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回程路上,车内一直保持安静。
吴九归几次想开口, 都没有真正说出一句话来。他看着陈渊正闭目养神的侧脸, 以为对方现在一定心情焦灼, 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驾驶座的司机却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
他常年为席景行工作,早就习惯了在开车的时候一言不发, 尤其这时没人出声, 他更不会主动插嘴。
直到车子缓缓驶进席景行住处的大门, 停到门廊前,司机才轻声提醒,“陈先生, 到家了。”
他下车给近处吴九归打开车门的时候,陈渊也自行下来。
“小陈啊,”吴九归终于找到说话的时机,他站在原地等着陈渊走近,“你千万别着急,小席不会出事的!”
他看起来反倒比陈渊更紧张一些。
陈渊看他一眼,“走吧。”
两人正要继续往前, 听到车声就连忙过来的佣人下意识抬起双臂拦住了去路, “等等!”
陈渊的视线轻易越过她的头顶,看到了门廊内紧闭的大门。
“这是怎么回事。”
佣人听到陈渊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由倒退两步拉开距离,她不和陈渊对视, 只硬着头皮说:“席先生吩咐我, 守住门口, 谁也不能放进去。”
闻言,陈渊把视线移回她的脸上,“谁也不能进去,也包括我在内。”
佣人扣着指尖,她张了张嘴,又说:“席先生把门反锁了,就是我想放您进去,您也进不去啊……”
“钥匙。”
佣人再退一步,她抬头就对上陈渊冷峻迫人的神情,“我、我没钥匙……”
陈渊随着她的动作上前一步。
佣人睁大眼睛,“陈先生,我——啊!”
她说话时没留意脚下,后退时脚跟忽然抵在台阶前,立刻失去了平衡,接着踉跄一步摔坐下去。
疼!
肉疼,骨头都疼!
佣人险些瘫了。
陈渊脚下没停,从她身旁走过径直走到门前。
见状,佣人顾不上摔得发麻的屁股,赶紧追上去,“陈先生,我真的没钥匙,您——”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只见陈渊抬脚往合金制成的门上轻轻一踹。
‘砰’地一声!
安保等级据说很高的安全门应声落地,事发突然,它落地后还弹跳两次,才彻底报废。
门框四周有细碎石灰窸窸窣窣往下滑落。
皮鞋落地的清脆声音才让佣人回过神来。
她看着面前的惨状,回想刚才拦在陈渊身前的是自己,更是脸色发绿。
陈渊没有注意身旁人的眼神,他踩着地上依然紧闭的门往里走去。
吴九归紧跟着他进了门。
看着两人的背影,佣人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
但没走两步,她发现客厅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
走在最前方的陈渊这时回眸过来,他看着佣人,“不论你看到了什么,今天的事,不准声张。”
佣人已经见过那扇门不识时务的凄惨下场,当然不敢有不同意见,她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陈渊不等她话音落下,就脚下一转走向客厅。
今天应该是席景行家里客人最多的一天。
他身后的吴九归跟上来后,也愣了愣,“聚灵大阵?”
陈渊站在金色法阵外,目光扫过阵内圈形盘坐的十几个人,最后才落在阵眼处的席景行身上。
席景行双手掌心朝上搭在膝上,掐着一个不知名法诀,额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滑落,打湿了鬓角的漆黑短发,他凝眉闭目,削薄的嘴唇抿成一线,显然正在忍着剧痛。
门口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能让他惊醒。
侧身对着门外的一个男人转脸看过来,“你们是什么人,”他面带警惕,“我们是修者协会的人,识相的,不要自找麻烦!”
陈渊循声转脸过去。
他认出开口的人是曾经见过一面的王学义,“席景行怎么样了?”
听到他的声音,王学义脱口而出:“您是,昨天电话里的陈渊陈先生?”
“嗯。”
王学义这才苦笑一声,“会长体内的邪气就像跗骨之蛆,就算有聚灵阵在,我们也压制得很勉强,如果一旦我们灵力耗尽,会长他……”他顿了顿,“陈先生,您有什么办法吗?”
