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宋芾迅速地抬起头来, 看了杜子嵂一眼。
不知怎么, 她的心里一阵绞痛。
在世俗的眼光里,优秀的杜子嵂即将因为和她坚持的这个婚约变成笑话。而她, 也渐渐忘却了一年前她的初衷,萌生了“要是能和杜家的人永远在一起就好了”的念头, 甚至对杜子嵂有了几分遐想。
人,果然是世界上最贪心的动物。
然而,所有的一切, 在今天被撕开了伪装, 杜子嵂只是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照顾而已, 私下里可以宠她,公开场合可以为她撑腰, 但是,所有的一切, 都只是为了父亲的恩情和她的脸面。
今天坐在餐桌上时, 她忽然就顿悟了。
杜子嵂会对她忽冷忽热,就是这个原因吧。想到恩情的时候, 就拼命想对她好一点,可一想到要和不爱的女人绑在一起一辈子, 又显而易见地对她冷淡了下来。
在餐桌上自然而然地避开了她的殷勤, 就是证明。
“杜大哥,没什么, ”她轻声道, “谢谢你今天帮我说话, 你总是那么好,每次都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还为了我和你爷爷吵架。”
杜子嵂觉得自己又有吐血的欲望了。
绝口不谈双休日的错误,难道她以为她能瞒着他一辈子吗?
今天他斩钉截铁地在爷爷和全家人面前说喜欢她,说两个人是天生一对,难道她就不该有一丝一毫的表示吗?为什么仅仅用一个“好”字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难道她这是在装傻,心里已经另有了什么打算了吗?
不,不可能。
宋芾心里一定是喜欢他的,现在这样,只不过是还没开窍罢了。
杜子嵂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几遍,但是,好像没什么信心。
他凝视着宋芾的眼睛,迫切地想要从中发现些什么:“小芾,我今天在爷爷面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难道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杜大哥……”宋芾挤出一丝笑容来,“我有点累了,明天还要考试,想去休息了,有什么事,等我考完了再说,好吗?”
眼前的女孩脸色苍白,眉眼中透着几分疲惫。
杜子嵂原本想要逼着她把事情说清楚,可看她这幅模样,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的确,今天爷爷来了这么一出,杜卫军又把宋明出事的现场这么说了一遍,宋芾的心理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这些事情还是暂时先放一放,反正两人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呢,不急在这两天。
“好,那你好好休息,别想你爸爸的事情了,”杜子嵂放柔了声调,“我们等你考好以后再谈。”
宋芾的眼眶有点发热。
这个表面看起来矜傲淡漠的男人,用最强的责任心包容了她的所有,偶尔露出的温柔更是好像春风化雨,让她感受到了家人一般的温暖。
可惜,他以后会有自己的爱人,也会有自己的家庭。
没关系,他会是她永远的杜大哥,如果她能活下来,那么她会努力地生活,努力让自己不再成为他的包袱;如果她真的得了病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她也会在天堂默默地为他祝福。
“杜大哥,晚安。”她轻声道。
说也奇怪,明明心绪浮动,晚上宋芾却早早地就睡着了,只是,睡眠质量很不好,噩梦不断。
一会儿她梦见了余莎,那个在傅玫玫生日宴上捉弄嘲笑她的女人。
“你配不上杜大哥!”余莎朝着她歇斯底里地狂笑着。
一会儿她梦见了杜闵皓,在高耸的杜氏集团大厦会议室中,志得意满地登上了集团总裁的宝座。
“谢谢你,小芾,多亏你帮我。”杜闵皓的金边眼镜上,跳动着阴险的光芒。
一会儿她又梦见了顾昀宁,把闪着金光的飞驰科技LOGO换上了广福集团的名字。
“宋同学,杜子嵂败在我手下,有你的一份功劳。”
……
等到她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天色已经大亮了。
夏日的凌晨,天亮得特别早,从十六层的高度往外看去,白雾渐渐散去,天边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绯色,整个城市正在悄无声息地苏醒。
今天会有两场期末考。
今天还是出骨穿检验报告的日子。
宋芾站在窗前看了片刻,给自己打气。
别怕,加油!
说不定今天就是新生活的开始呢。她朝着玻璃窗中倒映出来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上午考了近代史和英语,宋芾的语言能力很强,刚刚进来的时候还只不过是中下水平,现在的词汇量和听力已经很不错了,考得很轻松。余凝的英语很烂,一出考场就抓着宋芾哀叹“这回可能要挂了”。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宋芾一看,是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
“宋芾吗?我是你的主治医生,”陈医生在听筒那头笑着,“恭喜你,骨穿结果出来了,所有的指标确诊,你没有白血病,得的是巨幼细胞性贫血,简称巨幼贫。”
宋芾整个人都呆住了,手机从手掌中滑落,屏幕摔得粉碎。
坐在陈医生的办公室里,宋芾拿着报告,听着他讲解一些专业术语,讲巨幼贫和白血病在指标上的相似和不同,听得云里雾里。
来的时候,她的脚好像踩在棉花堆里,虚飘飘的,直到现在还没有从接到电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好不容易陈医生的话告一段落,宋芾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了一句:“我真的没有白血病?我真的不会死了吗?”
