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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十九章 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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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大早两人梳洗了起来,明月楼的管事素来也是有心人,打从知道两人接了公主的帖子,又见二人衣着寒酸,便支了银子替两人各置办了一套衣裳。

霜降的是一套大红缕金暗花缎面半臂,里面是象牙色翠竹绲边的衫子看上去越发显得一团孩气,而韩铮则是一身藏青色的深衣,衬得他身量挺拔,英气杰济。

“阿铮,你说今日咱们能遇到姬家夫人么?”霜降一面取用放在放置在高脚脸盆架子上的牙膏,那膏状体呈深褐色,听掌柜的介绍是用柳枝、槐枝、桑枝煎水熬膏,入姜汁、细辛末、川穹末制成,入口微涩,却是本朝初年皇室用品,如今经由长安公主推广开来,配着牙具倒也方便,这将近一个月的折腾倒是教这小少年瘦了不少,原本的五官说得上是可爱,如今却也显出几分俊美来。

“我只担心万一等到先生跟姬家大郎回了长安咱们还没有把信送到那才是真的惹人发笑呢!”韩铮皱了皱眉,神色严肃,“先生留给咱们的信里说了,沈夫人嫁给姬尚书后于升平三年育有一子,升平八年又育有一女,如今算算姬家小娘子的年岁也到了要议亲可以带出来相看的时候了,以往我家中表妹也差不离是这个年龄开始商谈亲事了。”

“阿铮,你可想娶亲了?”霜降仰面看他。

“妇人多蛇蝎,何以为妻?”韩铮看了他一眼,率先出门去,门口明月楼的掌柜早早备下一辆青布酸枣木的马车。

“若寻到那等心地良善的女子呢?”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霜降拽了拽韩铮的衣袖追问道,他其实还不完全懂什么叫娶亲,只心中好奇,身边又有韩铮是到了年纪的,不由缠着对方发问。

“为人夫者,若不能庇佑妻子,还是别耽搁好人家的女子罢了。”韩铮正襟危坐。

“唉,如今我还靠先生过活,看来这娶妻生子的日子还早嘞。”霜降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不由撇撇嘴拉开车帘子往外看,双轮的马车平稳的行驶过青石铺平的街道,从明月楼出来两边商肆多为贩卖笔墨纸砚的商铺或者出售经史典籍的书肆,间或有些许食肆卖的也是点心小吃,霜降如今也是孩子心性,见那点心一个个小巧精致,玲珑可爱,不由心头欢喜,垂涎三尺。

“等事情了了,可以找先生一起来尝尝。”韩铮见他眼珠子不转的盯着,心头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扎得不算好的羊角辫。

两人一面说一面看,不过顷刻便到了长安公主府。

跟着迎门的小厮进去坐了片刻,便见一个穿着湖蓝色锦缎的青年人朝着两人走过来。

“敢问可是写了那《明月楼赋》的韩秋韩小郎君?”那青年人衣裳制式与府中仆役并无区别,但衣料上等,且他显得不卑不亢,神情自若,与寻常仆役大不相同。

“是我。”对随意取得名字并不甚熟悉,霜降愣了一下才点头,他最初只想到自己跟着韩铮姓,又约莫记得自己仿佛是秋日里生的便取了一个秋字。

“我家郎君想见见小郎君。”那青年微微一笑,笑容和煦,面上显出两个梨涡,倒是显出几分亲切来。

“你家主人也是来参加诗会的么?”霜降睁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猫儿眼,那模样说不出的稚气,那青年正是玄参,他原本想着能写出那样锦绣文章的小郎君也该是少年英才,却没想到竟是一团孩气,只是这面目瞧着跟自家郎君也就嘴巴像,想来是像蒋家娘子更多,且他生的又几分婴儿肥,并不若父母清瘦的模样。

“我家郎君正是这府邸的主人。”玄参微笑引二人一路往东面外院来。

三人一道穿过雪白的粉墙,迎面便是一丛青竹,秋风穿叶而过,萧萧肃肃,声音悲悲切切,三人沿着石子路过去,只觉得周围清寂,连那鹅卵石上都生出青苔来。

石子路的尽头青瓦屋檐之下,穿一身玉色直裰外披银灰色大氅的男子手中握着书卷冲着几人微笑。

“小子拜见谢驸马。”霜降仔细打量眼前人,只觉得他神仪明秀,朗眉疏目,竟是说不出的熟悉,仿佛曾经熟识一般。

“你叫甚么名字?”谢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对方容颜咋一看与小师妹并无什么相似之处,可是细细看来却生的一模一样,若是再瘦一点儿便是活脱脱一个模子出来的,,竟仿佛故人就在眼前,一时间心中忽喜忽悲,既欢喜对方一脸稚气可见应当并未吃太多苦头,又感怀纵然他们是血脉相连的至亲父子只怕此生此世也难有相认的一天。

“小子韩秋。”霜降不知怎的被对方这般打量着竟生出一股亲近来,“郎君也可唤我霜降。”