陈渊看向吴九归。
刚才听到‘邪气’两个字,吴九归已经脸色微变,他仔细打量着席景行,征得同意后,又踏进聚灵阵内再探了席景行的脉。
“这,”吴九归收了手,他语带犹豫,“这分明是……”
“是什么。”
吴九归站起身,回道:“是失传已久的禁术,如果得不到解决的法子,即便是以小席的修为,恐怕也撑不过两天了。”他摇着头叹了口气,“这禁术十分恶毒,我也曾见过,可它想要施展开也不太容易,按理来说,小席是高境界修者,想躲过这禁术易如反掌,也不知道是不是遭了暗算。”
陈渊再问:“解决它的方法是什么?”
“解决它的法子……”吴九归看着周围一张张面带焦急的脸,“这禁术一旦中招,想要解决,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王学义忍不住追问:“前辈别卖关子了,究竟是什么方法?”
吴九归眼神复杂,他看向陈渊,“一命抵一命。”
不止是王学义,盘坐在法阵内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他们都有妻儿老小,为了救人,躺个十天半月、哪怕一年半载都没有二话,可命只有一条,要是没了命,他们自己倒是赤条条地走,家人又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客厅内沉寂下来。
陈渊仍然沉稳疏离的声音打破安静,“好。”他在所有人猛然抬头的注视下淡声道,“那就用我的命,抵他的命。”
只看神情,吴九归怎么也看不出陈渊对席景行会有多么深刻的感情。
偏偏是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
“不!”
一道沙哑嗓音打断了吴九归的话,“我不同意!”
陈渊转向席景行。
席景行不知何时睁开双眸。
他额上的汗在头顶水晶灯光的照射下显得璀璨,投下的阴影也让他本就英俊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立体。
这是一个只看表相就让人轻易动心的男人。
可短短两三个小时没见,他形容狼狈,脸色苍白,要比昨天下午更甚。
一生当中,今天是他最狼狈的时候。
席景行不想在陈渊面前这样不堪,他强忍痛楚,哑声说:“我宁愿死的人是我。陈渊,我不同意。”
陈渊没有理会他的话,只对吴九归说:“开始吧。”
“陈渊!”
吴九归倍感为难,他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胡灵。
刚接起电话,胡灵激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会长,陈先生送来的那个法器里面,真的藏着小灵兽,回来了,它们都回来了!”
吴九归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但这个时候他不方便和胡灵多聊,说了两句就挂断了通话。
再转过身的时候,他吐出一口浊气,“罢了,你们为灵兽协会找回了失踪的小灵兽,我身为灵兽协会的会长,自然是该答谢。”他看了看席景行,又看向陈渊,“你想帮他,真的不后悔?”
陈渊只道:“他受伤是为了救我。”
吴九归当即了然,“那好,我就送佛送到西。”他看向王学义等人,“你们几个年轻人,不用在这儿待着了,去门口护法吧。”
王学义下意识看向席景行,用眼神请示去留。
席景行气急攻心,嘴角已经淌下血迹,“吴会长,如果陈渊为了救我而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你们不会有人死,放心吧。”吴九归摇了摇头,“我这把老骨头活了这么些年,还是有些用处的,你们救了那么多小灵兽,我用一个境界的修为换你们中的一条命,也是值了。”他事先提醒,“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想保住性命没那么容易,你们必须凝神静心,全力以赴,而且就算成功,你们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席景行问:“什么代价?”
“这禁术针对的便是性命,要想破解,你们的寿数至少减半。”吴九归说,“至于修为,我不能断定。这禁术至今我虽然见过这是第二次,古籍上记载的法子我却是第一次用,代价是大是小,只能听天由命。”
陈渊抬手止住席景行即将出口的话,再说一次,“开始吧。”
“小陈不如变回原形,这样也省力一些。”
说完,吴九归先清了场。
王学义等人对视一眼,才起身退了出去。
佣人跟在众人身后,眼神几近痴呆。
这么短的时间内,她的世界观遭到了极大冲击,暂时还不能醒神过来。
离开的最后一刻,她眼前忽然金光一晃,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正看见陈渊的身形凭空消失,一套西装没了支撑,散落一地。
然后一只眼熟的白猫从领口迈步出来。
和白猫对视一眼,佣人更痴傻三分。
“不是说好……建国后不能成精吗……小、小财神爷?”
陈渊依旧没有理会她,从西装里出来,他转身走向吴九归指定的位置蹲坐下去。
佣人看着他和大型汤圆类似的背影,被反复冲击的脑子已经失去的基本运算的能力。
所幸王学义回身拉了她一把,“愣着干什么,前辈作法不想被打扰,还不快出来。”
佣人踉踉跄跄被拉出门外,刚跨出无形的门槛,就双腿一软跌坐下去。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魔似幻的事。
别的也就算了,她听了半天只顾着陷入自我怀疑和怀疑世界,一句没有听懂,可陈先生竟然变成了小财神爷——
等等!
