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云霜自然无话可说。
从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此情此景, 百口莫辩。
他全副心思都在白清岚身上,只想再深入探寻一下师尊的脉搏, 他不相信,师尊会这样离开。
可惜严铁森根本没给他机会,冷声下令,将他关押进水牢,容后再审。
天剑峰水牢之水引自天池, 冻得人骨头都能碎成两半。
这里关押着的都是天剑峰犯下大错的弟子,他们的结局只有两个, 要不他日就要被处以极刑, 一命呜呼,暂时关押在此;要不就在这里被关个三年五载,逐渐被人所遗忘,生死由命。即便侥幸熬下来, 又蒙得大赦的机会, 也会因为常年在水中浸泡,而成为半身不遂的瘫子。
水牢, 是所有天剑峰弟子闻之色变的地方。
云霜半个身子被浸泡进冰水之中,两条手臂被锁链高高吊起,明灭不定的光线从头顶镂空的铁栏之间轻泄而下, 照亮他血色尽失的脸颊。
负责看守要犯的弟子, 时而在头顶走过, 嬉笑怒骂:“似你这等欺师灭祖之徒,关押在这儿,还算是便宜你了!什么掌峰真人关门弟子,我呸!我若是真人,死不瞑目是次要的,化作阴魂也要跳起来找你索命!”
云霜闭着眼睛,眉尖紧蹙着,一声不吭。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师尊究竟为何会突遭毒手?
当时闯入匆忙,但却能闻到缕缕茶香,还是师尊最喜爱的上等君山银针,从凡间搜刮而来的贡品,平日里宝贝得很,馋得紧了,才拿出来品上一品。除此之外,也只有派中来了他熟识的旧友,才会如此扫榻以待。
会是严铁森么……
权衡得失利弊,如今他身陷囹圄,最大的利益获得者,自然是严铁森这个一直对掌峰之位垂涎觊觎的二峰执峰长老。
可是师尊素来对这个师叔看不上眼,两人关系寡淡,他又如何会请他喝自己如此珍惜的茶?
但若不是严铁森,又会是谁呢?
思绪乱成一团纠缠的线,他越是想要抽丝剥茧地理清楚,越是深陷其中,想不通透。
“唉唉唉,跟你说话呢,屁也不放一个!”铁栏被剑鞘敲得哐哐作响。
夜色渐沉,那些隔着铁栏杆辱骂个不停的弟子,见不管如何冷嘲热讽,云霜始终不置一词,渐渐没了兴致,啐了一口“哑怪”,自顾散了。
云霜周身大穴皆被封住,无法调用灵力。
他受的伤本就一直未好,如今入了水牢,熬了几个时辰之后,渐渐冻得浑身颤抖不止。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现几天之前,同计荀困在寒潭之中的情景。
明明是最苦最难的时候,想起那个人,心里却像是淌过一道温水,暖意沸腾。
渐渐弥散的意识也因此多番被他拉扯回来,咬牙硬生生地挺住了。
他还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师尊的仇还未报,他交托给自己的事,还未完成,他怎能在这里倒下!
还有那个人……见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必然会伤心的吧……
”计荀……“他干燥的嘴唇低声反复呢喃这个名字,仿佛如此,便能让自己变得更坚强一些。
因突生变故,天剑峰封锁山门,不再见客。
此时,被拦在山门之下的天道主计荀,在寒风飘雪之中,耐着性子足足等了一刻钟。
白老头儿对他印象本就不是太好,还是莫要冲动得好,再等等。
守在山门的弟子,看他依旧在此徘徊,不耐道:“你是不是没长耳朵?掌峰真人如今谁也不见!你速速离开!”
计荀风度十足,微微笑道:“劳烦这位道友,再通传一声,便说天道主计荀求见。”
那弟子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嗤笑道:“就你?还天道主?这仙道谁人不知,天道主计荀上天入海无处不去,独独从不踏我天剑峰的门槛,别以为穿得人模狗样的,就在这儿唬我。”
可不是么?若非心中思念云霜思念得紧,天剑峰这样的鬼天气,就是请他来,他也不来。
两人正在争辩。
两名巡逻的弟子手持长剑,从石阶一路走下来,低声议论。
“师兄,我听闻云霜是为了上善若水剑,才对掌峰真人出手的。这可是真的?”
“谁知道呢,我倒是没亲眼看见,只听师兄们提过一嘴,说闯进之时,他还抱着浑身是血的掌峰真人不撒手。你说,谁这么傻呀?都杀了人了,还不走,等着人来抓。”
“那你的意思,他是被人栽赃……”
“嘘!小声些!如今执峰长老说什么,就是什么,哪容得我们揣测?况且,掌峰真人如今这副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难道还能醒过来说清楚发生了何事?”
