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冯元坐着轿子,一路晃晃悠悠,心下感慨。他如今也算颇有闲暇,这次子可要好好教导,可不能再养成第二个冯安才是啊。
回想长子出生时,他正是仕途艰难,每日殚精竭虑的,也只能抽空瞧瞧他高了没、长肉了没,学问和做人便顾不上教,将长子全扔给了冯佟氏。妇人之仁,能育成甚么好材料?亏他还给起了个“渊儿”的小名,期望长子学识渊博、思虑深远。哎,是他的错,他没尽到为父之责啊。
如今冯安成了兄长,想必也能生些以身作则的感悟罢。冯元本想先与冯佟氏提及纳绿莺为妾一事,可一想到她未必会顺他心意,此事可能还有得磨,便转了脚尖,去了长子的院子。
冯府少爷自来将亲爹当老虎,将自个儿当成猫,深怕老虎哪日发威吃了他这个近亲。冯元在府里时,他能躲便躲,蔫巴巴自个儿屋子里用膳,外加冯佟氏有意拦着,父子两个一年到头也碰不了几回面。冯元出门时,他立马还阳,猴一样窜出去,在饭厅用膳、花园揪花、月亮门下调戏小丫鬟,他常到亲爹的地盘望风,亲爹却极少来他这小院。
此时见了冯元,下人如蚂蚱,一串连着一串惊慌请安,一个个白着脸,如见了钟馗一般。
冯安耳尖,晓得是大老虎来了,浑身打起激灵,一脚一个将身旁两个丫头踹下床,喝道:“快滚。”自个儿也仓皇穿起衣裳来。
两个丫头轱辘轱辘间,碰倒了床前的屏风,冯安气得咒骂两句,催促她二人去床下躲躲。
一个是被急死的太监,两个是不情愿被摁在水里的瓢,她们可不想躲,做实了讨个名分多好!
冯元已到了门外,看门户紧闭,也没让丫头通报,自个儿推门进了屋。
屋里三人衣衫不整,一瞧便知方才好事,冯元脸色铁青望着冯安,恨不得抽死他,这是愈来愈不像话了,一个不够还两个,不要命了?
磨着后槽牙,冯元咬牙喝问道:“她们是你院子里使唤的?”
“不、不是,是......”冯安吭哧半晌,差点没尿了裤子,自从上回冯元打了他后,他便晓得这爹跟娘不一样,可不是纸老虎。咬咬牙,一狠心,他推了个一干二净:“这娇儿和琴双,是娘给我的!”
冯元拧眉望向那二人,皆是生得美艳丰腴,矮个儿白嫩的那个,怎么瞧着眉眼间有些熟悉?倒是跟绿莺有些相像。这般长相,哪是冯府丫鬟,难道是冯佟氏从外头买来的?可别是甚么腌臜地儿来的啊,再连累冯安得上一身脏病。
忽地,他一滞,娇儿?琴双?怪不得方才瞅着有些眼熟,这不就是那阵子冯佟氏要给他收房的二人么!
原来,这娇儿与琴双当初一进府便被这官宦人家的富贵迷了眼,晓得攀不上冯元,既不愿做粗使丫鬟又不愿被卖,听说府里小少爷年少贪花,便打起了他的主意。
一日,二人晃晃悠悠来到冯安的院子,院里小厮开始拦着不让进,她二人便叱喝:“下作东西还不滚开,太太可是让我们姐妹两个府里随处走动的。”
瞧那小厮狐疑,她们又道:“不信去打听打听。”
她们也不怕问,当初冯佟氏为着她俩能拢住冯元,确实说过这般的话。那小厮翻个白眼暗忖:我去哪里问啊,难不成去问太太啊。再说,出了事老爷自会卖你两个,与我何干?便转身作忙碌状,当了睁眼瞎。
二人便这般畅通无阻地进了屋,一瞧,那小少爷生得白皙俊俏,遂使尽浑身解数勾引,三人成了事。姐妹两个先头还有些顾忌,只隔三差五来此小院与冯安私会,后来瞧没甚大事,便将包袱提来,直接歇在这里,三人日夜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冯元冷眼望着这两个祸根,心内气得吐血,那日明明让冯佟氏将这妖妖道道的二人打发了,怎么还在宅子里,还被她送到儿子的院子?眉头一皱,他朝那二人一人一个窝心脚,狞声喝道:“滚!”
待眼前清净了,他冷瞥了一眼冯安,没好气道:“穿好你的衣裳后给我过来!”说完,走离床前,转身坐到了茶案旁的圈椅上。
冯安磨磨唧唧系着盘扣,好半晌直到将衣裳磋磨皱了,才深吸口气趿拉着鞋向大老虎走去。
冯元冷眼打量起长子,翻了年,如今也十五了,身板儿还跟小鸡子似的。时下男子十六娶妻,大户人家的少爷十四便给安置通房丫头教导人事,这冯安自小身子骨便弱,他本来跟冯佟氏商量晚两年,成亲前再给长子安排,谁知这不争气的东西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好几年。
儿女儿女,前世的债,这话没错,这冯安便是专门转世投胎来找他讨债的!