陈先生就是小财神爷。
小财神爷,就是陈先生。
那席先生的真爱饭桶……岂不是只有一个!
那么问题来了。
试问席先生究竟是先爱上了猫,还是先爱上了人?
门口的王学义看着佣人变幻莫测的表情,想了想,并指点在她的穴道,让她昏睡过去。
直到一阵嘈杂声音突地响起,佣人才被吵醒。
天色已经大暗了。
门前灯光昏黄,人影绰绰。
“好像结束了。”
“成了!快去看看会长怎么样了!”
佣人视线聚焦,在交谈声中茫然地随着众人一起涌进大门,走向客厅的时候才终于浑身一颤,记起了一切。
席先生究竟是恋猫癖还是同性恋!
佣人很快看到了客厅里的场景。
吴九归先从法阵起身。
他的动作变得迟缓,降下一个境界对他来说不是小事。
但他转身后,先抬手示意众人轻声,“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吧,去外面聊。”
王学义会意。
客厅里渐渐恢复平静。
紧接着金光闪过,陈渊恢复人身。
他穿回西装,正打领带,身后有人环抱住他。
席景行的脸埋在他颈侧,紧贴过来的皮肤温度烫人,越收越紧的双臂还在颤抖。
良久没听到声音,陈渊先开口,“怎么。”
再过良久,席景行说:“为什么要救我?如果没有吴九归的秘术,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活。”
“我欠你一命,现在还给你,有何不可。”
“如果你为了救我而死,”席景行竭力放缓呼吸,“我该怎么办?”
陈渊侧过脸垂眸看他,却只看到他光洁的前额,“既然活着,就继续活着。”
席景行抿住薄唇。
“对,我会活着,用你的命换来的命,我连死都不敢去做,我当然会活着。”他抬脸和陈渊对视,一贯冷淡的脸上仿佛还是冷淡,“可这是用你的命换来的命,我该怎么活着,才能心安理得?我要等多少年,才能再见到你。”
陈渊搭在领带上的手指微顿。
距离这样靠近,席景行微红一瞬的眼眶,和似乎颤抖的薄唇被他尽收眼底。
如果这还算错觉,那他心底浓重肆意的酸涩一定不会作假。
“陈渊,你有没有想过我?”席景行移开视线,他半敛眸光,唇边甚至带着微苦泛酸的笑意,“我知道你不想爱我。至少,能不能让我爱你?”
陈渊看见他手背用力到发白的骨节,和他脸上刻意的云淡风轻截然相反。
“为什么?”
席景行怔了怔,“什么?”
陈渊看着他。
有太多问题都可以用得上这个为什么。
为什么装傻;
为什么宁愿一昧付出,也不要回报;
为什么,要爱。
但看着这双眼睛,或许真的受到他的情绪影响——
陈渊淡声道:“好。”
席景行手臂微松,“你说什么?”
“你问,能不能让你爱我,”陈渊难得耐心重复,“我说,好。”
席景行几乎愣住了。
陈渊挥手拂去他抱紧的双臂,转过身面对着他,“不过我还是不懂。你说的话,做的事,有时很蠢得离谱,你说是因为爱。”
“那就让我明白什么是爱吧。”
他说出这句话时神情也并不柔和,却已经让席景行屏住了呼吸,“你知道你答应了什么吗?”
陈渊眉间隆起星点痕迹。
看在席景行重伤未愈,他的耐心稍稍提高,“我不知道,所以让你告诉我。”
这句话落。
两人同时感受到一阵细密不断的甜意在胸膛内游走,这股暖流落入心底,烫得灼人。
陈渊抬指抚在席景行的剑眉摩挲。
眉下的双眸流光溢彩,他注视着它,倏地轻笑一声。
胸膛内的丝丝缕缕甘甜久久没散。
席景行的感情总比看上去更纯粹直接。
短促笑意在耳边昙花现过,席景行担心惊扰了梦境,只低声问:“你笑什么?”
陈渊指尖划过他的侧脸,抵在他的下巴。
“别动。”
一个轻而醉人的吻,落在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