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碰撞
两个小时之后，三安市市委小会议室里，李怀木气急败坏地向市委书记朱博才、市长阚志忠等人告着刁状。
“万江河想干什么？他还有没有把市委、市政府领导放在眼里？竟然让王强那个黑李逵上门无缘无故抓了香江人？他还有没有一点儿大局观？金碧辉煌是什么地方？那是省里的重点外资企业，省里多少领导都关注的地方，他这样做，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就是给三安抹黑，就是给上级添堵，就是给全省招商引资的局面搞破坏……”
市委书记杨双平稳稳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对李怀木泼妇般的叫嚷不置一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位军转干部出身的三安一把手，少有地表现出一幅机关做派。
市长阚志忠的脸上却挂着几分不耐烦，对李怀木这个省农业厅常务副厅长赵明明的小叔子，他早就看不惯了。
赵明明的父亲是解放南海时牺牲的老革命，从小被她父亲的几位战友看顾着长大，当过兵，在部队里认识了李怀木的哥哥李怀金，并结成伴侣。
李怀金牺牲在老山前线，已经是团级干部的赵明明心理出了问题，在部队里差点儿闹出殉夫的事来，在几位叔伯的干涉下，赵明明带着一儿一女转业地方。
她先是在宁原省民政厅挂了个没有具体职务的副处长，在荣军康宁医院疗养了两年。两年出来，直接就提了安置处处长，李怀木就是在这之后，借着她的势从原本三安市城关镇工商所一个办事员一步步提拔成城关镇镇长。
在城关镇当副镇长、镇长的几年间，李怀木几乎可以媲美民间故事中那个“天高三尺”的县官，地皮刮得蹭蹭响，刀子磨得锃锃亮，雁过拔毛，火中取栗，老百姓怨声载道，就连同僚也不齿他的为人。
但朝中有人好做官，这真是千百年来颠扑不破的真理，有赵明明这样有背景的人撑腰，李怀木在三安这个穷地方做个科级干部，那真是啥都不用怕。
没几年，赵明明由正处荣升副厅，李怀木水涨船高，也调到市里，当上了市民政局局长，随着赵明明从民政厅调到农业厅，并且当上了常务副厅长，李怀木也在她的运作下，当上了地区农委的副主任，实打实上了副处级别。
人心不足蛇吞象，上了副处的李怀木，官欲更加炽热，而且不满足于做副手，待到三安市政法委书记退居二线，他迫不及待地请得赵明明赴三安下乡调研，为他站脚助威，疏通关节。
赵明明自丈夫牺牲，没有再组建家庭，对这个小叔子十分关照，加上李怀木面目酷肖他的亡兄，赵明明爱屋及乌更甚，简直就是有求必应，为了这个政法委书记的位子，下了大功夫。
可惜李怀木官声太差，他调到地区时，城关镇都有百姓放了鞭炮，此时听说李八字要调回来，寄往地区、省里的举报信犹如雪片般。
但华夏官场，民意从来就像夜壶，只在需要时才有用，不需要时，无非是扔到墙角的厌物。所以，虽然三安市委也谨慎地表示了对这个职位的看法，但李怀木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政法委书记，不过本以为囊中之物的公安局局长却是没能兼任，被老资格的万江河抢到手，这也是地区领导无奈的平衡。
有句话叫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由此推导，断人官路，简直就是灭族大恨了。
因此上，李怀木对万江河揣着无法消弭的恨意，怎奈万江河是公安线上的老资格，虽然他扶起了副局长白壮和万江河打擂台，但作用不大，他真是做梦都想抓住万江河的把柄。
今天，仿佛天上掉馅饼儿般，夏商周急匆匆来办公室找他，告诉他一个坏消息。这消息对夏商周而言，是件棘手的麻烦，但在李怀木看来，这简直就是能把万江河斩于马下的神兵利器啊。
