩面前，“东东，你怎么这么晚在这里？怎么回事？来，快点，爸爸带你回家……”
他伸过去的手，却被男孩躲了过去。
甄国安僵住，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孩子。
东东还是原来的样子，软软的黑发，大大的眼睛，五官清秀可爱的像是一个小姑娘。
此刻，他的孩子正在哭着，一边哭，一边后退：“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
甄国安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冷了下来，他听到自己游魂一般的声音：“你看到什么了？”
“爸爸是坏人，爸爸杀了人，我看到了……”
“不，不是的……”甄国安颤抖起来，他努力的弯下腰，与自己的孩子平视：“爸爸没有杀人，爸爸是为了保护你们，东东，爸爸没有杀人的……”
“我才不要这样的保护！！”
东东摇着头，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水，他哭着望向自己的父亲，“你不是爸爸，爸爸不会是坏人。”
“叔叔说的对，我不该来找爸爸，不该想要回到爸爸身边……”
甄国安整个人都慌了。
“东东，你在说什么，你当然要在爸爸身边啊，爸爸爱你，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你要什么爸爸都答应你，我们不看书了，不学习了，爸爸天天带你去玩，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别走，别离开我，好不好……”
男孩却还是摇着头，哭着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跑开。
他要去轮回了。
他最想见的人，已经变成了不认识的人。
甄国安拼命地追了上去，可无论他怎么追，都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不可以啊——
不可以——
那是他的孩子，不可以离开他的，东东还要在他身边长大，还要上小学，初中，大学，还要结婚生子。
他的人生还那么长，怎么能现在就离开他。
渐渐的，他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来了。
东东已经死了。
那天，他带着东东去水库玩，小小的孩子身上挂着塑料的游泳圈。
他们游到了深水的地方，东东很奇怪的告诉他，底下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
甄国安潜下水，看到了黑色的长长头发。
他立刻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害死的女孩，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拼命地往岸上逃去。
一定是她，她来找他了！
等到他游到了岸边，才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甄国安这才依稀想起来，在他逃开时，身后那个稚嫩的声音在哭着喊他。
“爸爸！！爸爸你去哪里！！”
“爸爸——”
东东身上的塑料游泳圈漏气了。
而他，将自己的孩子一个人留在了深水区。
东东被打捞了上来。
惨白的小身体平躺着，脚上还缠着水草。
那根本就不是头发，只是他心虚看错。
因为他先害死了一条生命，报应落在了自己最爱的孩子身上。
他杀了人。
不管有没有监控，有没有看到，他都杀了人。
可为什么，是东东……
为什么，不是他自己……
***
天蒙蒙亮的时候，甄国安在隔壁房间的哭声中睁开了眼，他疲惫的拖着身子站了起来，打算去厕所洗漱再做饭上班。
到了客厅时，妻子正在抱着孩子在哄，一双眼满是通红，脸上还带着泪痕。
他一惊，连忙问她怎么了。
妻子却是含恨的望了他一眼，哽咽着声音道：“我梦到东东了。”
“他说他要走了，说他看到爸爸是个坏人，他不想再待下去了。”
她说着，脸上的泪越发重了，看着怔住的丈夫，咬牙道：“老甄，我们离婚吧。”
“我没办法忘记东东，你水性明明那么好，知道他是个孩子，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水那么深的地方……”
“我一想到这点，就不想再看到你，我连做梦都是东东对我说你是坏人，老甄，真的过不下去了……”
甄国安却像是没听到剩下的话一般，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双满是血丝的眼中渐渐落下泪来。
“对……”
他涩着声音，说：“我是坏人……”
“东东……东东看到了。”
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神色，双手死命的抱住头，痛苦的喃喃着：“为什么他会看到。”
“为什么是东东看到，谁都可以，为什么会是东东……”
“我不是坏人啊，爸爸不是坏人，爸爸是没办法……东东，爸爸没办法啊……”
“你听到了吗？东东，你在家里对不对？你有没有在看？”
女人震惊的望着丈夫带着满脸的崩溃泪水在各个屋子里翻找，抱紧了手中的孩子：“甄国安！甄国安你在说什么！”
“东东已经死了！！”
甄国安的表情凝固了。
“对……”
他喃喃道：“已经死了……”
“是因为我……”
“我害死了别人的孩子，所以……我自己的孩子就死了。”
他带着满脸的泪水，重重跪在了地上：“可是东东为什么要看到……”
“为什么要看到那样的我……”
那样，不堪的一个父亲。
***
“什么？自首后逃跑？现在？这个点？！”
“好，好，谢谢你啊。”
秦政挂了电话，满脸茫然的望向车后面坐着闭目养神的顾明然：“大师，刚刚肇事者自己自首了，结果自首完人就消失了，太奇怪了，这么晚了去自首，完了还玩消失，那他自首有什么意义。”
“不过好消息是肇事者确定是谁了！童童那边……”
“她还没有走，执念不是他。”
两人都愣住了。
“那，那会是什么？”
顾时临没说话。
秦政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曲行政，突然恍然大悟，直接从曲行政口袋里掏出钱包递了过去。
顾时临神情淡然的接过钱包。
“她多大。”
秦政：“23啊。”
“一个23岁的姑娘，平常在哪里出现最多？”
曲行政红着眼沙哑的回答：“学校。”
顾时临欣慰的点了点头，“很接近了，把手机拿出来。”
秦政手立刻放在了方向盘上：“大师您放心，我知道灯香小学怎么走，不用导航。”
顾时临：“谁告诉你要去灯香小学的。”
“我让你把手机拿出来。”
“看看她的企鹅微博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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