陈医生有点生气了,合着刚才他讲了半天,宋芾根本没听进去:“怎么?不相信我吗?”
“不不,不是!”宋芾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前世确诊了白血病,来之前也做好了得病的打算,现在的诊断报告让她不敢相信,她害怕过几天又通知她检查错误,那么,她可能会承受不了这种打击。
眼前的姑娘脸色苍白,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过来,瞳孔中仿佛隐隐跳动着一簇火星,隐含着期待,却又不敢迸发出来。
陈医生心软了。
可怜的孩子,才十九岁就要一个人面对绝症的可能,心里头的惶恐和害怕可想而知。
“你是不是以前在什么小诊所或是卖保健品的地方被骗了?这种地方说你得了绝症,肯定是假的,想从你兜里掏钱。你家大人呢?怎么连人影都不见?太不负责任了。”他一边斥责着一边安慰,“我从事血液病的研究二十多年了,虽然不是什么名医,这点经验还是有的,你这病是由于叶酸和维生素B的缺乏引起,并不严重,治疗上一个月指标就会有明显好转,放心吧。”
药分为肌注和口服,肌注一个星期,口服一个月,两个星期复查一次,一个月为一个疗程。手里捏着配的药,语无伦次地再次到办公室对陈医生表示了感谢,宋芾走出了医院。
站在蓝天白云下,阳光明媚,正值中午,夏日的热浪一下一下地朝她的皮肤上扑了过来,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了真实感。
她真的没有得白血病,她真的不会像上一世一样孤零零地死在医院里了,她可以开始她的新生活了。
仰起脸来,宋芾看向头顶的香樟树冠。
香樟树叶一片一片交叠,在阳光下透出一种闪亮的绿色,生机蓬勃。
脸上湿漉漉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能够尽情拥抱生活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一周后,期末考结束了,宋芾决定回一趟老家。今年暑假要留在西都搞那个历史文化推广项目,她原本是想在八月末的时候回家看奶奶,然而,最后一科考完走出考场的一刹那,她忽然就决定了。
她给杜卫军打了个电话,又给杜子嵂留了一条微信,一个人背着背包上了飞机。
一下飞机打开手机,里面跳出来四五个未接来电提醒,还有微信十来条消息,都是杜子嵂的。
[为什么忽然要回家了?]
[过两天我有空,到时候我陪你过去。]
[人呢?]
[小芾,出什么事了吗?赶紧给我回电话。]
……
宋芾吓了一跳,当即回了电话过去。
杜子嵂的声音很低沉,显示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怎么回事?”
“杜大哥,我就是忽然想回家了,”宋芾解释道,“两三天就回来了,你别担心。”
杜子嵂沉默了片刻问:“是又有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宋芾慌忙否认,“我就是想给我爸扫个墓,清明都没回去,爸爸该想我了。”
“那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晚上就过来,到时候陪你一起去。”
“不要!”宋芾脱口而出。
杜子嵂的声音一滞:“为什么?”
“杜大哥,真的不用,”宋芾有点慌乱地拒绝,“我只是想回家静一静,你来的话……会打扰我……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到了最后,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几不可闻。
听筒那头又沉默了下来,好半天,杜子嵂才吐出了一个字:“好。”
挂了电话,宋芾有点茫然。
杜子嵂好像生气了。
可是,她真的不希望杜子嵂过来。她有点怕,怕这么优秀的杜子嵂到了爸爸那里,爸爸会很满意很喜欢,到时候就不答应她的恳求了。
宋明的墓都在村子后面的山头上,自家建的,一座一座散落在朝东南的那一面。
宋芾一个人上了山,原本奶奶想陪她一起的,被她拒绝了。
山上只有人踩出来的小路,崎岖不平,幸好,两边的树木茂盛,挡去了不少烈日的酷暑。墓地的周围有点杂乱,坟头上新长了野草,地上都是落叶和树枝,清明的花圈经过了风雨,还顽强地留了个残骸。
宋芾清扫了一下垃圾,把自己带来的鲜花和贡品放在了墓碑前。上了香之后,她开始用毛笔和油漆给墓碑上的字描黑。
一边描,宋芾一边和宋明说话。
“爸爸,我来看你啦,我现在过得很好,杜伯伯很照顾我,杜大哥为了我读书方便,让我住在他的公寓里……”她絮絮叨叨地讲着在西都这段时间的日常,说着说着,恍然发现,她的字里行间都没有离开过杜子嵂。
糟糕,不能把杜子嵂说得太好。
“其实他这个人很凶的,板下脸来的时候谁见了他都害怕,还有,他很□□,总是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做那个。”宋芾赶紧想了两个杜子嵂的缺点,违心地道,“你要是在的话,可能不会喜欢他。”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燃着的香亮了亮,香灰积攒得太长了,掉了下来。
宋芾定定地看着那一簇微弱的光,良久,她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地问:“爸爸,我想和杜家解除婚约,你不会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