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无责任番外
它沉睡在翻腾的黑泥里, 物理宇宙的人们畏惧地称其为灾祸，那是一个庞大的水滴状未知生物, 安静又无害地栖息在黑色的海洋间, 这些能侵吞光明的力量时而稳定时而躁动，有时像是一片沉寂无风的死海, 有时又像是一片狂烈滚动的风暴, 然而这都无法影响那个生物的沉睡。
奈亚拉托提普觉得这很有趣。
严格来说, 拥有智慧并且知道怎样使用智慧的外神并不多, 几乎是屈指可数的，而且他们之间大多不会互相喜欢——
偶尔他们会在信徒的梦境或者祈祷中相逢, 是的, 这确实意有所指, 那个罗伯特还曾在联邦山的黑夜里呼唤犹格·索托斯之名*，尽管那没什么用, 他想着, 所谓的全知者几乎不会再出现于物理世界了。
但是群星之暗依然徜徉在下级宇宙智慧生命的梦境里。
它不曾在深渊之底呼唤信徒的灵魂，也不曾给予他们能让人理智崩塌的暗示和启迪, 它其实并不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但它却能遵循着奇异的规则, 有所选择地挑出那些更容易堕落的人, 那些不甘于宇宙法则桎梏、渴望着不朽的弱小生命，让他们自以为触碰到至高存在的边缘, 让他们用愚蠢和自大将宇宙裂隙里的外神召唤而来——
这些下位宇宙里的渺小神灵永远无法知晓, 在这场狂乱黑暗的梦境之中, 他们不过都是毫无意义的蝼蚁。
然而，即便是掌控梦境的万物之主，也依然沉浸在永恒的盲目与混沌中，裂缝中的群星之暗就是梦境中的梦境，它误入了这世界的一角，代价就是漫长的沉睡，漫长却并非永恒，除了他们这些存在的本身是永恒之外，其他所有事物都是暂时而可变的。
伏行之混沌伫立在灾祸的海洋里，在这样的宇宙裂缝里，时空紊乱而物理规则失效，群星之暗的本体，窝在这场永不停歇的能量风暴的中心，几乎是乖巧地沉睡着。
它随时可以醒来，古神的封印只是让它无法自由支配本体，他们尚且无法控制外神们的意识，因此，在很久之后，能量风暴的深处传来了遥远又模糊的声音，或者说比起声音，那更像是一种超越感官存在的、意识上的激烈碰撞，又宛如阴云里低沉的雷鸣、利刃撕破的风响与迸溅的火花，这样的力量会毫无疑问地摧毁人类的理智，让他们在恐惧和疼痛中陷入疯狂，然而，换了一个承受对象时，这种情况就可以称之为交流。
信徒们永远得不到群星之暗的回应，或许有时它会驻足于某个梦境，因为某种不理解的事物或者情感，但很快它又会离去，因为未知的吸引力对它来说太过于有限了，它很少会去思考原因或是根源，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说，偶尔它也会发问，以人们难以知晓的语言。
譬如说现在。
倘若一定要用人类的语言去解释这声音、或者说群星之暗在沉眠中给予不速之客的反馈，勉强可以理解为——
“滚开。”
当然，没有人期待一个友好的欢迎仪式，如果群星之暗是个更加情绪化的存在，那么此时它可能已经将那些黑泥全都糊到了客人的脸上，虽然这些灾祸并不能真正伤害到他的本体，对于某些化身也许还有效。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外神之间的相处没有任何参照，无论对方展示了怎样的态度他都可以理解，不过，除了远在宇宙之外的某个存在，奈亚一直认为其他的外神毫无智慧可言，他们偶尔能利用自己的教团和疯狂的崇拜者达成某些目的，有时这还并非是主观意识引导的结果，这也就是为什么群星之暗有些不同，在某个时间点上它被毫无疑问地封印了，但那时它还没学会怎样跳出物理法则的限制，它的时间仿佛依然是延伸的直线，困在肉体中不断挣扎着感受人世的痛苦。
他们的精神已然交融，在某个层面上，像是来自苍空的风暴卷入黑沉的海面，他们能听到彼此意识深处的呼唤，这算不上危险，只是一定程度上很罕见。
“我们见过吗？”
群星之暗似乎很喜欢这个问题，它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那样询问，然后又自己下了一个结论，“你是它们中的一员。”
“它们？我与你又有什么区别？我们都在影响着某个世界。”
群星之暗沉默着，它向来不认同人们对于神明的分类，但它也并不在意，因为它本来就不属于应该被分类的那些，“你又想做什么？此刻我还在时间之外，无法给予你任何事物。”
“不，”外神们的信使这么回答着，他的声音温柔又圆润，像是荡漾着阳光的秋水里奏响的美妙乐声，宛如他向那些可怜的猎物们许下欺骗的诺言那样，充满了真诚的说服力，“我就是你时间的坐标，你我相会的每一刻尽在此时。”
对方默不作声地等待了一会儿。
那一大团不断涌动翻腾的液态物质逐渐拉长，然后渐渐剥落出色泽苍白的皮肤，露出一具流淌着漆黑黏液的赤|裸胴体。
群星之暗幻化成少女模样，一头海藻般的黑发卷曲在胸前腰间，脸容浸没在灾祸里，身体曲线美好得无可复加，黑色水珠淌过发梢和指尖。
她悬浮在半空中，投来一种不掺杂恶意的温和注视，只是无尽的黑暗翻腾在瞳孔深处。