“你说你青天白日的,在屋子里厮混,你羞不羞?你就打算一辈子这么混下去?你瞅瞅你姐夫家的幼弟、外甥,还有你从前小学时的同窗,哪个不是用功温书,入国子监的入国子监,进兵营的进兵营,你瞅瞅你,一身熊样,你们将来不见了?见了面,你能抬起头来?人家便是当面有礼,背后也得笑话你一事无成、软骨头、窝囊废!”
每回都这样,耳头眼都要生茧子啦!冯安心内腹诽。烦得不行不行,抬手抹了一把脸上老爹喷的唾沫星子,他嗤嗤一笑,凑近冯元,挑眉神神秘秘道:“听说爹爹如今在外头养了一俏丫鬟?爹如此老当益壮,孩儿自愧弗如啊,哈哈哈。”
这是恭维讨好他呢?以为他是个昏聩的酒囊饭袋?再说谁给他的胆子这么没大没小的!冯元眉心猛跳,心火蹭一下窜到脑瓜门,刚要一巴掌呼在他那欠揍的脸上,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这人二皮脸,挨抽没够,愈打就愈皮实。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若治不了,只能投其所好,既然冯安重色,他便提色。深吸了口气压住滋滋外冒的火头,他缓声道:“精血乃根本,便如那金银,从来都不是取之不尽的,总有耗完的一日。你若还这般胡闹厮混,不知珍惜,到了爹这般年纪,再是如何娇艳的美人儿,想必你也只能干瞪眼瞧着了。”
冯安到底年纪小,分不清孰重孰轻,只无谓一笑:“诶,爹爹此言差矣。谁知孩儿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呢,事事无常,哪日若被马踩死了,被花盆砸死了,被醋坛子娘子拿剪刀剪成废人了,被外族鞑虏大砍刀砍死了,那时候才发现该享的没享,岂不冤枉?故而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般远做甚么。”
冯元见他摇头晃脑,皱着眉一副老成样子,瞧着还挺似那么回事,离远了还以为说的是甚么警世箴言呢,离近了听分明是驴话!邪教的人都说不出来这么邪性的话!要不是就这一根独苗苗,他真想送冯安去山西矿上吃煤灰。
“既然这般想,那你干脆今儿便死了得了,也能省些米面给那些长寿的。”冯元木着脸平声道。
冯安抻着脖子,一脸理所当然:“诶,爹爹此言差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孩儿可不能做有损己身的事儿,那可是对爹娘不孝呢。”
呵呵,冯元都气笑了,默默笑了半晌,忽地剑眉一竖,叱喝一声:“来人,将管家唤来!”
待冯春颠儿颠儿来了,他肃声吩咐道:“回头你将那唤作琴双和娇儿的丫头发卖,还有,打今儿起,少爷院子里的丫头婆子,统统给爷换成小厮,府里的丫鬟婆子也不许进这院子,有事只让小厮来传话,若瞧见有那等不安分的敢往跟前凑,一律发卖了事!若让爷在这院里再瞧见一个丫头子,爷唯你是问!”
冯管家将院里丫鬟婆子一律撵到离了这里八百丈远的地儿,又将冯元的话改了改添了添,狠叨叨复述给了所有小厮听,这事便算办妥,只要冯安不出坑死人不偿命的幺蛾子,他们一众人还是能吃个饱饭睡个好觉的,否则若冯元起了雷霆震怒,他们不如今儿便找块豆腐磕死算了。
冯府小少爷住的院子名唤汀芷院,打今儿起变了天,下人一改往日闲散,个个抖起机灵,手拉着手誓要围成铜墙铁壁,母耗子也休想近他们少爷的身!
气燎燎地走在抄手游廊上,随手扯下外头一根树枝,一握拳,嘎巴一声掰断,随手一扬,两截断枝仍有绿皮连着,打断骨扯着筋,可怜巴巴地吊在了树梢上。冯元攥紧拳头,窝了一肚
子火,憋得难受,上不去下不来。
当年打仗时,存了气了便甩着膀子红着眼杀敌,如今呢,德冒有功夫,但敬着自个儿,哪敢动手?这辈子盼望着父子能切磋一番,可惜那个孽障,哼,鸡都能挠死他。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玩意儿!
本打算跟他提提幼子的事,想激励他一番,常言道长兄如父,他若是个爷们,定会下决心改头换面,给小辈树起个好榜样。谁家兄弟不是哥哥在前,罩着弟弟?便是自个儿小时候,也是兄长冯开持着木棍在前当着将军,自个儿握着小铲儿在后头当着兵士,一帮小儿叽叽喳喳唱着两军交战的大戏。本以为,再是混不吝的烂泥也能聚成一堆儿,孰料,烂泥就是烂泥,甚么时候也扶不上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