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市委书记杨双平办公室告状，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停了万江河的职。
杨双平却不急不慢，借口此事涉及外宾，不能轻易下结论，召集了临时的常委会，把在家的常委都喊到小会议室，说是要拿个集体意见出来。
于是就有了现在李怀木满口喷沫，激动跳脚的告状一幕，一顶顶能砸死人的大帽子迫不及待地往万江河头上套。
在场的几位常委里，杨双平是市里一把手，面子上水要端平，老神在在，不发一言，心里咋想的，众人都在揣测。
市长阚志忠却是三安本地人，对毒瘤一般的金碧辉煌早有看法，无奈对方来头太大，平日里只能避而不谈，来个眼不见为净，但对上蹿下跳的李怀木，心里的腻歪溢于言表，脸上不由得挂着几分厌恶。
剩下的一干常委里，党群副书记简成年龄已快到站，只关心自己能否上半格再退二线，对市里的事情只要不波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不闻不问，云淡风轻地端坐城楼，笑看风景，偶尔搭一声腔，都是说些让李怀木消消气、败败火之类的废话。
市纪委书记张松毅是个和王强一样的黑脸汉，原则性相当强，相比阚志忠的克制，他却是屡屡开口打断李怀木，反驳的话也都说在点子上。
组织部长孔德贵和市委办主任范康辉都是杨双平的心腹，杨双平不表态，俩人都跟没嘴的葫芦一般，哑口不言。
其他人里，宣传部长乔春秀不知因何缘故，力挺李怀木，大道理一段接一段，给李怀木提供了不少弹药。
还有常务副县长孙东方，虽然没有明显表态，但话里话外也表达了对公安局工作的不满，
除了这几个，统战部长、武装部长、工会主席都揣着见风使舵的心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看到这种局面，李怀木愈发嚣张，言语更加不堪，连金碧辉煌背后的那位省委常委也挂在嘴上，惹得杨双平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就在这小会议室里的气氛渐渐变得紧张，杨双平都要不得不发言的时候，几声敲门声响起。
却是万江河到了。
看到万江河进来，李怀木亟不可待地从座位上站起，指着鼻子就问：“万江河，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敢让这么多领导等你？还不快做检讨！”
万江河理都不理他，走到桌子前，给在座的常委每人发了一份材料，连李怀木也没落下，然后才郑重说道：“各位领导，这是刑警队在金碧辉煌夜总会扣押香江人高虎豹一事的详细汇报，事情的经过和全部细节都在里面，请各位领导过目。”
李怀木看见众人都拿起材料细看，不屑地把手中的材料扔在桌上，说道：“这就是你的态度？没有检讨，没有道歉，连人到现在都没有放，这公安局成了你万江河的独立王国了？”
万江河斜着眼瞥过李怀木，中气十足地说道：“香江人高虎豹，是外商夏商周的保镖，经查，今日下午，市刑警队队长王强和实习警员萧磊赴金碧辉煌夜总会，因一桩凶杀案找夜总会领班海棠问话时，高虎豹先是打伤了去找海棠的夜总会保安队长陆平原及其他四名保安，又出手袭警，被当场制服。经过验伤，陆平原和其他四人都构成轻微伤，已经交由市局治安大队按照治安处罚条例处理，目前正被拘留。”
看李怀木又气急败坏地想说话，万江河不容他开口，又大声说道：“至于他袭警一事，现场有多名目击证人，证词都记录在汇报材料里，这件事证据确凿，当事人也已经承认，有详细的口供附在后面，李书记还是先看看再发表意见的好。”
“你……”李怀木撒泼还行，对上经验老道的万江河，硬生生憋下一口气，把手里的的材料翻得哗哗响，想要在其中找出漏洞。
此时，万江河的大哥大铃声响起，他抱歉地冲在座众人点点头，接通电话，小声应答。
放下大哥大，万江河神色里又多了几分自信，开口道：“刚刚查明，高虎豹在事发之前曾经吸食过毒品冰。毒，所以才会精神亢奋，已经从他的身上搜出了吸食工具和5克左右的毒品，请领导们指示下一步的办案方向。”