“现在呢，无面之神？”黑发少女轻声低语着，悦耳的声音听上去时远时近，她像是一阵错觉般的幻影，又像是一种高度压缩而亟待释放的力量，“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
于是他牵起化身为人的外神，触及滴落着灾祸的手指，感到这身体冰凉得毫无温度，皮肤之下仿佛也只有涌动的黑泥，不曾有鲜红温热的血液奔流。
“我们可以约会。”
宇宙裂缝里的黑雾和灾祸逐渐消散退去，漆黑的天幕里铺展开灿烂的金色霞光，这时间像是黄昏又宛如黎明，看不清是一日的开端还是走向黑暗的终结，天穹之下是一座辉煌绝伦的城市，数不清的尖塔和层叠的房顶沐浴在阳光里，还有远方湛蓝的海湾和碧绿的梯田，将人们引向这神秘又美好的梦境之地。
他们站在大理石与玛瑙雕筑的宫殿之前，象牙色的雕塑温柔地注视着沉溺欢愉的邪神，四周似乎有一层梦幻般的薄雾，笼罩着气息芬芳馥郁的花园，黄金的瓮坛熠熠生辉，清澈的泉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忽然漾起一圈又一圈轻浅的涟漪。
黑发少女坐在水池旁边出神，外神俯身凑近过来，在梦境里他们甚至有了呼吸，她放任这些改变，让自己感受到温度和热意在耳畔攀升，“人类用亲吻表示喜爱。”
他们在曦光或是晚霞中交换了一个温柔缠绵的吻，少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颤抖的睫羽像是蝴蝶的触须，湿漉漉地沾染着黑色晨露显得格外浓郁，“还有吗？”
对于同等的存在来说，灾祸的味道品尝起来与清水无异，后者拭去唇边留下的漆黑痕迹，向她微笑起来。
他们栽倒在清冷的泉水中，迸溅的水花折射出七彩的光辉，清泉缠绕着皮肤流淌而下，他们十指交缠时黑白分明，眼中却都有黑暗的潮汐涌动奔腾，吞噬了骄傲的阳光和这天国瑰丽的风景。
现在，她有些烦躁于自己将感官也模拟得如此逼真，让她能全然沉浸在这奇怪的肉体交流中，毕竟对于他们而言，产生后代和与他人进行类似的“交流”并没有直接关系——
假如她愿意的话，甚至可以潜入人们的梦境中，用某种暗示就可以得到自己的后代，只是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最多也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她已经受够了那些信徒的废话，这样做很大可能性就是多了一个狂热的崇拜者，那真是太糟糕了。
不过，后来她又逐渐失去了痛觉，只是有些恍惚地抬起手，虚假的阳光漏进指缝落入瞳孔中，宫殿群落的轮廓变得模糊，回廊里战栗的烛光像是鲜红的血泪，檐角的雕塑里天使试图从锁链中挣脱，却只能绝望地霜冻于空中。
同时奇异的快感像是潮水般涌来，一节一节吞噬了她为数不多的理智，以肉身形态们彼此抚慰的邪神们在人类的梦境里肆意探索着，群星之暗开始体验欢愉，漆黑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将这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晦暗的雾气。
她有些迷茫地擦掉眼泪，目光飘过山巅上的宫殿，飞越千百指向天空的塔楼和星罗棋布的街道，远方的碧绿田野上散落着粼粼金光，旭日里玫瑰色的海湾上漂泊着纯白的船帆，有一瞬间她想起自己的某段“过去”，当她还无法跃出时间的桎梏时，胸中并不存在真正的梦想和目标，只是怀揣着对于古神们封印的恐惧，这样流浪在命运的波涛里。
神与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另一个遥远时间里的地球，美国的某个小镇上，花园里打瞌睡的女孩醒来了。
“……”
艾莉娅靠在花园的躺椅上，一眼看到了窝在自己身上的鹰，“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时间Play以及在别人的梦里约会。”
模糊中，意识深处有人问她——
难道你不喜欢吗。
“废话，”少女翻了个身，搂着怀里的小伙伴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再来一次吧。”
很久以后，群星之暗回想起在她这条时间长线的初始位置，她茫然地降临了这个战火汹涌的维度，在撕裂的以太虚空中，恒星在热烈地燃烧，彗星拖曳着焰尾坠入深渊，一切光明的存在于他们的阴影中被亵渎殆尽，那时象征混沌的外神走出了狂乱奏鸣的序列，无聊地用手中的长笛戳着一团路过的巨大的黑色水滴。
彼时她没有回应那个存在的低语，后者也未曾失望反而满意地离去，那一刻，他已然知晓未来，他会得到更加有趣的东西，也终究会有一个灵魂摆脱盲目的混沌和命运的枷锁，自由地飞向远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