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程祭酒上门
清晨,阳光从宽大的玻璃窗透过来,闪着七彩的光芒,照的人身上有些热热的。
赵轩抽出被压得发麻的胳膊,用力甩了甩,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夜难眠哪……
身旁的女子毫无形象地侧卧着,脸上一道浅浅的泪痕,嘴角却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轻轻地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程晴雯的身子动了动。
曲调有些奇怪,却让人感觉甜蜜,自己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调子呢,厚重的嗓音演绎出一种别样的情怀。他真是多才多艺呢……只是,他为什么偏偏在自己耳旁唱呢,弄得人家耳朵痒痒的。
程晴雯早已经醒了,她当初答应赵文安来赵家的时候,一直到昨夜,几番纠结反复,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踏实,不到两个时辰的觉,却让她醒来时觉得精神十足,心宁气定。
粉红的脸上带着羞涩,程晴雯微微有些慌乱地起身穿衣,却一直不敢直视赵轩的眼睛,只是偶尔目光一瞟,又迅速移开。
穿好衣服后,她没有去梳妆,而是跪在床上,像个温顺的妻子一样,帮赵轩穿衣,只是很明显她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动作笨拙的很,甚至连左右都弄反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听到动静的如霜敲敲门,像往常一样,端着水盆轻轻走了进来,正好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她神色如常地走到床前,帮她正了过来,然后给赵轩披上,扣好结扣,顺了顺后背上的一处小褶皱,一切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顺畅。
程晴雯微赧,然后她跳下床去,把赵轩的布靴拿来,蹲在一旁等他坐下后为他穿鞋。
等洗脸的时候,如霜把香皂涂满了双手,先握着赵轩的手给他沾上一些皂沫,然后又在他的脸上均匀地描满,像画画一样认真。赵轩一边搓手,体味着香皂和如霜的手混合起来的顺滑,一边随着如霜手上的动作,脑袋或仰或侧,方便如霜完成她的作品。
程晴雯则马上取来毛巾,蘸满水后拧干,双手捧着立在一旁。
赵轩和如霜之间是十年养成的默契,两人间所有的动作都自然的天衣无缝,突然之间多出个程晴雯来,心里都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好在程晴雯所有的补位还算得上合拍,不致于显得突兀难受。
赵轩拿起剑,看了她一眼,然后跟如霜一起去晨练,走过转角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发现,程晴雯仍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像极了早晨目送丈夫上班的妻子。
“如霜,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对练时,没几下就把如霜的剑磕飞,赵轩看着她清澈的眼中那十分明显的血丝,明知故问地道。
“昨天没睡好吗?”
“是少爷的功夫又精进了……”如霜低着头轻声道。
赵轩扑哧一笑,刚想调笑她两句,就听到一阵吵闹声从前厅飘来。
此时的前厅,气氛已经是如火如荼。就在一刻钟前,国子监祭酒程敏单枪匹马,怒气冲冲地杀到赵府,指名要赵文安出来见他。
结果等了一刻钟,不知道是赵文安昨夜闪了腰,还是累得沉睡未起,总之就是不露面。
这可把程敏气坏了,自己堂堂国子监祭酒亲自登门,一介小小商贾不但不赶紧出来迎接,甚至连杯茶都不上,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不给你点教训还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于是,本就窝着一股子火的程敏再也按耐不住,顾不上斯文扫地破口大骂起来,一边砸,一边骂,一边骂,一边砸,整个客厅顿时变成了事故现场。
赵轩和如霜到了前厅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是惨不忍睹。被赵文安视为珍宝的紫檀木桌椅全部被掀翻在地,各种姿势的都有,有两块桌布还被类似九阴白骨爪之类的功夫蹂躏过,一缕一缕地挂在四脚朝天的椅子腿上,不时地微微飘荡,甚是凄凉。赵文安特意托人从南洋买来的那对八角琉璃犀角香炉,也被推倒在地,不知摔成了几瓣。
客厅的边上站着两个丫鬟,两人不说话不阻止,嘴角挂着笑,静静地看着程敏几乎发狂的破坏。赵轩和如霜一到,她们就一裣衽,退了出去。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赵轩见赵文安不在,就知道今天擦屁股的事只能自己做了。
程敏一见两人出现,先是被如霜直指人心的媚态晃了下眼,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今天的主要任务,于是目光中重新布满了抓狂的眼神,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挥舞着手臂向赵轩冲了过去。
“竖子!我女儿到底被你们藏到何处去了?”
赵轩随意地闪过他的一记不知道叫什么的爪,抬脚勾起一张桌子恢复正了,然后吹了吹上面几乎根本不存在的尘土,一屁股坐在上面。
“程大祭酒何出此言?我大楚依法治国,你说话可要讲证据啊,要不然熟归熟,你这样乱说话我一样告你诽谤。”
程敏没想到,自己志在必得的一记龙抓手,竟然连根毛都没捞着。他稳住差点摔倒的身形,见赵轩一副认真的样子,不由怔了怔,接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气势好像有被压住的趋势。
“本官乃堂堂祭酒,从四品的高官,难道还会信口开河不成?你若乖乖把人叫出来,本官或许念你也一身青襟,让顺天府对你从轻处罚,倘若还是执迷不悟,那休怪本官对你赵家赶尽杀绝!”