“我见你的诗赋极好,不知师承何人?又是从几岁开蒙?”谢端将对方的名字再心头默念了几回,示意几人进了草堂,一时间分宾主坐下,玄参前去斟茶,韩铮则站在霜降身后。

“我家先生阴阳五行、奇门遁甲、农田水利无一不精无一不通,更不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八卦算数之流,正是那等上马扬鞭平天下,下马袖手定乾坤的人物。”霜降提起平陵御来自是滔滔不绝,“只是我幼时生了一场大病,却是不大记得启蒙的师长是谁啦。”

“你家先生?”自见了《明月楼赋》,他便从未怀疑对方不是自己的血脉,因着念念幼时跟着师长蒋鸿读书,几乎是沿着自己和师妹的步子一步步走来,那明月楼中的的行文构架自是带了几分影子,但对市井间流传的对方寻亲的言辞他却是带着几分怀疑的,没有人家会买一个七岁的已经能记事的孩童充当养子,如今听得对方的话他已经猜到这个孩子应该是卖身为奴,登时心头一酸,饶是他执掌谢家多年经历风波无数却没有那一刻如现在这般悲痛哀伤,几乎站不住!

“还请驸马原谅则个。”韩铮从进来便未说话一直冷眼旁观,若是在从前他不懂何为察言观色,如今却不比以往,他心中笃定这谢驸马定然跟霜降有些因缘,如今眼见霜降露馅儿,当即上前一步抱拳行礼,仿佛不经意一般将霜降挡在身后,“某与霜降以此身世遮掩,实则有不得已之苦衷。”

“还不知你家先生是谁?”谢端在方才并没有放太多关注在这少年人身上,概因霜降的出现令他心神震动,竟然无暇旁顾,如今见对方出声又将霜降挡在身后,心头倒生出几分好感来。

“先生乃乡野人士,谢驸马名满天下,不识得也是寻常,只是某与霜降入京却是事出有因,迫在眉睫。”韩铮说完纳头便拜,“先生曾赞平州谢家风骨可鉴、气节秉然,如今还请驸马出手相助!”

“竟不知小郎君所求何事?”谢端于一旁避开道。

“某之先生与忠武将军有旧,将军身陷贼寇之手,百死而脱困,如今重伤未愈恐家人忧愁故先生遣某与霜降上京报信。”韩铮启蒙时候的师长正是出自淮山书院,对平州谢家最是推崇,论及其家世人品,正是光风霁月,坦荡清正,韩铮虽然知道这些世家大族未必就如表面上那等光鲜,但到底谢端声名在外,如今对方已经识破还不若坦言相告反求一线生机。

“你倒坦诚!”谢端冷笑,又见霜降面露忧色,本想板着脸却不由心软道,“姬家世代驻守晋州以抗北魏,满门忠烈,如今却眼见风波起,只是我谢家素行端正,绝不结朋党之势以挟天子,你向我求救,委实求错了人。”

“晋州马场事大,不敢牵连郎君,还请为姬夫人引荐。”韩铮言毕再拜。

“谢驸马。”霜降此时方才明白自己闯祸,但他眼见韩铮跪下相求对方并不允诺,一时心气起来忙上前一步拽起韩铮怒道,心里却莫名觉得对方应该不会生气,“先前欺瞒实非有意!然霜降与韩铮一介草民,尚知忠义之士有难,吾等当效古仁人,急公好义,慷慨相助,驸马与公主建明月楼,襄助诸多寒门子弟,美名誉于天下,如今姬将军有难,却心忧卷入波澜而置身事外,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若非为沽名钓誉之徒?”

谢端一怔,被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小郎君忒无礼!”玄参提着一壶煮沸的山泉水过来,时人煮茶既有沸水直接冲泡的散茶,也有点茶,因长安公主素喜冲泡散茶,夫妻相处久了谢端便也舍了之前点茶的习惯,玄参自幼便做书童呆在谢端身边,当年事他虽然年幼却也一清二楚,如今听见霜降出口愤怒,只觉得对方忤逆,竟不晓得自家郎君挂念了他许久。

“不知令师何人,然朝中诡谲,翻云覆雨生死一瞬,岂是他一乡野之人随意点拨?仔细稍有不慎,自己便落入瓮中,死生不由人!”谢端尚记得念念幼时,自己握着稚儿的手一笔一笔带他描红,见他生的玉雪可爱,机灵活泼,便抱着他在怀中逗他玩耍,彼时稚儿年幼,满眼皆是孺慕,却未想到转眼物是人非,父子相见却是如斯情状,心中登时百味陈杂,急忿交加,对那取缔了儿子心头地位的先生生出几分不喜来。

“驸马此言差矣!”霜降失了前尘记忆,活了十一年所记得不过近三四年光景,他为平陵御所救,对方待他亲善又教他读书做人,他也投桃报李视对方为父兄,如今听得谢端语带嘲讽,不由怒道,“昔春秋战国,有一国名齐。秦人挥师灭韩,齐人自恃非韩人而固守不助;后秦人破赵逼燕,齐人又自持非燕赵之族而坚守独行;再其后秦人攻魏伐楚,齐人自云非魏楚之辈而袖手不理;齐终丧于西秦,绝其宗庙,子孙为奴,驸马欲将谢家视作齐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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