巡逻弟子的几句断语残言一声不差地落入计荀耳朵,他再也耐不住性子,径直闯入了天剑峰。
一路之上,被他打飞的弟子不计其数,入了敛峰殿,一群人举剑围着他,个个皆是紧张万分,目露畏惧。
计荀走一步,他们便退一步,他脸色沉沉,狂风鼓动衣袍,浑厚的灵力将众人震压得膝盖发软。
“你们执峰长老何在?我要见他!”
弟子当中的有一位领头的,先一步跨出来,忌惮地望着他,扬声道:“掌峰真人病重,执峰长老如今不在门派之中!天剑峰弟子听令封山,恕不接待外客!阁下声称自己是天道主计荀,身上却无可佐证之物。如今更是不问缘由,硬闯入山,将我派弟子打伤,是何意思?”
……
夜半,水牢。
寂静如死水一般的夜,突然被一阵刀剑相交的声音打破。
云霜迷迷糊糊,循着声音抬头去望,纵然光影涣散,他依旧能勉强猜出个大概,似有一人单枪匹马闯了进来,此时正将飞扑上来的弟子一脚踹开,而后弯腰,从昏迷不醒看守弟子身上摸了钥匙过来,几下将他头顶的铁栏打开。
“你是……”云霜声音虚弱,勉力强撑着去辨认。
那人却没有答话,纵身一跃,跳了下来,霎时水花四溅。
两人对视,那人却微微蹙紧了眉,忽然伸手捏住了云霜的下颌,迫他抬头,仔细看了下他无光黯淡的双眸。
果然是瞎了……
那人眸光微沉,长剑出鞘,乓乓两刀,一下将他手臂上的锁链斩断!
只听“扑通”一声,云霜的身子软软滑落下水。
待到计荀问出云霜下落,闯入水牢之时,只看到满地狼藉,这些像是被人洗劫过一般。
他抓过一个弟子,命他带自己去找云霜关押之处。
心脏一阵阵紧缩,脑海中盘旋着不好的猜测。
冷风穿堂而过,水牢深处的一处铁栏被人打开了,牢底却空无一人。锁链被砍成两截,孤零零地垂荡在空中。
是何人……将云霜带走了……
计荀猛地捏紧双拳,心中的懊悔焦虑几乎快要将他淹没,再没有哪一刻,他比现在更恨自己。
……
火堆噼啪作响,成为了如墨一般的黑夜当中唯一的温暖光源。
云霜是在这片暖意当中苏醒的,眼睛上的异物却让他微微怔了怔。
……似乎有什么东西蒙在了双眼之上,还被涂了一些药,此时冰冰凉凉的。
云霜眉尖紧蹙,强撑着爬了起来,伸手要去摸眼睛,指尖尚未触碰到,忽然一道暗哑粗粝的声音响了起来:“别碰,刚给你上了药,虽不能让你痊愈,但多少能阻止一下病情恶化。”
云霜慢慢放下手,面朝声音来源,迟疑道:“前辈……是何人……为何救我?”
那人脸上覆盖着玄黑面具,随手扔了一根柴火进去火堆之中,淡淡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火光在那人眼中跳跃,晦暗不明,“你如今是天剑峰弃子,很快,天下各派皆会知道,你弑杀亲师之事。仙道,怕是再也容不下你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云霜沉默下来,薄唇紧紧抿着,半晌,才低声道:“我要查出事情真相。”
“一个半瞎之人,如何查出事情真相?”那人声音里含着嘲讽,“莫说你行动诸多不便,就说你如今如过街老鼠一般的身份,能藏身几日都是问题。”
云霜张了张口,还未说话,那人便笑了一下:“怎么?你是想说……去找计令仪帮你?”
心脏重重一跳,这人……为何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
云霜皱眉,声音冷下来:“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并不搭理他,自顾自地说道:“你也不想想,堂堂天道之主,若是被人知晓包庇罪徒,他将身陷何等境地?他可是一心想要复兴无极道的威望,一点点行差踏错,都有可能葬送大好前途。他待你有情,也许并不在乎,可是你呢?你会舍得,拖累他至此么?”
云霜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
一道疾风扫来,云霜下意识伸手,一下接住了那人突然扔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柄剑,一柄上好的宝剑。
云霜的手指仔细摸过剑鞘上纹路,心中的讶异更深,犹疑道:“这是……这是上善若水剑?”
上善若水剑不是被执峰长老拿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这个人是怎么得到的……
那人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云霜身上:“从这里一路往前走,就能穿过九幽迷迭谷,进入魔域。你自己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