赵轩笑了,笑的很开心。
“程祭酒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这么说话有失斯文哪……何况你大小还是个官,要有些城府嘛——不过也是,官嘛,自然要有官威才行,唉,看来高等学府去行政化的道路还很漫长哪……”
程敏见赵轩这幅不咸不淡的样子,更加气愤,心底也掠过一丝疑惑:是这小子有所凭恃呢,还是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赵府?
“黄口小儿,只知逞口舌之利!”程敏想起当日章泽府上赵轩展示出来的辩才,“我只与你父兄理论,你速让他们出来见我!”
“家父虽是个商人,但素来知书达礼,以和为贵,”赵轩拱拱手正色道,“如果他知道是程祭酒大驾光临的话,肯定会倒履相迎的,如今迟迟未到想必是不在家,而学生又无长兄,祭酒有什么事不妨明言,学生或许能帮上一二。”
“既然如此,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父赵文安诱拐了我家女儿,人证物证俱在,你若现在将她毫发无伤地交出来,你父在顺天府大牢里或许还少受些皮肉之苦,否则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你若是还架词狡辩,本官也只好请顺天府强行搜查了!”
赵轩一边暗中腹诽赵文安老不正经,也不知道用什么花言巧语把程家女儿骗回来的,一边笑道:“程祭酒言重了!家父一向遵纪守法,诱拐女子的事是断然做不出来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即便令爱真在赵家,那或许是程姑娘来看望家母呢,又或是与舍妹叙一叙闺中之谊也说不准。程姑娘待字闺中,将来还要嫁个好人家的,若是因为一些乌有之词致使清誉有损,岂不是让祭酒大人抱憾终生?”
“你这是威胁我?”
“不敢,祭酒误会了,”赵轩很头疼跟这个书呆子说话,理解力严重没有准头,“不如这样,既然大人这么肯定令嫒在赵家串门,那学生让人去问问,若是在的话就把她叫来跟大人一起回去,如果没有的话……”
“不用叫了,我在这里。”一个女子声清脆地传来,程晴雯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赵轩听到一个陌生脚步声靠近了客厅,然后又悄悄停了下来,就知道是她过来了,所以在说了几句软话后故意停顿了一下,就是想看看她是否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因为一个女子为了心中的梦想离家出走固然可敬可佩,但是如果连对家庭的责任感和眷恋感都一并丢弃了的话,那说明她是一个薄情而且无脑的人,而这种人是可怕的,留在身边不啻于一颗定时炸弹。
程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要不是这个丫头私自留书出走,自己也不至于如此丢人,等回去后一定严加看管,抓紧找个人家嫁了。
程敏上前两步,有些着急地问道:“他们有没有欺负你?”见她摇头,又接着道:“马上跟我回家!”说着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程晴雯后退两步,摇头道:“女儿现在不想回去。”
程敏的手凝滞在半空中,不用看就知道赵轩两人的目光正盯着他,顿时心中羞怒万分,他顺手指着程晴雯,咆哮道:“你现在不回去,以后就永远不要回去了!”
两行热泪瞬间汹涌而出,程晴雯噗通跪倒在地,泣声道:“爹爹,请恕女儿不孝……女儿知道这样做伤了您和阿娘的心,更对不起您二老的养育之恩,可女儿也不想啊,可女儿的心不知道怎么的,就像进了死胡同,出不去,也再也回不去了……我也恨自己,可这种……思念……就像一种瘾一样,完全控制了我——爹爹,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程敏看着她无助可怜的样子,心里非常难受,他尽量地柔声道:“你跟爹爹回家吧,回家后爹娘给你想办法,一定能解决的……”
见程晴雯无动于衷,只是一味地哭泣,他硬起心肠道:“你要是回家,爹爹保证给你想出解决的办法,否则……爹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回家?我会回家的……”程晴雯喃喃着,然后突然意识到程敏话里的真实含义,猛然间抬起头,一脸惊恐,质疑,无助和绝望。
她默默地跪在那里,满是眼泪的脸上不断变幻着不同的表情,显然内心十分地挣扎和矛盾。
过了一会儿,她整整衣衫,然后认认真真地冲着程敏,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向赵轩一笑,突然拔下发簪,狠狠地对着自己的脖子扎下!
断绝父女关系,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一种难以承受之重,这种情况下结果一般只有三种,而以赵轩对程晴雯的了解来说,估计她会选择最后一种,也就是绝路。
而当她冲自己一笑,那笑容里饱含着满足,惨然,绝望,以及不甘等诸多情绪,赵轩就意识到会这种结果。所以她刚抬手的时候,赵轩的身形瞬间就动了。
饶是如此,发簪还是从嫩白的脖子上带出一滴血珠,在空中一跃,划过一道弧线跌落在地上。如霜忙上前给她止血。
赵轩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程敏,叹声道:“程祭酒,令嫒此举实属无奈,断不是故意为之或是以死相逼,既然这样,不如让她在我家待上几日,让如霜开解她一番,等情绪稳定后再送到尊府——我保证她在这里的一切安全,大人如果还不放心的话,学生可以与大人一道去顺天府备个案……”
程敏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又望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一句话没说,扭头向外走去,只是萧索的背影仿佛多了一丝苍老。
程晴雯放声大哭起来。