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买茶
黑茶是全发酵型茶叶,年份越长,价值越高。
萧磊记得,后世大约在2005年左右,央视有一档收藏节目,一篓二十多公斤生产于五十年代的黑砖,不过是黑茶中中低档的产品,专家就估值了四十多万元。
即使有炒作的嫌疑,但也说明了老黑茶的价值确实很高。至于工艺更加复杂的老茶,在黑茶收藏热兴起的后世,一斤卖到三万元也不稀奇。
想到此处,萧磊便迫不及待地向刘来银提出要去现场看看。刘来银虽对萧磊的急切感到好奇,但也没说什么。二人出门,和张宏舅舅打了声招呼,便向青圪台走去。
回到昨日抓捕张朝峰的棚子,刘来银掀开了墙角的石板,二人打着手电下了地窖。在警用手电雪亮的照射下,萧磊终于看到了这二十七篓历经百年的黑茶。
萧磊几步上前,掀开一个竹篓,定睛瞧去,饶是他定力好也差点喊出声来,原来,这篓里整整齐齐竖着四只二尺来长、柱状的包裹,竟好似是黑茶中的精品——百两茶。
黑茶因为制造工艺不同,种类繁多,其中以千两茶、百两茶,乃至十两茶为佳,这类茶统称“花卷”,越小工艺越复杂,价值也越高。这百两茶顾名思义,就是旧时老秤百两一包,呈柱形,外面是捆得紧紧的蓼叶和粽叶。
萧磊轻轻抽出一包,拿在手里颠了颠,分量果然在六斤上下,对第一眼判断的百两茶又确信了几分。
拿着手中这柱茶,萧磊招呼刘来银从地窖出来,拉着他坐下详谈,问他可愿把这些茶卖与自己。
虽然也隐约猜到这位恩人是看上了这些茶,但真听到萧磊的话,刘来银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在他看来,这些黑乎乎的茶叶硬邦邦卷成一团,说是茶叶,既难看,又没啥香味儿,用水一冲要老半天才能泡开,喝在嘴里既苦且涩,和村干部玻璃瓶里盛着的淡黄色的茶汤根本一点儿都不像。
他也曾试着向村里见过世面的人问询过,但所有见过这些东西的人都说自己的祖宗哄了后人一百年,看起来像干牛粪,喝起来像煮树根,每年还要费力气搬上去晾几天,隔几个月还得弄担生石灰洒在地窖里,要不是冲着祖上传下来的家训,早就挑出去扔了,没想到还真有人要啊。
萧磊看刘来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猜到他的想法,微笑地说道:“老叔,你别不信,我真的是看上这批茶了,这些茶叫黑茶,是湘南的特产,过去有好多都是从茶关这儿卖到西疆去的。”
刘来银琢磨了琢磨,怯生生地问道:“这茶放了100多年啦,还没放坏?我也拆开喝过,味儿可怪,你看准了?”
萧磊笑道:“老叔,这茶和别的茶不一样,是放得越久越好,你这保存的挺好,放心吧,没坏,就看你保管这茶下的功夫,你老可是大孝子啊。”
听了这话,刘来银略微挺起了胸膛,声音也大了几分:“那是、那是,俺家几代单传,俺爷俺爹都是照这来的,祖宗传下来的,不好也得看着。”
萧磊从兜里取出烟来,递过去一根,又亲手给他点上,问道:“老叔,您祖上没传下话来这茶不许卖吧?”
“那倒是没有,又不是金子银子,不就是点儿干树叶子嘛。”刘来银答道。
“那您给开个价吧,要是合适我就都买了。”萧磊又问
“都买了?这可不老少啊,一篓子就二十五斤呢,二十七篓,一共是……是……”刘来银算不出来了。
“一共六百七十五斤,连上篓子算七百斤您看怎么样。”萧磊心算出答案,又开口问道。
“那咋行,那咋行,这破篓子可不能算。”刘来银摆着手,急急说道。
萧磊笑着打断他,说道:“这您就听我的,您就开个价吧,我是诚心要买,指定不坑您。”
“那……那……”刘来银本想把这些茶叶送给萧磊,算是报答救命之恩,但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一时颇为不舍,嗫喏着开不了口。
萧磊看他没有主意,也就主动开口解释:“老叔,我和您说呀,这黑茶在您祖上那年月卖的挺好,最远能卖到英国去,要不您祖上也不会千里迢迢从湘南来到这儿,可惜这百来年又是洋鬼子,又是日本人,这茶路就断了,这黑茶现在也停产不少年了,现在市面儿上也看不见,多少钱我也不好说,但我是真心想买,您别看我刚参加工作,可家里还有点儿钱,您就大胆开个价吧。”
萧磊一番解释,刘来银听懂了几分,他虽没有文化,但也朴素地懂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心里转了九九八十一个念头后,他壮着胆子颤巍巍地开口道:“这……其实……按理说,你是俺和俺家小子的救命恩人,不该和恩人要钱,可这祖宗传下来的,虽然不是啥宝贝,俺也挺舍不得的,要不……要不……您就给个麦子钱?……不,您给个玉茭钱就行。”
1995年,梁山县市面上小麦批发价每公斤不到一块八,玉米每公斤也就一块五,这价格,瞬间把萧磊雷了个外焦里嫩。
按刘来银说的这价格,这些历经百年,算上袁世凯在内,经过了四个朝代的百两茶,每斤售价仅为——七毛五!
