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不管写纸条之人用意为何, 但他们手中的魔气得来不易,谨慎一些,总归没错。
云霜悄悄在桌底下伸手过去, 拽了拽计荀的衣袖。
计荀看他了一眼,微微一笑,像是没有读懂他眼神之中的意思, 竟忽然翻转手掌,将云霜的手整个包入掌心,牢牢握住。
心骤然失一个节拍, 云霜慌忙想抽手,那人却仍是淡然自若,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两人正无声拉锯着, 等了半晌的骆棠失了耐心,皱眉催促:“我问你话,你看着他做什么?”
随着这句话落地, 屋内一时弥漫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任雪桥握手成拳,抵在唇边猛地咳嗽了几声,脸上带着无奈笑意:“师弟……”
计荀懒懒扫了一眼呆傻的骆棠, 眸中带笑。
双手交缠的灼热温度像是能一路传达到四肢百骸,云霜羞恼交加,莫名觉得空气也热了几分。他又不敢太大动作地将手抽回来, 然而任由计荀握着, 心中又很是不自在。
拇指刚好抵在计荀的虎口之处, 他用力压下, 瞧着计荀脸色微微一变,似乎吃了痛,这才趁机将手飞快缩了回去。
任雪桥唇角带笑,低头喝茶。
计荀微叹了口气,自个儿委屈巴巴地伸手揉了下被云霜那一掐,掐得有些发红的虎口,对依旧想要询问根底的骆棠道:“这倒是新鲜,你也有除了修炼古籍之外,想要看的玩意儿了?少多管闲事,多去闭关悟道罢。”
提到修炼古籍,骆棠眼睛发亮得如同小太阳:“何时带我去无极道藏书阁观摩观摩?”
计荀唇角轻勾,揶揄道:“你脱了梵音阁弟子袍,入我无极道,喊我一声师尊听听?若是悦耳,带你入藏书阁之事,尚可考虑考虑。”
“……计令仪,无耻!”
“啧,怎么就骂人了?”计荀用手指点了点他,向任雪桥告状,“你也不管管。”
任雪桥摇头晒笑。
“旁人觊觎我无极道藏书阁,恨不得将心思藏得谁也见不着。”计荀转向骆棠,略略挑眉,“你倒好,当面同我说,坦荡却也坦荡,但你没觉得自个儿缺心眼?”
缺心眼的骆棠双目圆睁,几乎要拔剑,被任雪桥按住往外拖。
临行之前,急急忙忙嘱咐了一句,让他们二人准备准备,若是定了什么时候去闯重楼关卡,提前告知他一声便是。
计荀笑着应了。
任雪桥脾气温和,从来也没见过他跟谁急眼。此刻,他们二人一拽一拉往外走去,仍听见他温声低劝的声音:“好了,他本就是这样的性子,都是玩笑话,你怎还放在心上?”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计荀笑吟吟地看向云霜。
他正要开口,云霜却像是怕了他这张嘴一般,火急火燎地塞了一张纸条过来,“我昨日半夜惊醒,在烛台之下发现的。”
计荀收了嬉笑的神色,望着纸条上的字迹看了半晌:“这字迹你是否辨别过?看着眼熟吗?”
“不太有印象,”云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是何人所写,昨夜我分明睡得也不算沉,竟一点儿也未察觉有人进过我的屋子。你可曾听到声响?”
计荀眼眸微眯,摇了摇头之后,唇角扬起了一抹淡笑:“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
重楼关卡设于三生浮屠塔之前。
唯有通过重楼内的层层关卡,才能真正打开通往浮屠塔的通道。
正如任雪桥所说,三生浮屠塔乃是他们梵音阁门派至宝,里头设下的关卡不容小觑,若是应对不当,足以威胁到性命。
如今计荀受了伤,云霜的修为又未完全恢复,为了稳妥起见,他们决定再多等三四日,待调养好了身子,再行进入。
任雪桥自然认同他们这个想法,又言及,过几日正好是骆棠的生辰,邀他们到凉亭小聚。他会去挖出埋在梨花树下,三十年的佳酿,请他们品酌。
有热闹可凑,又有好酒可喝,计荀焉能不去?
正好这些日子,他急着疗伤,云霜也抓紧时间打坐凝神,两人都闭门不出,整日里待在房中,无趣到了极致。
这日夜色刚刚降临,他便唤了云霜,早早寻了过去。
本以为还要等一阵子,怎知任雪桥比他们来得还要早,竟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
见他们来了,笑着招呼他们入座。
反倒是寿星公骆棠姗姗来迟,任雪桥让轻霄去催他快些过来。
轻霄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人独自回来,苦笑着复命:“雅南师兄正醉心于钻研新得的剑本,无暇东顾,遣我回来,请诸位先行用着,他晚点再过来。”
他这人一旦沉溺进去,便日月不分,他口中的“晚点”,谁知是晚到何时?