本来以为只是打架斗殴的治安案件，在场众人不乏和稀泥的想法，但听到这里面还涉及到了毒品，也都熄了心思，齐刷刷向杨双平望去。
李怀木更是气得一个倒仰，告状之前他就知道，阿豹打伤的都是金碧辉煌的保安，这些渣滓一样的人物，夏商周就能控制住，两个警察里还有一个是实习生，吓唬两句估计也问题不大，唯一让他感到棘手的就是刑警队长王强，但只要帽子扣的够大，又有背后那座大佛的光环笼罩，谅他也翻不出自己的掌心。
一个小小的打架斗殴，公安局竟然拘留了香江人，这岂不是故意破坏经济环境？本来以为这是给万江河上眼药的绝好机会，但谁知峰回路转，竟然让他们查出了阿豹吸了毒，这是谁给他们通风报信了？难道夏商周身边还有他们的线人？
看李怀木一时语塞，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万江河止不住心里的快意，刚刚打来电话的是王强，他动身之前，萧磊提出了对阿豹进行毒品检测的建议，他还半信半疑，此刻得知猜测属实，手上等于多了一道杀手锏，现在可以稳坐钓鱼台，欣赏李怀木的丑态了。
萧磊这小子，真是福将，万江河心里，对萧磊的欣赏又添了几分。
杨双平冷眼看着李怀木和万江河的交锋有了结果，清了清嗓子，就待发表意见。
正在此刻，万江河的大哥大又滴滴滴响了起来，看他一脸尴尬，杨双平大度地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接听。
万江河抱歉地咧了咧嘴，接通电话，拿到耳边，没想到十几秒后，他竟仿佛忘记了身处市委会议室，大喊一声“什么？真的？”
这一嗓子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李怀木赶紧凑到杨双平跟前，递上小话：“杨书记，你看他那个样子，一点儿纪律不讲……”
杨双平不耐烦地摆摆手，他深知万江河的为人，这个电话绝不简单，这是又出了什么大案子吗？
好在万江河没有让他多等，很快挂了电话，满脸喜色，激动地说道：“杨书记、阚市长，程国良那个案子的表彰下来了，公安部授了咱们市局集体一等功！”
犹如一声霹雳，万江河说出的这个消息把在场众人都震的不轻，半晌无人说话。
还是张松毅先回过神来，站起身紧紧握住万江河的手，大笑着说道：“哈哈。老万，大喜事啊，大喜事，杨书记、阚市长，咱们是不是应该去市局一趟啊？慰问慰问功臣，也让老万好好摆几桌。”
杨双平也忍不住露出喜色，这样的荣誉真是太难得了，公安口的功劳没有定额，不是排排坐分果果的样子货，这个一等功在全省不知如何，但肯定是开了三安地区的先河，这是整个三安市的大喜事，身为全市一把手，这功劳对他而言，也是难得的政绩啊！
在座的这些常委，从杨双平开始，都纷纷起身与万江河握手祝贺，唯有李怀木，呆坐在椅子上，他知道，自己这一轮算是真正一败涂地，更可怕的是，从此以后，他在政法口的话语权将会越来越小，而万江河将不可阻挡地坐大。
李怀木脸色灰败，看着被众人包围的万江河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对方一口肉来，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自己门前冷落，车马稀疏的景象，这顶政法委书记的空头帽子，真是名符其实的鸡肋了。
李怀木看着春风得意的宿敌万江河，心里恨意滔天，但他却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却是那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实习警察。改变治爆缉枪行动方案的是他，抓住程国良的是他，包括看出阿豹吸毒的还是他，萧磊，才是让他跌入这可悲又可笑的境地的始作俑者。
就在市委会议室里一片热闹的时候，还不知情的大功臣萧磊，正在市局的预审室里，向海棠问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