天价,这才是真正的天价!
如果萧磊是一个为财富不择手段的黑心商人,哪怕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合法商人,在这样惊天的利润面前恐怕也按捺不住,就按后世五十年黑茶每斤三万计算,这利润率就是四万倍啊,啥买卖能比得上这挣钱?
什么纳斯达克,什么量子基金,统统靠边站。马克思说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能让商人上绞刑架,这百分之四百万的利润摆在眼前,岂不是十八层地狱也敢闯一闯了?
即便萧磊为人正直,听了这价格也不由得一阵胡思乱想,愣了好一会儿。
甩了甩头,把杂念赶出脑海,萧磊看着局促脸红的刘来银哈哈一乐,开口道:“老叔呀,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把我好好考了考。要是个贪财的,听了您这价钱真是做梦都能笑醒了,来来来,您还是不大清楚这茶是咋回事,我给您说说。”
一边说,萧磊一边把手中的茶柱小心翼翼地拆开一条缝,指点着对刘来银说道:“老叔,这黑茶是茶叶,但这上百年的黑茶可不能当成茶叶卖,这也算是文物,就是古董!”
一说古董,刘来银倒是听懂了,眼睛就是一亮。
萧磊又指着手上的茶柱对他解释:“而且这黑茶也分等级,您看您家传的这个,里头有花白的茶梗,外表看起来像不像一本卷起来的书?这叫‘花卷’,是黑茶中的上品,麦子好种,这茶可难制的很呀。”
刘来银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开口道:“这麦子多钱我知道,可古董多钱我哪懂呀,上个月俺家西头黑三家的一个盆盆让人收走了,听说就是古董,他说称斤卖的,二斤八两买了十四块钱,合着五块钱一斤,这茶叶怕是没那盆盆值钱吧?”
萧磊哑然失笑,这算是真正的对牛弹琴吧,得了,再说对方也理解不了,干脆还是自己开价吧。
略加思索,萧磊开口道:“老叔,黑三家的盆盆是啥朝代的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是上当了,那瓷器哪有论斤卖的,真要是有年头的古董,放在懂行的人手上,卖到上万也不稀奇。就说你这茶叶吧,肯定比他那值钱,我也不给您多说了,一斤二百块钱,我全包了。”
听了这价钱,刘来银当即呆滞,大张嘴巴,半截香烟掉在脚面上也浑然不觉。
片刻,他猛地跳起来,跺了跺被烫着的脚,结结巴巴地说道:“多……多……多少?二……二……”
“二百,一斤二百。一共七百斤,总数是十四万整。”
“咳咳咳咳”
一阵激烈的咳嗽过后,刘来银总算把气顺了过来,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鞋子上的洞,如同梦游一般……
十四万!一九九五年的十四万!一九九五年在国家级贫困县梁山的十四万!还是摆在年纯收入三百块钱的农民面前的十四万!
刘来银彻底梦游了……
他晕晕乎乎地和萧磊回到家去,拿了两根扁担四个荆条筐,又返回青圪台上,把二十七篓零三根茶柱挑下山,把小昌河塞得满满当当,乘车和萧磊去到镇上。
把茶叶卸到宿舍放好,萧磊从行李箱的深处拿出十五沓大团结,当着刘来银的面点出十四万四千块,又拿出纸笔简单写了一个买卖协议签上了母亲高翠萍的名字,指点着刘来银签下名字,随后又载着他返回青头岭。
“老叔,这钱你千万放好,有机会就去县上、地区,多去几个银行,分开一点儿一点儿存上……”
“一次别存太多,有个三百五百的就行。万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小锁你也别告诉他,有人问你茶叶的事你就说卖了二百块钱……”
“去存钱的时候把钱紧贴肉放好,城里小偷多,多留个心眼,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去城里也别去得太勤,隔一两个月去一会,别让邻居瞧着奇怪……”
“平时生活千万别大手大脚地露富,以后还是找个机会搬到县上或者地区去,做点儿小买卖,要不就买两间房租出去,房租也算一份收入,小锁以后也能在城里借读。”
“有事你就去镇派出所找我,我不在你就找张宏,他能给我打电话……”
看着一路上浑浑噩噩的刘来银,萧磊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直到夕阳下山,暮色渐起时分,才驱车离开。
看着远去的面包车,刘来银打了个激灵,从梦游般的浑噩中醒来,转身紧跑两步,从里屋拽出儿子,重重跪倒在地,狠狠地朝着萧磊远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恩人啊,不仅救了父子二人的命,还用天大的一笔钱买下自己以为一文不值的茶叶,他就是一斤一块钱买,自己也不会知道吃亏啊,可他愣是实心实意地待自己这个没文化的乡下人……
尤其是萧磊临走时情真意切的叮嘱,深深地感动着这个本分木讷的庄稼汉,看着懵懂的儿子,刘来银擦了擦泪,对他说:“娃,记住恩人,好好念书,以后也跟恩人一样当个警察,当个好警察!”
刘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此时,开着车的萧磊却盘算起了这些茶叶的去处,他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打算,具体怎样做,还要取得一个关键人物的配合,趁着假期,正好把这事情处理完。
看着昏暗的天色,远处渐起的炊烟,明天,该去姥爷家转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