任雪棠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笑着站起来:“我去叫他,你们先尝尝我这儿的好酒。”
亲自替他们二人斟了两杯酒,叫他们不必客气,他冲他们歉然一笑,疾步走了。
计荀端起酒杯闻了闻,舌尖卷了半口抿着,心情甚为欢畅。
云霜既不饮酒,也不动筷,依旧坐得端正笔直,安安静静的。
计荀笑觑了他一眼,将酒杯递到他唇边:“喝一口?”
云霜眉尖轻蹙,伸掌推回酒杯:“不了,我不善饮酒。”
“如此好酒,你不喝真是可惜了。”计荀似是遗憾地笑了笑,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任雪棠这一去,去的有些久,计荀在旁自饮自酌,云霜看了一眼满桌用仙术保存着热气的菜肴,问道:“莫非任掌门,也同萱姑姑一样,有食凡人菜肴的习惯?”
“他们二人清规守得紧,”计荀笑了笑,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辟谷之后,再也未怎么进食了。尤其是骆棠这等痴心于修炼之人,怎会愿意破戒?”
云霜疑惑不解。
“今日做这桌菜,自然是为了庆贺骆棠生辰。”计荀又道,“另有一个原因呢,则是从前骆棠在凡间游历之时,曾为了隐藏身份,过了一阵子凡人的生活。任雪棠怕他吃苦,偷偷跑过去,照顾过他一阵子,练出了这手好厨艺。因得过骆棠这痴人一声赞,今日这喜庆日子,可不就想做些出来,让他再品尝品尝。”
云霜点了点头。
目光随后落在计荀欲去取酒壶的手上,顿了顿,飞快伸手按住了酒壶:“你喝太多了。”
计荀懒懒一笑,伸手拂开他的手:“这壶酒本就是为我们二人备下的,他那三十年的梨花酿尚未开封,喏,在那儿呢,不必担心我把他的好酒喝光。”顿了顿,摇头失笑,“他对他这个师弟的性子也是知之甚深……”
云霜又重新按上去,咣地一声,酒壶又落回了石桌桌面。
“那你也不该再喝了,当心喝醉。”
两人对视,计荀缓缓勾唇,那双桃花眼也似在勾人心神似的,温柔满溢:“关心我?”
云霜默默收回手,微微侧开身子,光影之下,那副清冷高洁的模样,比那月光还叫人心动。
计荀忍不住又靠近了些,低哄的语气:“若你承认是关心我,我便不喝了。”
这人怎会如此幼稚?像讨糖吃的孩童,还非得你承认,你是因为关爱他,才给他的。
云霜无言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道:“你自便。”
计荀正要说话,外头传来脚步声。
骆棠走在前面,任雪棠面带笑容地走在他的身后,目光片刻也未离开过他这个师弟。
计荀坐直身子,待骆棠走到近前,便笑着让他罚酒。
骆棠也不忸怩,倒了三杯,仰头喝下。
这一夜,凉亭之内,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也算是宾主尽欢。
三十年的梨花粮,醇香醉人,又兼之任雪桥酿酒的手艺,早年间,就已传遍仙道,称之为天下无双也不为过。离开无极道之时,撑船阿翁拜托计荀带回去的桑落酒,亦是任雪桥所酿制的最为拿手的一种酒。
即便是初时说自己不善饮酒的云霜,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不知何时拿起了酒杯,跟着他们品尝美酒,谈天说笑。
友人相聚,多年未有。
计荀笑得畅快,饮酒也饮得畅快,回去之时已醉意满满,走路都是晃来晃去的。
云霜不得已,只能扛住他的一只手臂,将人半揽着,往住处走去。
喝过酒,计荀身上的体温更高,呼吸之间,酒气喷洒在耳边,叫云霜不得不伸手过去,将他时不时凑过来说笑的脸推开。
计荀身材高大,这么拖着一个不好好走路的醉汉,实在不容易。
云霜走得艰难,脸颊被热气、酒气一熏,正泛着撩人的红。
夜色已深,四下里静悄悄的,普真也早已歇下了。
两人交错的凌乱脚步声是这寂静之中,唯一的声响。
廊下灯笼随风摇曳,晕出朦胧的暖光。
闻着熟悉的、来自云霜身上的淡淡白檀香气,计荀几乎算是有些痴迷地望着他的脸看,上台阶之时,他脚下一软,重心不稳,往前跌去。
云霜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伸手扶他。
那本该醉得站定不稳的人,脚步微转,却顺势将云霜压到了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